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林应准转笔的动作慢慢的、缓缓的，随着她的话停下，他转过头来盯着她。

    又是只能看见发顶的低头动作。

    “沈芷，抬头。”

    沈芷愣了愣，勉强把头抬起来看他。

    他说：“沈芷，不是你问我要的，是我要给你的，懂么？”

    他的脸在假装柔和的太阳光晕里镀着一层金光，因此给人希望无穷的错觉。

    沈芷头刚要再低下去，林应准扶住了她的脑袋，“不准总是低头，颅顶这么好看想让人欣赏？”

    沈芷再次没有附和他的玩笑。

    林应准有气无力地“唉”了一声，“你怎么了？嫌这口罩不好看？”

    沈芷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但又不敢贸然去推他，只能僵持着，又解释：“我是真的觉得你每天跑这么远的路来这里，又画这么久的画很耽误你的时间。”

    林应准手收回来，歪了歪脖子，“沈芷，不愿接受我送的这点东西，又不让我来植物园，什么意思？再也不想见我了？”

    沈芷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你每天来回都会消耗很长时间，还要花那么长时间画画，我怕对你的工作有影响。”

    旁边走过两三个游客，草草地看了一眼这边，林应准淡淡瞧过去，又转过头，“你就是想赶我走是吧？”

    他心知肚明沈芷不是这个意思，但好像除了这样硬把罪名盖在她头上，他也说不了其他的。

    就应该在问她是不是不想见他时，说那他想见她，以她的性格就绝对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其他。

    但他说不出来这种话。

    他有时候挺油嘴滑舌的，但这话，他就是说不出来。

    沈芷认定他这个语气就是生气了。

    她诚恳地解释：“真的没有，你人这么好，没有人会不想和你相处的。但是、但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我……我不太……总之，我是真的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林应准在她磕磕绊绊的解释中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怕耽误他时间是真的，但想要死守自己、害怕和别人相处则更真。

    她死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哪怕昏暗、惨淡，也用力、执着，害怕任何人的侵入。

    但她内心深处是渴望的。

    她推得越厉害，恰恰说明她渴望得越强烈。

    “唉……我真是可怜啊……”林应准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叹息，手还揉眼睛，搞得跟真的一样。

    沈芷果然被他这拙劣的演技唬到，用商量的语气试探着问道：“那……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以后来植物园，我画画，你忙你自己的工作吧？不用跟着我一起画画，行吗？”

    林应准还是苦着一张脸，“我忙工作你不会不高兴？”

    沈芷微微诧异的语气：“我怎么会不高兴？你愿意就好。”

    林应准手往回一收，立即笑得阳光灿烂的，响声回道：“好！”

    沈芷被他这变脸速度惊到，唇角极浅地弯了下。

    中午林应准带沈芷去了一家四川小吃店，订了包厢，里头装潢比较跳脱，看着就让人有食欲。这是林应准特意选的，为了能把沈芷身上那死气沉沉的感觉中和一些。

    四川小吃四川小吃，那胃口肯定是要重很多，没之前吃的杭帮菜那么清淡。所以林应准特地点了松茸鸡汤抄手和水果冰粉，给沈芷缓缓。

    结果没想到她还吃得挺起劲的，尤其是脆皮年糕，那一盘基本上都被她一个人吃了，还不亦乐乎地蘸辣油。

    沈芷在吃的功夫，林应准一边吃着面一边在手机上翻着房子，问她：“你喜欢住高楼层还是低楼层？”

    沈芷喝汤的手一滞，困惑地望向他，“怎么了吗？”

    林应准看都没看她，“给你找房子。”

    沈芷呆呆地抓着汤勺，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运行。

    只有林应准找房子的手指还在划动。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沈芷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慌慌张张地放下汤勺，想制止他，又不敢碰他，“不用的，真的不用，我现在的房子很好了，真的不用换。”

    “很好？”林应准放下手机，抬眼瞧过来，“你那房子好在哪？是好在一直到底都没个路灯，还是好在一斧头下去就能被劈成两半的门？”

    沈芷愣怔着盯着他，缓缓垂下头，拇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食指侧处，“真的不用了，已经、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我住这很久了，一直都没什么问题的。谢谢你的好意。”

    林应准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把她吓到了，叹着气道：“你孤身一个女孩，住在深巷里，周围除了一个年逾八十的老奶奶，其他什么人都没有，这怎么能叫没什么问题？”

