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当时因为沈芷的东西实在太少，又没有任何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放在家里的摆饰品，所以骤然看到那个相框时，他还有些惊讶，把那幅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记得格外清楚。

    最重要的还是，画的右下角，有一个似乎是用铅笔描的，很淡很淡的字母“T”。林应准当时还对这个字母一头雾水，现在在吴天南这看到，他当即把它过度理解为吴天南“天”的首字母拼写。

    那么沈芷那的“T”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幅画，就他了解，并不是什么名人的画，画的也并不高超，显然和吴天南收藏的其他珍品的风格大相径庭。

    所以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会拥有同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呢？甚至连相框都一样。

    种种疑问如洪水般涌入林应准的大脑，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那周围的东西。

    这个柜子是贴着墙摆的，但并不是直接打穿在墙上，而是单独的，里面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格子，放着书、相框、笔墨、雕像等等。

    和周围其他的东西比起来，这个相框实在是太寻常了，寻常到甚至如果专门要去找它都不一定能找到。

    林应准收回眼神，尽管疑团满腹，但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刻出现纰漏。

    采访很快开始，关部长和吴天南两人年龄相仿，关部长的提前准备又做得很充足，所以采访的整个气氛都非常好，林应准也没再记起那幅画。

    采访结束后，林应准和关部长陪着吴天南又喝了会茶，闲聊些别的，才终于道别。

    送关部长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对林应准赞不绝口，夸他前期工作做得好、夸他反应快、夸他口条好、夸他氛围调节得好……林应准脑子里却只有那幅画。

    回到GAL，其他同事早已全部下班，林应准独自开了灯，把设备和资料放好，站在偌大冰凉的落地窗前，凝视着下方不怎么热闹的街道。

    那个相框，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路过步行街的出口，林应准特地下车绕去对面买了串冰糖山药，又瞎七瞎八地拿了好几个其他的。到家不过才十点出头，但沈芷已然熟睡，毯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脸在外面。

    这是她的习惯，只要他加班，她就一定会在沙发上等他回来，有时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林应准说过她很多次，让她不要等，但她还是坚持等，林应准也索性随她。

    他站在沙发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有些不安的睡颜。

    前面的桌子上，摆着她的手机。

    他知道这一步不能迈出去，一旦迈出去，就会彻底完蛋。

    可新闻人的敏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到达巅峰，他脑内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着。

    吴天南或许表里不一呢？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良心企业家，或许他和韩迪一样贪污腐败、官商勾结，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或许甚至，一个更加炸裂的可能性，吴天南和韩迪说不定还有一些关系，不然，他的家里为什么会出现和韩迪女儿那一模一样的一幅画？

    “盛准！”

    沈芷两只手朝他面前飞快地划了一下，脸上是异常灿烂的笑，“你在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几遍啦！”

    林应准遽然回过神，眼神里还是对韩迪罔顾法律、有违人性的不耻与痛恨，以及对事态发展至此的迷茫。

    沈芷被他吓得僵住了笑，“怎、怎么了吗？”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出过这样战战兢兢，很害怕、很惶恐的表情了，林应准竟也一瞬觉得很陌生。

    一切都很陌生，沈芷陌生，他也陌生。

    他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弯了弯唇角，“没什么，工作上遇到些不顺心的事。”

    沈芷接过来道了谢，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望着他，想安慰，却也没安慰这个本领。

    “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她刚要往厨房跑，林应准喊住了她：“沈芷。”

    沈芷脚步停下，歪了歪头，“怎么了？”

    林应准盯着她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口：“你有想过卖画吗？”

    沈芷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表情懵得可以，脸很快红了起来，“卖画？我不行的，我画的太普通了，而且都是素描，没人愿意买的。”

    林应准双眼牢牢固在她脸上，点了点头，又说道：“那送给别人呢？我觉得你的画挺治愈的。”

    沈芷低下了头，“可以送给你啊，其他人，我也不认识……”

    林应准观察着她的表情，捕捉着她的每一下细微的变化。

    “那有人给你送过画吗？”他状似随口问一嘴。

    沈芷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眼里是困惑不解的情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怎么了？”

