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距皇城并不远,百里鹤衣原是想着御剑会快一些,早点解决,他也好早点返回门派,但是卜澐跟煊婳都是一副不大着急的样子,桃宜受着伤,心里纵然再急,也只能乖乖跟着他们。
于是百里鹤衣莫名其妙的就也跟着慢慢走了。
煊婳这会儿子正边走边听桃宜讲述张戚的恶行,时不时骂两句脏话,骂完又唏嘘不已:“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百里鹤衣悄然放慢了脚步,生怕煊婳扭头看到他也是个男的后一招将他杀了。
“煊婳人很好对吧?”卜澐走在他身侧,“她明事理,也很仗义。”
眼看煊婳还在不断感慨,百里鹤衣道:“但她终究不是人。”
“知树同我说过,心存恶念之时,人亦是妖魔,那如果心存善念,妖魔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卜澐对着煊婳的背影笑了笑,“你师弟要你小心她,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伤害你们。”
百里鹤衣不想就这件事多说:“前辈先前那样冷漠,没想到也会对我说这么多话。”
卜澐对着他的脸扫了一眼:“你和知树有些相像。”
“嗯?”
他刚生起些好奇心,还未问出口知树是谁,卜澐就已经大步向前,风带来她默默的话:“都挺好看的。”
百里鹤衣:“…哦。”原来是这方面的像。
中途走一段飞一段的,两日后便到达了皇城,与想象中不同,这分明是凡人中最要紧的地方,守卫却稀松的要命,城门大开,连盘查的侍卫也只有四个。
“怎么这么多人出入?”
进入皇城要排队接受盘查,几人隐去身形,慢悠悠的从长长的队伍旁走过。
没有人能发现她们,越过城门,她们才发现城内更是热闹,到处都挤满了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还有不少人手中捧着彩纸片与花瓣,时不时朝着主干道抛洒。
显出身形,煊婳拉着桃宜跟卜澐避开人群:“这都是做什么呢?”
百里鹤衣也赶紧靠近:“兴许是过节。”
“一看你们就是头次参加拥神大祭。”一位老妇捧着彩纸,听到了煊婳的话,兴冲冲给她们解释起来。
拥神大祭,五年一次,由天子主持,祈求上苍诸神,护佑王朝安康。
大祭一共三日,第一日由挑选出的童男童女扮演神童走街,意为巡查,第二日则是妙龄少女扮演的神后,由力夫抬轿,在中央主干道巡游一圈,意为探路,第三日则是由国师来承天命,扮演神帝,巡遍皇城,震慑妖魔,护佑太平。
而今日正是神后探路。
“哈,早知道咱们快快赶路,还能把昨天的热闹也看了。”煊婳踮起脚尖想要隔着人群看一看,“啥也看不见啊这……”
百里鹤衣也仗着身高探头瞧了瞧,主干道被人群让了出来,满地的花瓣彩纸,但是并未有什么神后出现:“应该是还没开始。”
卜澐向后退开,又避过了几个往人群里挤的人,拉住了桃宜的手:“国师巡城,大约顾不到张戚,明日再动手。”
“…我明白。”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街上的欢呼声又高过一浪,煊婳也兴奋的喊起来:“来了来了!澐澐你快看!”
卜澐随意的瞥去一眼,只见一台极其繁华的轿辇微微颠簸的从远处驶来。
那轿辇很高,莫约要有两米,由八个力夫抬起,轿身宽大,四角挂着坠东珠的黄绸,那造型与其说是轿辇,不如说是小型的祭台。
轿辇前方有乐手开道,后方则是两列身穿白衣盘发簪花的女子跟随,每人手上都捧了一个宽口装着荷花的坛子。
轿辇上端坐的便是神后了,她的衣饰华美,满身金银珠翠,但是看不到脸——她面上覆着一层白纱,将五官全都遮盖住了。
虽然看不清脸,但卜澐望过去的那瞬间,总觉得那神后也在隔着白纱与她对视。
神后的出现让围观的人群更加沸腾,欢呼声甚至要掀上天去。
百里鹤衣捂了捂耳朵,退到了卜澐身旁,迟疑开口:“前辈,那神后……”
“妖气这么冲,还敢自称为神。”煊婳也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只不过她是捏着鼻子,“这些人都疯了吧,一个个都看不出来吗?”
卜澐仍是盯着轿辇上的人:“能在皇城这般招摇,背后必定是玉岐首肯。”
神后的面纱甚至不曾被呼吸吹动半分,看上去像一直仰脸目视前方,但卜澐却知道,神后在与她对视。
两人的目光隔着面纱在半空中交汇,卜澐眯起眼睛,妄图透过薄薄的面纱看出点什么来时,对方收回了视线。
四周依旧嘈杂,乐声与人们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道女声却清晰的响在卜澐的耳畔——
“我讨厌你。”
是只传音给她一个人的,卜澐觉得稀奇,也对神后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知道了。”
如若不是现下时机不对,卜澐倒真想去掀开她的面纱,好好瞧瞧什么样的妖怪敢自称神明。
“桃宜呢?”
