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可以啊，男孩子，保家卫国嘛。乡里人咋了？你上代不也是种地的？全中国，往上推四代，都是乡里种地人，还搞职业歧视！”

    身为小学老师的母亲，骨子里有一种不同于世人的认识，这一点，何璐特别喜欢，也特别佩服，她还认真的分析过，自己性格中的率直、大方等特质一定是来自于母亲的强大基因。

    “我不是搞职业歧视，也不是什么臭毛病势利眼。主要是，男孩子在山沟沟，你姑娘将来就是要两地分居的，一个女人要上班要追求事业还要操持家务生养孩子，你说姑娘累不累？还有就是…..，呃，算了。”

    父亲欲言又止，母亲紧追着问：“还有什么？”

    “说了你不要多心。还有，就是咱璐璐的身体情况，最忌什么？最忌劳累和生气。到时候，她一个人忙几头，顾不过来，除了透支自己的身体健康，恐怕更多的是劳心伤神。你说，我愁不愁？”

    父亲说到身体原因时，有意识的看了一眼母亲，略有担心的神情；母亲在听到身体原因时，心里快速的掠过一丝哀伤，但是，很快就调整状态，变得坦然与从容，她平静的说：“你愁顶什么用，关键是璐璐怎么想，你要和孩子沟通。”

    “我给她说的道理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可是，咱的闺女，从小主意就大，她不听，她给我讲爱情，讲她们之间因为有爱情，所以，她觉得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都会克服掉。唉！”

    母亲听着，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这才像是我的女儿。”接着说：“还记得咱们俩和璐璐这么大的时候的事儿吗？”

    “记得啊，那哪里能忘？你爸妈嫌我个子低，不愿意你嫁给我，那时候也是难死人了。”

    妈妈意味深长的说：“是啊，父母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可是，这几十年，咱们俩过的虽说谈不上举案齐眉，那也至少相敬如宾吧？你的小个头也没有像我爸妈说的遗传给咱们的孩子，璐璐并不矮，而且还亭亭玉立呢。”

    父亲有些得意的说：“那会儿你妈说话多难听的，说我拐骗了她的女儿，说我是骗子。还诅咒似的说我们的孩子肯定也是小不点。你说你妈要是活到现在，看着璐璐，会不会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说：“可见，我爸妈他们的眼光不准，他们的经验也不一定对啊。”

    对话到了这里，何璐父亲也明白了妻子的用意，她是要告诉他，他现在对何璐和杨光军反对，一如当年何璐的姥姥姥爷，他并不一定是对的。

    何璐父亲握住妻子的手，说：“我明白了。”

    妻子笑笑，说：“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每个人走的路都不一样，你明白就好。”

    父亲在第二天主动打电话给何璐，说何璐要是真想明白了，爸妈不反对她和杨光军谈恋爱，何璐听得出来，父亲是平和的，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父母的理解。

    联系不上杨光军，那就先放着。

    北北在一天下午来找何璐。

    快有八年没有见面，北北再次出现时，完全变了一个人。十年前那个瘦小精干，短跑第一，外号飞毛腿的男孩，就像是气吹过一样，胖的走路都喘。何璐惊讶的看着矮胖得想个圆球球的北北，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妻子还是那个大学时他们一起去汶川地震灾区救灾的同社团女孩，妻子大着肚子，快要生了。

    何璐看着北北，看着大肚子的妻子，看着两人一直拉着的手，看着两人自然的望向对方的温柔目光，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和羡慕。

    “时间过得真快啊！”何璐感慨道。

    “是啊，咱俩认识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你对我的嫌弃可是从来没有变过啊！好在我媳妇儿不嫌弃我。”北北幸福的望向妻子。

    “秀恩爱！越秀越恩爱，使劲儿秀啊！”何璐打趣北北，北北大笑说：“恩，我们都秀，使劲儿秀！”何璐也大笑，北北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北北，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北北仍然笑着说：“没关系，在何璐这儿，没有规矩，你就不要把她当成女人，就是一个好哥们。”

    何璐真诚地说：“倩倩，北北说的对，咱们不要拘谨，我说让你们秀恩爱，是真心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北北妻子被何璐的真性情感染，笑着说：“现在知道为啥这么多年，北北只要说起你，就会特别的高兴了。你真的是一个能带给人满满能量，毫不矫揉造作的人。”

    何璐听着倩倩的话，不去辨别真假，说这样的话也是一种真性情。何璐看着眼前这个个头不高，满脸妊娠斑，身材臃肿的女人，竟然从心里对她生出一份羡慕。

    不好看起码有人天天看，臃肿和妊娠斑是一个新生命到来的印记，行动不便有爱人时刻守护，何璐觉得这个女人是发光的。

    北北看着何璐，开玩笑的说：“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得温柔敦厚了，是不是杨光军的光芒让你愿意暗淡一些，收敛一些？这小子有两下子啊，也秀一下你们的恩爱给我们听听吧。”

