昆仑主峰上空雷云密布，冬雪手持竹伞站在练功台上。前些日子，她在林惜瑶的书房里翻出一纸药方，阴差阳错下借此入了道。入道雷劫不算可怕，一柄山水画屏伞足矣应付。

    当然说是这么说，林惜瑶还是站在远处屋檐下，静立等候。三四百年前顶着天罚炼药的昆仑药宗，如今却因一小小的入道之劫而忧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雷劫降下，掀起阵阵气浪，扰乱了山水画屏伞下的连绵青山，冬雪脸色不变，笑着晃了晃伞，那来势汹汹的雷劫便化作一片云烟落入伞中。风烟之下，少女眉眼明媚如春。

    入道雷劫为九之极数，小半个时辰便也结束了。

    冬雪连衣服都没坏，蹦蹦跳跳地下了练功台，扑进了陆光年怀里。

    “师兄，我入道了！”入道不耽误冬雪一如既往的扒着陆光年撒娇，身上雷劫气息还没散干净就想下山去吃点心。

    还没等陆光年松口，林惜瑶就过来了，对着冬雪笑道：“闹腾什么呢？先好好去闭关，等你出关了我放你们两个下山历练去！”

    “诶？！真的吗？”下山历练诶，谁不心动呢！

    反正冬雪是心动了。

    这次冬雪是跟着林惜瑶一起闭关的，林惜瑶说要教她怎么控制道。阳光洒满炼药室的地板，冬雪坐在林惜瑶对面，看着一丛丛药草在她的手上被分解，重构，化作一团团精纯的灵液。

    诸药归源，昆仑山世代传承之道，在林惜瑶手上显出了它最本质的强大。

    道，是一种玄而又玄，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几本功法经文只能展露它的万分之一，但林惜瑶却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冬雪它的本质，是分解，重构，提取。

    纤细雪白的指尖上凝聚着灵力，药液被一次次蹂躏，挤压，化作一颗颗小巧的药丸被林惜瑶随手装起，一直到炼制完成冬雪都没看出来这是哪篇药方，因为林惜瑶的炼药手段和她和所有人一开始学的截然不同。

    这就是，诸药归源之道走到尽头后的力量。抛弃所有用以辅助的道具，仅仅只靠本身的力量来炼制。

    “有什么想法吗？”林惜瑶问道。

    冬雪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与大师父一比，世上应该再无天才了……”

    林惜瑶被她逗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何必妄自菲薄？十五岁不到便入道，已经与我当年不相上下了，我如今只不过是比你年长许多罢了。”

    闭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冬雪带着一储物灵石的药出了关。

    陆光年一如既往的练剑，被林卿遥喂招，还要把一些着急的事物替林惜瑶处理了。自从他可以独当一面后，一直不喜欢政务的林卿遥对这些就更是敬而远之，安静的当一个武力工具人了。

    少女一身青绿纱裙，披着一件雪白斗篷，步伐轻快的穿过长廊，一路畅通无阻的下了山。

    下山历练不是说一句就可以离开昆仑山的，要提前报备清楚你去哪里，都有谁，这样出了事也好去救人，不然连你死在哪里了都不知道。

    陆光年先行一步去报备，冬雪径直去了山门。

    无论什么时候，山门永远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要下山的，刚回来的，还有日常驻守巡逻的。冬雪找了处阴凉的树荫，站在那里等陆光年下来。

    冬雪的长相在昆仑山虽然不是第一，但也是数得上数的美人，纵然她不主动搭话，也多的是不长眼的凑上前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张口便道：“在下陈家……”

    只可惜刚开了个头便被冬雪满脸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侧头道：“怎么，你不是昆仑弟子吗？上来便是什么陈家李家的。”

    冬雪这一句，可是天大的一口锅压了下来。出门在外时自然是要报昆仑山的名头，但在山门里不少世家弟子还是喜欢把主家挂在嘴边，见了人先报上自己是谁谁家的，暗暗拿世家大族的实力排个三六九等。

    冬雪不一样，她连自己本家的姓都没留下，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上了山，最是不耐烦这些东西了。

    她不笑的时候，模样瞧着冷漠而疏离，不是个好欺负的样子，加上一身价值不菲的凌云缎做的斗篷，千丝纱做的裙子，一看便不是寻常弟子出身。那青年被拂了面子，也不见恼火，反而笑吟吟同冬雪告了罪，接着还想说什么。

    这次没等冬雪开口，他身后的同伴便满脸不满的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嚷嚷道：“陈兄，人家自恃清高，你何必去贴那冷屁股？咱们等白妹妹来了出发便是！”

