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凤阳宫，笼月与笼水早早领人在外候着，两人本是满脸的喜色，却在瞧见华珣的样子后，有些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主头一回出宫，怎得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笼月低着头，微微测过脸用眼神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跟着公主出宫。”笼水亦以眼神回应，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笼烟。

    笼烟正扶着华珣往殿内走去，见她们二人望过来，微微摇了摇头。

    华珣自回宫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像个木偶似的，任由笼烟等人拉着她梳洗换衣，笼烟唤了华珣好几声，华珣才像是被惊醒似的，看着笼烟问：“怎么？”

    “殿下，可要传膳？”笼烟小心地觑着华珣的神色，虽说已比在宫外时好了不少，可到底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华珣看了眼时辰，的确是到了传膳的时候，她虽是半点胃口没有，却不能不吃，若叫明合帝知道她出了趟宫却玩得不高兴，下次再想出宫，只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故而华珣点头道：“传吧。”

    不多时笼水便已将膳摆好，请华珣过去。华珣入座看了看，满桌的玲珑小菜，照着她近些时的爱好做的清淡爽口，只正中摆了盘糯米八宝鸭，腴香浓溢，倒是叫人食指大动。

    华珣本没什么胃口，这一下也被勾得有些饿了，笼月赶紧先给华珣夹了些凉菜开胃，又夹了些青菜垫垫，然后才取了一大勺八宝鸭放在华珣面前。

    华珣尝了尝，味道也很是不错。

    就这样，华珣倒也用下去大半碗米饭，笼烟见状略略松了口气，若华珣吃得太少，少不得要宣太医来凤阳宫，看看是否是在宫外吃的东西伤了脾胃。到时候，免不了要惊动明合帝，她们这些陪公主出宫的，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

    万幸万幸，殿下看起来无甚大碍。

    用过完善，华珣脸色也好看许多，吩咐笼月道：“把齐王交过来的总账拿来。”

    笼月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了。倒是笼烟有些担忧地上前：“殿下，您今日出宫，累了一天，这会子看那账本做什么？还是早些休息吧。”

    华珣摇了摇头：“现在心不静，想睡也睡不着，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没准看账本看累了，倒也就睡了。等会儿笼月把账本拿进来，你们就都出去吧。”

    笼烟见华珣如此说，只得答应了。

    等到殿中无人，华珣便独自一人倚在窗下，一手执着账本，一手缓缓拨动着算盘，时不时提笔写下几个数字，等到蜡烛快要燃尽的时候，华珣拿起记满了数字的白纸，深深蹙起眉。

    这个齐王……

    第二天给明合帝请过安后，华珣便一连好几日将自己关在宫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整日都抱着账册提着笔。白日里也就罢了，夜晚还要点着灯翻账册，笼烟怕华珣看坏了眼睛，劝了她好些时候，华珣这才勉强答应了。告诉笼烟自己夜里只看上一个时辰，若再多看，笼烟只管将她手里的东西抢了去。

    笼烟得了华珣的承诺，这才勉强点点头，每天夜里用泡过白芍水的热毛巾给华珣敷眼，又将白日里华珣饮的茶全部换成了菊花枸杞，甚至连夜给华珣缝了用决明子做的枕头，华珣瞧着笼烟如临大敌的样子，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看了几日罢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笼烟神色却是极为严肃：“奴婢的母亲当年就是夜里绣花熬坏了眼睛，到了后来，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宫里烛火明亮，到底还是晃眼。”

    华珣甚少见笼烟如此严肃，因而笑道：“本宫知道了，今日将账本看完，晚上就不再看了。”

    笼烟虽然看起来对这个答案还是不太满意，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华珣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卫敬云递过来的账本上。

    到底是时间紧迫，若叫她一笔笔去对内库的账，只怕是三个月都干不完的。更何况卫敬云也不可能将齐王府中的账本偷出来让她慢慢核对。故而，华珣只是分别按照齐王交上来的账本和卫敬云交上来的账本算了内库的收支，纵然早知道齐王手里并不干净，可看着账本上巨大的数差，饶是华珣早有心理准备，亦为齐王的大胆感到心惊。

    华珣长叹一口气，把账本合了起来。

    当天下去，华珣就去找了明合帝。

    明合帝本在紫宸殿中批阅奏折，见华珣来了，倒是有几分高兴：“你这些天都窝在凤阳宫里做什么呢？好几日不来父皇这请安。”

