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肋

    长乐宫我不愿再住,谢安便命人另置坤宁宫,作为中宫皇后居所。

    太后听到消息之时,奉茶的手抖了一抖。

    她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叹道:“随遇这孩子,打小心思就重,竟连哀家也被他诓骗了。”

    随遇正是谢安的小名,他生母身份卑微,本不求显达富贵,只求随遇而安。

    钟女官心知太后为了母族之事大为不快,这些天一直抱病不见人,安慰道:“那成家孤女向来跋扈乖张,不通礼法,怎堪中宫之位。纵使现在先恢复了她的后位,也不过是碍于先皇旨意,给百官一个交待罢了。”

    太后冷笑一声,“陛下亲笔题名‘坤宁宫’的牌匾,何为坤宁?不过是取‘地坤得一以宁’之意。你竟未看出来,他对那丫头并非毫无情意?”

    钟女官这才恍然大悟,陛下所居乃是“乾清宫”,乾与坤相对应,陛下对皇后竟如此看重。

    钟女官知太后素来不喜成家,一心想在后宫里安排母族的势力,劝解道:“太后娘娘,若非您一手扶持,陛下怎会有今日?纵他一时图个新鲜,最终还是要遵从您的意见。”

    太后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可微蹙的眉毛,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哀家的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明日便让皇后来请安吧。”

    酣睡之际,听到有人唤我。

    “皇后娘娘,陛下昨日特意嘱托,今日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可赖床。”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中大为不快。睡眼朦胧地直起身,任由众人梳洗打扮。

    穿戴整齐,又用细盐漱了口。

    看了看菱花镜中的自己,倒有几分中宫之姿。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没错。

    今日我穿的是一件蜀锦制成的衣裙,明黄与暗红相映衬,显得端庄大气。

    发髻上佩戴八宝缠金凤冠,低调奢华。

    薄施粉黛,耳佩明月铛。

    若是缄口不言,也算是个明丽动人的佳人。

    一路上,我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待听到有人通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内心暗自思忖,太后必定看我不太顺眼,待会定要小心翼翼,沉默是金。

    由贴身宫女炊荷随侍着来到请安的大厅,太后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

    我微微福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瞥了我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我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还算得体,神色缓和了些。

    “成姜,你上次救了皇帝一命,他让你重回中宫,也不算亏待了你。”

    “太后说的是,天恩隆重,臣妾感激不尽。”

    “哀家今日唤你来,是同你商量补充后宫之事。”

    太后放下茶杯,直接切入正题。

    不过我瞧她的神色,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唤我来不过是通知我一声,让我配合她的计划。

    说起来,后宫里的女人还真不算多。

    岑清秋死遁之后,偌大一个后宫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跟先皇比起来,谢安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了。

    幼时我时常入宫做客,每次见到先皇身边的宠妃,都不一样。

    那时我还懵懂,不懂为何阿爹只有一个妻子,皇伯伯身旁的女人却数不胜数。

    于是我童言无忌道:皇伯伯,这么多漂亮的娘娘们,哪一个是你的妻子?

    先皇一时怔住,沉默片刻。

    后来我才知道,先皇恋慕一女子,所以佳丽三千,却从未立后。

    他心目中的妻子,属于那个空悬的后位人选。

    先皇并未怪我,而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了这样这一句话。

    “小姜儿,孤家寡人可是很难过的。你可愿陪伴大明宫未来的主人?”

    然而那时所有人都并未当真,只当是一句戏言。

    谢安登基尚未满一年,根基未稳。毕竟是刚接手一个国家,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忙的时候连饮食休息都无法保障,更遑论流连后宫。

    但先前太后不提,现在长乐郡主入宫无望方再次提起,看来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出神之际,太后的声音惊醒了我。

    “哀家有意举办一次花朝宴会,邀请些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若有合适的,便直接纳入后宫,也不再等来年选秀之日。这件事,就交由你筹办吧。”

    我回过神来,忙应声答道:“是。”

    心里却有些狐疑。

    太后明明不喜欢我,怎又如此相信我,竟将此事交给我来筹办?

    多思无益,我也只能尽力办好。

    以免被她挑出什么错处。

    刚离开慈宁宫,我便命苏公公去为我准备一份朝中大臣们的名单,最好附带上家中女眷的情况。

    如果有图画就更好了。

    苏公公有些为难,我淡淡道:“你若不懂,何不去求助你的老朋友。”

    迁居坤宁宫后,我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遍。

    谢安将原本跟着他的苏公公和炊荷安排到了坤宁宫,这两人都十分机灵可靠。

    苏公公和谢安身边的总管太监王用吉共事已久,苏公公办不了的事,自有王用吉可以帮他。

    回宫路上,我经过含章宫。

    这里原本是宸妃岑清秋的宫室,她如今不在了,宫室清冷了许多,之前的宫人也被遣散到各处。

    炊荷见我若有所思,关心道:“娘娘可是想起宸妃娘娘了?”

