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贞，你如今身为太后，竟如此意气用事，实在令朕失望。”
皇后面带薄怒，有天子之威。
与记忆中陛下的模样，几乎别无二致。
众人跪倒在地，不仅是畏惧天威，更是因为害怕一个还魂附身的死人。
太后心头一颤，几乎下意识就要低头认错。
又想起那画中的红衣女子，终究是心有不甘。
鼓足勇气质问道：“陛下，你可否解答臣妾一个疑惑，让臣妾此后余生，能够安心度日。”
我迟疑着，大脑飞速转动。
万一是什么仅他二人知道的事情，岂不要露馅了。
“难得回来一次，朕要去乾清宫看看，皇帝可有辜负朕之重托。”
还是先离开这里……
“陛下，臣妾只想知道，那画中女子究竟是何人！”
可太后却不依不饶，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画中女子？
看太后的模样，神色哀切。
那人的存在似乎令她十分介怀。
我只能胡诌道：“死去元知万事空。淑贞，朕已经放下了。”
“陛下若放下，为何偏要立成姜为后，难道竟无半点私心？”
太后冷笑，全然不信我的那一套说辞。
我听的一头雾水。
怎么这瓜还吃到我自己身上了。
太后的情敌，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进退维谷间，正不知如何应对。
“皇上驾到！”
仪仗簇拥着一个玄色身影映入眼帘。
一步一步走向佛堂。
长袍上用银色丝线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衣袍一角被风吹起，那上面的波涛图案便涌动起来，波光粼粼。
高大挺拔的身形，带着天神般的威严和睥睨四海的气势，令佛堂中的泥塑金身也显得呆板起来。
谢安只扫了一眼众人，便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我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可做戏要做全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径直朝谢安走过去，无视了太后的诘问，口中只道：“安儿，是安儿来了。”
谢安身旁跟着司空逊。
两个人加起来得有不止八百个心眼子，都是不好糊弄的主儿。
我走到谢安面前，身子一软，顺势倒进他怀里。
等一睁开眼睛，便露出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狐疑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仿佛对刚才的事，毫无印象。
太后这时仍未反应过来，对着我追问道：“那画中女子到底是谁？”
“什么画中女子，臣妾不知。”
这可能是我最诚实的一句话了。
尽管略显委屈的泪花，还是有些许演的成分。
我抬眸看向谢安，他神色淡漠，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毫不关心，只是手上稳稳地扶着我，让我能够扮演一个柔弱无助的皇后。
谢安看向太后，淡淡道，“母后，父皇已经走了。”
随即未听太后解释，下令道：“太后受了刺激，你们还不快将太后带回去，请御医前去诊治。”
钟女官见此情景，上前温声劝太后回宫，众人好歹将她请了回去。
司空逊在一旁近距离观看这一出大戏，露出洞察一切的微笑。
“若是御医不管用，太常寺还有几个祭祀善于驱邪。”
他十分体贴地补充道。
太后回过头，充满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她的怨恨，是对先皇，对那女子，还是对我。
又或者。
三者皆有。
可我仗着天子在侧，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
像极了那狐假虎威的狐狸。
等到太后离开后，我才后知后觉，老虎也不是好惹的。
幸亏人多眼杂，谢安也没问什么，而是直接让鸾驾送我回坤宁宫。
一路同乘，我装作惊魂甫定的样子。谢安一言不发，让我心里有点忐忑。
炊荷见我回来，从宫门里冲了出来，拉着我左看右看，满脸的关切和担忧：“娘娘，您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娘娘昨夜饿坏了吧，奴婢这就去准备吃的。”
其他宫人正准备搀扶我进去，谢安突然将我打横抱起。
突然的悬空令我有些意外，忙紧紧抱住他，“陛下！”
“你跪了一夜，就别逞强了。”
我只好安然窝在他臂弯里，垂下眼眸，脸颊有些发烫。
“膝盖，疼吗？”
他伸出手，试探着碰了一下那个位置。
“疼疼疼…”我龇牙咧嘴起来。
“你也真够老实的，还真就跪了一整夜。”
那倒也没有。
还睡了大半夜呢。
“她是太后，我是皇后。”
我一面揉着腿，一面略显失落地讲出心里的担忧，“即使为太后而死，也是臣妾的荣耀。”
委屈之态，溢于言表。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谢安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如今这样扭捏，让朕觉得陌生。”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面上仍是柔弱委屈的神色。