    华珣行了礼，脸上难得的不带笑意，只走到明合帝身边，轻声道：“父皇，儿臣有些事要和父皇说。”

    “什么事？这样神秘。”明合帝笑着问了一句，虽有些疑惑，到底还是将宫中众人都遣了下去。

    等到殿中无人，华珣便取出两本自己整理的账册，轻轻摆在明合帝案头。

    “这是……”明合帝翻开来看了一眼，面色微讶：“这是内库的账本？”

    “不错。”华珣指了指其中一本：“这是齐王让华芷涵交给儿臣的。”又指了指另外一本：“这是儿臣私下里找人，用了些手段从齐王府中拿出来的。”

    这下明合帝倒是真正有些惊讶了，华珣一直养在宫里，身边最得力的，也就是几个大宫女了，寻常让她们做事传话，自然是能办得妥帖，可若要找到齐王府里的账本，那就远不是她们能做成的。

    “你找的谁？这账本可是真的？”

    华珣微微一笑：“儿臣自然是没这个本事拿到齐王叔手里的账册，不过……儿臣去求了皇兄，皇兄到底拗不过儿臣，还是应了儿臣的请求。”

    明合帝略想一想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轻斥道：“原是你皇兄和你一起捣鬼。朕是说好端端地怎么想起喊朕去吃鹿肉，可见孝顺父皇是假，想法子让你出宫才是真。”

    华珣暗叫一声不好，感激上前在明合帝身边陪笑道：“瞧父皇说的，皇兄那是真心孝敬父皇，只不过刚好想到要带我出宫，这才顺手求一求父皇罢了。父皇这样说，皇兄可要伤心了。”

    明合帝哼了一声，虽不至于被这三言两语哄骗了去，却也懒得和华珣计较，只仔仔细细地对比起手里的两本账册来。

    华珣亦不作声，只在一旁安静地候着，时不时为明合帝添些茶水，等到明合帝终于将账本看完，案上的烛火也几乎将要燃尽了。

    华珣移开灯罩，将里面已快融尽的残烛灭掉，又重新点燃一支放了进去，再将灯罩轻轻笼上。

    明合帝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华珣换完烛火，方才开口：“这本账册，果真是从齐王府里拿出来的？”

    “千真万确。”华珣冷静道：“这账本是儿臣托了皇兄，从齐王府专管账房的人手中拿来的。父皇若不信，大可将皇兄叫来一问。”

    “罢了。”明合帝闭着眼：“谅你们也不敢随便编一本账册来骗朕。”

    “其实父皇早有察觉，不是吗？”华珣说道：“若父皇果真没有半分怀疑，当初就不会答应让儿臣去查。父皇心中并非不知道齐王叔举止不妥，只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伤了父皇与齐王叔的兄弟情份罢了。”

    “若齐王叔果真只是贪图些许钱财，儿臣绝不会将这账本拿来让父皇烦心。可父皇仔细看看，齐王叔一年到底从内库里挪走了多少金银。每年为了填补户部的不足，父皇连自己的行宫都不愿修缮，一再消减宫中用度，父皇在宫中省吃俭用，难道就是为了让齐王叔在王府挥霍无度，潇洒快活吗？”

    话至此处，华珣不由冷笑起来：“只怕齐王叔也不仅仅在府中快活了。尚服局的棉，尚功局的铁，这些可都是军用。儿臣也听皇兄说过，每年为了多得些军用，那些守关边将无不在朝中上下打点，就怕被谁克扣了去，可齐王不声不响就从内库里挪走这么多棉铁，他是私下送给了边将，还是想自己建一支私军？”

    “齐王此举，实乃大忌。”华珣在明合帝耳边轻声道：“齐王叔此人，不得不防！”

    明合帝终于将眼睁开，看一眼华珣道：“你要如何？”

    华珣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大殿正中，敛裾跪下，声音明亮：“齐王办事不利，中饱私囊 ，此等无德无用之人，焉能管理内库？儿臣愿代父皇执掌内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明合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在他的印象中，华珣还是幼年倚在他膝头撒娇的模样，可转眼间，他的女儿已能沉稳地立于大殿之上，条分缕析地指出齐王的种种错处，从云尚宫到紫宸殿，这一步步走来，缜密且从容。明合帝忍不住想，难道她要求绣娘入宫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今天这一步了吗？

    “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