卜澐道:“我让她先去寻客栈了。”
从那神后出来开始,百里鹤衣的脊背就止不住的冒冷汗,总感觉要有不好的事会发生,他听得卜澐这般说,连忙接道:“那我们也走吧。”
欢呼声仍在继续,彩纸片飞的满天都是,纷纷扬扬的落在众人身上。
卜澐从肩头拍落一片,点了头:“走。”
穿过人群,方才绕到稍显寂静的巷道,背后就响起怯生生的叫喊:“公子留步。”
等的就是这个。
卜澐与百里鹤衣的手几乎同时摸上了剑柄,只见那跟过来的是轿辇后跟着的其中一名白衣侍女。
侍女的笑容可掬,眼眸微垂,双手捧出一个卷轴:“神后对公子一见钟情,特命妾身将此物交于公子。”
“什么东西?”煊婳伸手要去拿,侍女便移开卷轴,只对着百里鹤衣道,“请公子接纳神后一片心意。”
百里鹤衣笑了:“在下已有心上人,恐怕要辜负神后了。”
“请公子接纳。”
侍女垂下头,眼珠上翻,黑漆漆的瞳孔里并无半分亮光,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曾改变分毫:“请公子接纳。”
“是沾了鬼魂儿的纸人。”卜澐拍了百里鹤衣一把:“接了吧,你不接她不走。”
煊婳啧啧称奇,顺势一把掀起了侍女的衣裙,那侍女手捧卷轴一动未动,只见裙摆底下是一双仅用脚尖沾地的白色绣花鞋。
这侍女方才就是踮着脚尖,不声不响的跟上来的。
百里鹤衣只觉得头疼,但还是将卷轴接了过来,只摩挲了一下,他的表情就变了变:“这是…”
那侍女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提起裙摆,踮着脚,一路笑一路飞奔而去。
“有什么好笑的?”煊婳翻了个白眼,对百里鹤衣说,“怎么送个人皮卷,打开看看来。”
“人皮卷轴在妖界有什么含义吗?”百里鹤衣拆了捆绳,轻轻将卷轴展开。
卜澐:“下战书。”
百里鹤衣动作一顿:“一见钟情?”
煊婳:“说不定是准备等你死后与她做一对儿鬼夫妻恩爱。”
卜澐扬起唇角,做出个浅浅的笑容:“别贫嘴。”
卷轴拉开,三人顿时面面相觑——整幅画都是墨水勾出的线条,横着几根,竖着几根,线条间也没有交叉勾连,右下角还用朱砂点了三个圆点。
“这是…什么意思?约战的地点吗?”百里鹤衣认真问道。
煊婳一本正经:“我觉得这是乱画的,澐澐你怎么看?”
卜澐支着下巴,正对着画卷看的入迷:“主干道……”
“嗯?”
浑厚的钟声突然响起,煊婳打了个激灵,抬眼四处看了看,只见远处的钟楼上,一只巨大的青铜钟缓缓摇摆。
百里鹤衣眯了眯眼:“那里原本有钟吗?”
“没有。”卜澐合上卷轴,“咱们着道了,煊婳,找阵眼。”
煊婳不见得明白过来了,但是卜澐话音一落,她立马应声:“好。”
她走远了几步,浑身的妖力炸开,刺眼的红光闪过,地面上只剩一团艳红的衣裙,百里鹤衣的惊异还未生出,那团衣物蠕动了起来,一只红褐色皮毛的小狐狸从衣物的缝隙里探出头。
那小狐狸皮毛油光水滑,额间有一道金色的落雷纹样,待它彻底钻出衣物,百里鹤衣才注意到这是一只九尾狐,每条尾巴尖上都有一撮白色的毛发。
卜澐弯下腰,对小狐狸招手,小狐狸抖了抖耳朵,迈着神气的步子,一跃跳进了卜澐的怀里,蹭了蹭她的下巴。
小狐狸眯起眼睛,左右环视一圈,对着百里鹤衣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吼叫。
百里鹤衣犹豫片刻还是走近,伸手就要揉狐狸的尾巴,结果小狐狸眼神一凛,一张口险些咬到他的手腕。
“她叫你注意四周,别离我太远。”卜澐揉了揉狐狸的头,“她不喜欢旁人摸她。”
百里鹤衣只瞧着小狐狸都被她揉舒服的眯起了眼,虚虚的戳了戳狐狸的额头:“…煊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