    何璐有些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说：“没有恩爱，秀啥？”然后喝了一大杯茶水，视线移开北北的眼睛。北北听出其中沮丧，关心着问：“出什么问题了？”

    “没啥问题，就是谈恋爱谈的有些累了，想缓一缓，最近没有联系。”何璐淡淡的说。

    “谈恋爱累？这一点你倒是没有变，还是那么的感性。”

    何璐像喝酒一样，把整个一玻璃杯的茶水一饮而尽，北北和倩倩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北北看着何璐，说：“璐璐，咱们这么些年哥们儿，你，我还是了解的，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只一句话，不管咋样，不要让自己受委屈，谁都没有自己重要。”

    何璐看着北北，心里一股暖意，有些泪目的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水。

    聚会是短暂的。北北这次是带着妻子来省城的大医院做一个重要的检查，因为他们市里的妇幼保健院说胎儿脐绕颈五圈，太危险，需要马上手术，他们两口子想让孩子多长长，瓜熟蒂落最好，就来西京医院找专家看看。

    短暂的聚会，带给何璐的是久久不能平静的思绪。

    何璐回去的路上，想到北北在高一勇敢的来班上当面表白她时的那份楞劲儿，高中几年天天跟屁虫一样跟着她的那份傻劲儿，汶川地震后给她信里写的自己找到真爱的那份豁然开朗劲儿，多年后他们夫妻深情注视的那种份幸福劲儿，北北嘱咐她不要委屈自己时的那份儿真诚劲儿，自己心里羡慕他们幸福的那份酸楚劲儿……..

    千愁万绪千言万语，让何璐情绪大爆发，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北北不是北北，他是你年少青春岁月里的一面镜子，闪亮着自己，照耀着你的光芒和骄傲，你的自信是他照出来的，请你感谢他现在幸福。”

    六十九

    何璐大哭一场，大哭两场，整理思绪整理思路，在心里问自己，到底爱不爱杨光军？

    何璐甲说：“当然爱了！杨光军那么爱我，他八年的守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的忠诚，他的单纯，他对自己职业神圣般的向往和坚守，他带给我无言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他愿意把自己的肝必要的时候给我，这样子的人，我当然爱他了。”

    何璐乙不屑的说：“那我请问，爱情是什么？是感动吗？你说的这些都是你很感动于他对自己的职业、对你的忠诚，爱是什么？爱应该是每天在一起时的耳鬓厮磨，爱应该是真实的打闹吵架拌嘴，爱应该是打嗝放屁抠眼屎的收放自如，爱应该是因为对方而觉得自己生命更加的宽广，爱应该是在一起静静待着，不说话也很美好；爱应该是你一张口，他就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自己想想，你们从恋爱到现在，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不能见证参与你的日常生活，谈什么真爱？你不是也很羡慕北北夫妻的日常幸福吗？”

    何璐甲：“可是，秦观也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不要把爱情世俗化，更不要把爱情庸俗化！他是军人，军人就意味着奉献，他保家卫国，怎么可能天天在一起？”

    何璐乙：“好，你觉得杨光军爱你，杨光军也说他爱你，你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职业女性，应该理解并且支持他军人的工作，并且你也因此觉得自己与其他庸脂俗粉们不一样，你觉得杨光军是崇高的，你觉得你理解支持他是崇高的，你觉得你不以世俗的物质标准约束爱情也是崇高的，可是，你到底是爱军人还是爱杨光军？到底是爱自己不从俗的感觉还是爱杨光军这个人？”

    何璐甲：“这有什么区别吗？爱作为军人的杨光军啊，这两者并不冲突；爱自己爱他的感觉，这也不影响我对他情感的纯真。这些东西怎么能分得清？那你意思是，必须要杨光军现在转业到地方，不做军人，就做一个公务员，然后再让我问自己到底还爱不爱杨光军？人生没有假设，爱情也没有，他是军人，他从中学时一直守候我八年，他勇敢表白，他以我的职业为荣，他支持我要努力工作有自己的事业，他不嫌弃我的身体，他愿意并且一直和我并肩前行，这些都是事实，无法假设，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我为什么要弄清楚真爱的所谓真谛？难道不应该是每段爱情都有属于自己该有的独一无二的模样吗？”

    何璐乙不屑的哼了一声，只说一句话：“那你这次为什么会冷战？他为什么会误会爸爸的意思？为什么你不找他说清楚？为什么他要选择去拉练？为什么你在见了北北他们后会在心里有这个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你的爱那么坚定，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思考是令人头疼的事情，尤其是思考感情这种无解的死命题。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

    何璐此时想起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