    在外人眼里,岑清秋是暴病而死,我作为她的闺中密友,自然也要做戏做全套。

    于是我叹道,“物是人非,令人伤感。”然后用手帕掩面,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含章宫的桃花开的正好,不知西南是否也有这样美的风景。

    我挥了挥手,“以后莫要再走这条路,以免本宫触景生情。”

    “是。”

    虽是生离,却与死别无异。

    我想,此生再无机会见到他们了。

    若非盛都是我哥哥,我怎会舍得成全他二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含章宫墙头盛开的梨花,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

    用过早餐,百无聊赖。

    外面阳光正好,干脆命人在院内置下锦榻,在花树下懒懒散散睡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回到十五岁那年,那时不少皇亲贵胄对我大献殷勤。

    我知他们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更不可能喜欢我那跋扈任性的个性。

    不过是看中成家的背景和威望,想得到阿爷的助力。

    我向来不喜欢那群虚伪的贵公子,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们的邀约。

    我准备好了花灯,只等着宴会结束之后同盛都同游,还要送他一样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可是我在人群里,寻了又寻,没有看到盛都的身影。

    见众人身旁都有同伴,说说笑笑,显得我一个人极为可怜。

    我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怕遭那些被我拒绝之人的耻笑。这时,恰好看到一个少年也是形单影只。

    我像看见了同类,忙邀请他一同游园。

    少年身形挺拔,手里却提了一个兔子花灯,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犹豫了一下,“我在等人。”

    我看不清他面具后的表情,但听声音是个很有风度的大哥哥,软磨硬泡一下应该不会拒绝我。

    我未做他想,只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哥哥,我和家人走散了。你送我到观月楼上就好,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在看烟花的观月楼上,我终于找到了盛都,可他身边已经有了岑清秋。

    他好像说了一个什么笑话,逗的清秋笑起来,两个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故意拉住少年的手,从他面前走过。

    盛都神色如常。

    我的心沉了下来,以为他没有认出来是我,特意取下面具。

    视线交接,盛都看到了我,可他只是略带好奇地看了一眼我身旁的少年,然后冲我点头示意,仍转过身同清秋说笑。

    我的骄傲被刺痛了。

    于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原本打算送给盛都的礼物送给了身旁的少年。

    那次之后,我本来会放下对盛都的执念。

    可是不久后他又来寻我,问我那晚是同哪位皇子一起,告诫我人心难测,尤其是皇家真情难寻,不要随便被人蒙骗。

    我的心里,就这样又对盛都燃起了希望。

    后来又过了两三年,先皇身体状况愈下,皇位之争十分激烈。

    在淑妃,也就是如今何太后的支持下,九皇子谢安被封为太子。

    那时阿爷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我懂事了很多,不再一直围着盛都转,而是陪在阿爷身旁照顾他。

    阿爷走的那一天,撑着一口气,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

    先皇握住他的手,“爱卿放心,朕现在身体还算康健,必定为小姜儿作主。”

    后来先皇闭上眼睛之前,仍不忘记喃喃道:“婠婠,后位非你莫属。”

    婠婠是我的小名,没想到先皇一念之差,竟当真让我入宫陪伴大明宫的主人。

    传旨太监潸然泪下,道:“陛下一片拳拳之心,从未忘却对成国公的承诺。”

    我亦忍不住嚎啕大哭。

    半睡半醒之间,我感到有人站在面前,挡住了阳光。

    睁开眼睛,看到谢安穿着玄色私服,正坐在我身旁。

    坤宁宫里大部分宫人都是谢安的人,他们向来一个鼻孔出气,不来通报,倒也正常。

    这样也好,有什么事自有人通报,不劳我多费口舌。

    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爽利。我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安,一点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谢安没有理会我的失礼,而是摇了摇头:“民间有一种动物,吃了睡睡了吃,朕竟不知宫中亦能见到。”

    我转过身,不甘示弱道:“夫妻本为一体,陛下怎能如此自毁?”

    宫人们忍俊不禁,却不敢笑出声。

    谢安瞥了一眼我的身材,道:“珠圆玉润,小心母后以为你有孕在身。”

    “这倒是怪了,陛下日夜操劳,几乎不在后宫过夜。”

    我含笑看着谢安,用眼神奚落道,倘若有孕,岂非有人头顶发绿。

    “你是怪朕,冷落了你?”

    谢安肆无忌惮地凑上前,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

    我忍住拍他一巴掌的冲动,告诉自己食君之禄,要有容人之量。

    “陛下的奏章都批完了么,臣妾固然需要陛下,可大夏更需要君主。”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我都差点感动了。

    “无妨,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倒是你,别忘了答应过朕的事情。”

    我一脸无辜,试图蒙混过关。

    “请陛下明示。”

    “就知道你会赖账。”

    谢安笑了笑,开始慢条斯理地说道:“宸妃下葬的突然,其父一直生疑。你说,要不要让仵作来开棺验尸?看看那棺材里究竟装的什么?”

    “陛下说笑了,死者为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忍不住暗骂。

    当时为了救哥哥,也为了成全他与岑清秋,我主动向谢安示弱。

    现在谢安算是知道了我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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