    隐约注意到她那两只手又缠在了一起，他迅速起身走过来抓住她一只手，一瞧，果不其然又被她抠得红一道，白一道，结了痂的手指再次冒出殷红的血。

    他沉着脸抽旁边的纸巾，擦血的动作却很温柔。

    “疼么？”他问。

    沈芷低头，“对不起……”

    温润的光照在她头发上，因为吃辣，她的嘴巴和脸都比平常要红很多，所以总算看着增了些生气，却也更显可怜。

    林应准将纸扔进垃圾篓里，商量着开口：“先去住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不好再换行么？”

    沈芷无措地摇了摇头，“我、我……”

    “不用担心房租，我来出。”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芷埋着脸，说不出话。

    她对他说了太多感谢，不用麻烦的话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我……我没什么能回馈你的。”

    她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和整个世界隔绝了，仅有的存款还是之前上高中时寒暑假打工赚的，以及在她实在拮据时卖掉的那个小一万的项链。

    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基本的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也办不到，她是一个很无趣很无聊的人。

    林应准却已经替她做决定了：“明天下午就搬，到时候我会过来帮你，先搬去我那，找到房子前我会睡酒店。”

    沈芷怎么可能会愿意？

    “真的没有什么的，那个地方虽然比较破，但也正是因为破，所以才几乎没什么人的，其实真的挺安全的。”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林应准语气淡淡的，像闲谈一般：“好，那你说说上次入室抢劫的事是怎么回事。”

    沈芷盯着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伤口，嘀咕道：“那次是意外……”

    “我担心的就是意外。”林应准直截了当。

    沈芷无言以对，拇指刚要下意识地去碰伤口，林应准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比她温度高很多，因为没有擦护手霜的习惯，所以和她一样干燥。碰在一起，是有些奇怪的触感。

    “先住一个月，如果你实在适应不了，到时再搬回来，行吗？”

    沈芷的拒绝再也说不出口了，她点头，声细如蚊：“好。”

    林应准又坐回自己那边，用公筷给她拌面，语气稀松平常：“留点肚子尝尝这拌面，面很筋道。”

    沈芷等着他把面拌好，很赏脸地吃了一小半。

    在当时第一次得知盛准有想让她搬家的想法时，沈芷是非常惶恐的，她无法想象这种脱离原本生存环境的生活，尽管原本的环境也并不安全。

    但她仍然想要固守这一方小小天地。家和植物园，是整个痛苦的世界最不痛苦的地方了。

    可现在，她发现，好像她也没有很害怕很惶恐，她好像……可以接受了。

    吃完饭，林应准把沈芷送了回去，继续回GAL忙工作。他晚上要和关部长见一位资深媒体人，提前给沈芷发了消息，支付宝给她转了钱，让她去吃面，有肉的。

    明天搬家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他有时间的点了，但是，他没想到，意外还是在今晚发生了。

    N社那两人并没有死心，再一次在巷子门口蹲点沈芷。

    三鲜面砸在地上，沈芷无助地埋着头，双手捂住脸。口罩带来的安全感在此刻灰飞烟灭，沈芷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所有的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女人劝说道：“小姐，我们真的就只是做个采访，不是什么不好的人。你看，这是我的记者证，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戴着口罩接受采访，我们还有一份礼物赠送的。”

    “对啊小姐，而且你做的是好事，你怕什么呢？”男人应和着，将摄像机推得更近。

    血从沈芷的指尖流出，又被她胡乱地糊在头发上，“不要、不要再拍了，求你们了，不要拍了，对不起……”

    “你们在干嘛呢？”一道凌厉中透着丝稚嫩的质问骤然从后方响起。

    喊话的是一个女生，她和另外一个相同年纪的女生掺着手，身上穿着高中的校服。明天周末，好不容易迎来假期，两人看完一场电影后闲逛着，就见沈芷被堵在墙角，慌张地蒙着自己的眼，旁边还站着两个气势咄咄逼人的人。

    两个女生急匆匆地跑过来，拦在沈芷前面，义愤填膺地瞪着还懵着的两人：“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人家都这样了你们还一直堵着？快点走，不然我现在就报警！”

    男人笑了笑，把记者证亮出来，“小妹妹，你误会了，我们是记者，是想要……”

    话音未落，沈芷的身体缓缓向一边侧过去，人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