那时有先帝罩着，如今又没有人护着我。
“今非昔比，难道陛下同年少时一样，毫无变化么？”
我的声音低了下来，垂眸间有一丝落寞。
谢安沉默片刻，突然靠近了一些，语带嘲讽。
“朕年少时，籍籍无名。难道皇后那时便认识我么，否则怎知如今有无变化？”
我一时语塞。
九皇子谢安，生母不详，后记在何淑妃名下。
成为何淑妃之子后，谢安才逐渐崭露头角。最终在夺嫡之战中一举胜利，被封为太子。
这些，都是我要嫁给谢安之后，才开始关心调查的事情。
而他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在成为太子之前，九皇子谢安，与我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交集。
“臣妾常出入宫闱，或许曾经见过陛下，只是年岁久远……”
话音未落，谢安忽然将我压倒在榻上。
他眸子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色，热切之意，似要将我侵吞。
可我分明从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愤怒，和不甘的情绪。
我心里有些紧张。
莫非我无意中得罪过还是九皇子的谢安？
这对母子对我的敌意还真是莫名其妙。
我身心俱疲，闭上眼睛，大有引颈就戮之姿。
“臣妾若哪里做得不对，愿任陛下处罚。”
最终谢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坐起身，知道他今晚大约也不会再来。
不知为何，心里竟闪过一丝失落。
太后这次是真的病了。
晨安自然也免去了，我乐得悠闲自在，只是心里偶尔会有些担忧。
若太后身体大好，又要来寻我的麻烦，该如何是好？
我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弄清楚太后对我的敌意来自哪里。
还有谢安闹别扭的原因又是什么，这宫里统共就两尊大佛，我总不能同时都得罪了。
最关键是还死的不明不白。
为了打探消息，我暗中联系了秦霜。
她现在已经成了绣坊的女官，时常去各宫里走动，慈宁宫自然也去了多次。
宫人们之间，闲言碎语间，难免会透露出许多信息。
谢安那边，我则是通过炊荷来打听一些宫里的老人，试图了解一些谢安以前的事情。
当然，我自己也没闲着。
最近谢安时常传召何书妍，我想着好事将近，以后这宫里也会渐渐热闹起来。
我时常去何书妍处套近乎。
无论是为了讨好太后还是为了讨好谢安，和她搞好关系，总归是有好处的。
而且，我本身也很欣赏这种才华横溢的女子。
在何书妍身上，我偶尔能看到岑清秋的影子，只是她们两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何书妍冷傲，岑清秋柔婉。
不过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谢安，他似乎从未来过何书妍暂居的未央宫，都是命人来邀她出去相聚。
何书妍大约是因为太后的原因，对我淡淡的，保持着礼貌，但不太欢迎我的样子。
不过她的婢女小黎还挺可爱，总是热情地招待我，还会问我各种问题。
“皇后娘娘，先帝附身在你身上的时候，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小黎捧着脸，好奇地问我。
这小丫头还真是有趣，竟对先帝魂魄附身于我的事十分相信，并且也不觉得害怕。
我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就好像变得空白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对宫人们向来没什么架子，瞧她可爱，也有几分喜欢，便十分配合地回答她，几乎知无不言。
我每次去都要带些礼物，也不在意何书妍的态度。
毕竟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她对我冷淡无非是因为太后的态度。就好比小孩子们说“我妈不让我跟你玩。”
走的时候，我冲她笑笑：“在宫里不要拘谨，当成自己家一样就好。若有什么事不方便叨扰太后，去坤宁宫找我就好。”
我在何书妍面前，为了拉近距离，甚至不用“本宫”这个称呼。
没想到小黎真的找了过来，神色十分焦急。
“皇后娘娘，你快去救救小姐吧。”
我马上放下随手绣的香囊，“发生什么事了？”
小黎一面拉着我往外走一面抹眼泪，我大致拼凑出了事情全貌。
何书妍在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行为放浪的男子，那人举止失礼，甚至将何书妍带去了湖心岛。
我不禁怀疑起来，这番说辞，漏洞未免也太多了。
“为什么不去找皇上。”
他最近同你家小姐可是亲近的很。
“去过了，内侍说皇上正忙于军机大事，不能进去通报。”
小黎脸上的担忧，不像是假的。
我只得安慰道：“你放心，皇宫里无人敢轻易造次。若当真有狂徒，本宫定不饶他！”
来到宫河道前，去往湖心岛的小船果然不在了。
难道小黎说的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