    林应准几乎横冲直撞，全没了记者套话的技巧，“哦，没什么，就是上次帮你搬家的时候，看到有一幅装在相框里的画，我觉得很好看，所以就想问问你在哪买的？”

    他这话其实漏洞已经够多的了，搬家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为什么会在现在突然问？还有，相框里的画其实很普通，谈不上什么好看，并且，她怎么会去买画呢？她一个买日用品都极少的人又怎么会去买画呢？他如果真要问，正常的逻辑也应该是“这画是你自己画的吗？”

    且就都抛开这些不论，单说他从刚才到现在的语气、神情，就已经足以证明他有问题了。

    但沈芷对他没有任何怀疑。

    她怎么可能怀疑他？

    沈芷抿了抿唇，轻声道：“那是我妈妈画的，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其实还有一个项链的，但我当时……当时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就把项链给卖了。”

    林应准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些什么蠢问题，他把她手中的冰糖山药抽走，“我给你放冰箱，明天下午再吃，晚上还是不要吃太甜的东西。”

    沈芷手中倏忽落了空，还有些愤愤不平地跟着林应准走到冰箱那，“你真是……馋我一下又说不给吃。”

    林应准笑着把她因为睡觉而翘起的一撮呆毛抚平，推她去房间，“快去睡觉，争取长长个子。”

    沈芷皱眉，也摸了摸被他碰过的那块头发，小小地瞪他一下，“我都二十二啦，怎么可能还长个子？”

    林应准笑：“那不一定，我都快二十六了还觉得自己最近又蹿了点呢。”

    沈芷被他逗笑，站在门口对他招手，“晚安。”

    林应准也学她摆了摆爪子，“晚安。”

    回到客厅，林应准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手放在那毯子上，甚至还能感受到点余温。

    他又看见了她没有带回房间的手机。

    和她很像的手机，破破的，旧旧的，没什么存在感的。

    他像是身处在迷雾中，四周可能都是深渊，随时会陷入沼泽，他无法抉择。

    他忘记了那天究竟一个人在那坐了多久，只是直到最后，他也没做出决定。

    到底，应该怎么办？

    *

    吴天南的采访很快播了出来，业内诸多人士纷纷表示GAL这次采访的节奏确实很好，完全没一点拖拉、凑时之嫌，内容紧凑而有深度，但又不会给人说教的意味，总之整个采访看着很舒服。

    关部长为了庆祝这一次的大获全胜，直接慷慨解囊地请全办公室吃饭。出发之前，关部长将林应准叫进了办公室，笑着问他：“没生气吧？”

    林应准摇头，“怎么会？”

    原本采访的片头和片尾林应准是要出境的，但关部长最后下令全部剪辑掉了，只剩林应准采访时的声音，并没用镜头。

    关部长拍了拍林应准的肩，语重心长道：“那天我们去见吴天南，你还记得他当时夸了你什么吗？”

    林应准如实回答：“说和我在一起上镜压力大。”

    “对了！”关部长重重一拍桌子，语气激动，“他或许是真的觉得你帅，是夸你，也真的觉得你这个后辈不错，但是，他是不愿意和你一起上镜的。尤其在这样一个为了他得年度感动人物做宣传的采访中。光是采访里你的声音就已经让那些网友在评论下面夸了那么多条了，你想，如果真上了镜，会是什么后果？这个时候，咱们还是要聪明一点，不能喧宾夺主，千万别抢了他的风头。不然以后不仅是他，别人接受我们GAL采访时都要留个心眼了。”

    林应准受教，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关部长指点。”

    关部长笑着给他递了个盒子，“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小礼物，你收着。”

    林应准接过来，再度颔首道谢。

    聚餐回来，沈芷一如既往地又在沙发上等睡着了。林应准走近，轻轻拍了拍她，“沈芷，我回来了。”

    她睡眠很浅，他这样一叫，她就立刻醒了。

    她坐了起来，笑道：“你回来啦？”

    林应准点头，“嗯。”

    沈芷望着他，眼里还带着点希冀，林应准困惑：“干嘛呢？”

    沈芷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带什么回来啊？”

    林应准恍然眨了眨眼，“噢，你说芋圆仙草啊？不好意思啊，今晚聚餐太混乱了，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