    白妹妹？不会是白惜子吧……

    冬雪有些不快，起身远走了几步，眼睛扫过山前长阶时余光瞧见了一道颇为熟悉的柔弱身影。

    还真是她啊……

    冬雪叹了口气，带上了兜帽。

    旁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她在阴影里独自等她的师兄。

    陆光年的动作不算慢，在白惜子被一群人围着献殷勤的时候到了。他不像冬雪，大家都不认识，一露面便引来了众人的注视。

    “阿雪！”陆光年知道冬雪不耐烦等人，少有的没有停下来同大家说几句话，径直走了过去。

    冬雪站在那里，看着陆光年穿过人群，直直的向她走来，终于露出了笑：“师兄你也太慢了，我们先去哪里啊？”

    “先在山下逛逛吧，我们又不着急。”陆光年替她理了理鬓发和帽沿，轻声说道。

    “大……大师兄？”两人正准备离开时，一道女声拦住了他们。是一身雪白纱裙，神情柔弱身影窈窕的白惜子。

    许久不见，冬雪莫名觉得她似乎更加弱不禁风了一些，身边的人也多了不少。先前，她似乎没有这般受欢迎。

    “大师兄此行准备往哪边走？可要与我们做个伴？小师姐没有自保之能，大家一起行动要安全不少……”白惜子柔柔地笑着，一副为他们打算的模样。

    冬雪站在陆光年身前，扫了一眼白惜子和她的附庸们，开口道：“同你们一起，算了吧。放心，我的自保能力肯定比你们强，不会剑，但我有法器啊！”

    说完，冬雪拉着陆光年转身就走。

    “下次见了她给我当做没看见，听她叫你也不准停！知道了吗？”冬雪一边走，一边装作凶神恶煞的说道。

    昆仑山不远处的小城借了昆仑山的名字，便叫作昆城。地方不大，但昆仑山弟子时常来此，所以治安一直不错，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打架斗殴的情况发生。

    入了城，冬雪便觉得处处都新鲜极了，她还是喜欢热闹的。

    今天他们运气不错，集市上有杂耍艺人在表演，似真非假，奇幻异常。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些简单的小把戏，但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很新鲜有趣。

    他们在对面的茶楼要了间雅间，点了一桌茶水点心。

    冬雪趴在窗边瞧了半晌，扬手扔了一把铜币下去。

    “师兄，你说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些的？真真假假的混着，我都被绕进去了。”

    陆光年对这些的兴趣没有冬雪这般大，端坐在对面，替她煮茶，闻言道：“这是人家的看家本领，你专研来，是要抢别人饭碗吗？”

    “师兄！”冬雪佯怒，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两人在集市里消磨了一天的时间，傍晚时分才去了客栈。

    冬雪今天困得很快，上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大抵是因为在城里转了一天的缘故，她梦到了年幼时还在九州的自己。

    那时候，她还是九州一个小国的公主，有爱她的父皇母后，宠着她的哥哥姐姐。

    “桃娘？桃娘？我们出宫去看花灯好不好？”被桃树环绕的华美宫殿里，十一二岁的少年笑着对树下捡桃花的小团子商量道。

    那是她的太子哥哥，一直被管教的很严，总喜欢打着她的名号出宫玩，反正她年纪小好忽悠，犯了错也不会被罚。

    冬雪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看那个已经被自己遗忘了面容的少年蹲在桃娘身边，好声好气地说着话。

    她答应了吗？

    她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她真的太小了，就连太子哥哥的名字和面容都忘的一干二净。对故土的记忆只有离开时的满眼废墟和落雪。

    “太子哥哥……”冬雪也弯了眉眼，看着那个来不及长大的稚嫩少年，“花灯好看吗？”

    下一秒，场景变换，桃花凋零。深秋的宫殿里处处是焦黄的落叶，小团子一身嫩粉锦裙，身后跟着一大群大呼小叫的奴仆，热热闹闹地穿过了长廊

    这又是哪一幕？

    冬雪走在桃娘身边，垂眼看着那个面容精致娇纵的小孩。

    “太子哥哥他们呢？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玩了！”小团子声音稚嫩，及时生气也带着一股奶味，毫无威慑力。但那群仆从依然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片，磕头声此起彼伏。

    她的故国灭的不怨，皇帝昏庸，皇子骄纵，奢靡之风盛行，那时的她对这些人似乎也是动则打骂……

    她想起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

    内忧外患，亡国前奏。太子和几个皇子忙得脚不沾地，她又任性天真，没人有时间带她出来玩，只好先关着了。

    她被关了多久来着？好像不到一年，敌军攻破了皇城，一把火烧干净了这片繁华宫池。

    “怎么这么任性呢？”冬雪看着那个孩子，只觉得陌生和疲惫。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