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

    跌跌撞撞着一路向前,眼上纱布渐渐浸出一抹红色,忽而脚下一滑,袁庭澈整个人扑向地面,众人只见一人顺着桥上石阶咕噜噜滚了下去。

    而那石阶下面,紧连着岑湖。

    “救人呐!”

    “快救人啊!”

    周遭闹做一片,倒下去时袁庭澈耳边只听得这一句。

    后背不期然撞上坚硬的石壁,胸腔处疼得厉害,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耳边传来吱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暖风伴着难言的秘香。

    袁庭澈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触底绵软,指尖触到木门般的东西,再往旁边一探,空空如也,显然这门此时是开着的。

    如今眼不能视物,他只能依靠尚算不得敏锐的听感和触感去分辨周遭事物,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变得迟钝了许多,即便如此胸口处及眼上的痛感依旧很难忽视。

    他停在门口,扶着门框微微喘/息。

    胳膊忽然一轻,不知什么东西攀上他的胳臂,却不像是人的手,袁庭澈下意识的想要缩回,耳畔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都惨成这样了,公子还逞什么强。”

    这话明明听着有几分嘲弄之意,可那声音却空灵到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那东西将他搀扶进屋,扶着他坐了下来。

    他看不见的那东西,是一团朦朦胧胧的青烟,青烟中央忽而幻化出一名美丽的女子,慢慢向袁庭澈靠近。

    此时的袁庭澈十分狼狈,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面上血迹斑斑,眼上纱布歪斜,嘴角上还有新鲜的血液往下滴。

    面对如此场景,那女子脸上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她行至袁庭澈身前,倏尔抬起手向他唇边探去,那手停在袁庭澈的面颊处,是眼泪刚好蜿蜒而下的地方。

    “让我看看,你何故至此。”

    袁庭澈只觉一抹冰凉在他脸上划过,待反应过来,那手已经离他远去了。

    女子望向手上尚算新鲜的血迹,毫不犹豫的将其放至口中,独属于袁庭澈的记忆尽数在她眼前铺展。

    她看见两人是如何相遇如何相知又如何相爱,最后又是如何生死别离。

    能见到她的条件其实非常苛刻,首先得从那石桥上滚下,而后要保证没有直接溺水而亡,而最主要的条件是心中要有不灭之念,眼中必要有血泪,身上血迹要刚好染在她庭前的荷花。

    她这座楼,正建于湖心中央,若是袁庭澈还能看见,那他入目的第一眼应该就能看见一座红楼孤零零临于湖心的奇诡之景。

    其下荷花丛丛,荷叶参天将红楼遮下一半。

    其他处皆是粉白青莲,唯有庭前两朵红莲红的耀眼。

    袁庭澈拧着眉,眼中痛意稍缓,喉间甜腥味另他艰难的溢出几个字,“你是谁?”

    女子抬手将他耳后纱带一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随着女子的手轻轻拂过,袁庭澈眼上的伤好受了许多,他心中犹豫着是否要睁眼瞧瞧,半晌终是挣扎的睁开了双眼。

    模糊的视线中,他好似看见了元娘,瞬时呆愣住了,嘴中喃喃道:“元娘……”

    袁庭澈强忍着心中澎湃快速将眼睛闭上,又再度睁开。

    如此反复几回,确认眼前人没有消失,并非自己的臆想。

    须臾,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猛地起身向前扑去,“元娘!元娘!”

    面前的男子声泪俱下,眸中赤红,眼角血泪滚滚,女子却毫无所动,应声向后退去,而后化成一团青烟。

    青烟托举着一片荷叶飘到他身前,那混着泪的血珠掉在荷叶之上,如水珠落地,发出闷闷声响。

    袁庭澈无措的看着眼前巨变,这一次他心爱的人还是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是梦,我就知道,一定是一场大梦。

    男子兀自站在原地,苦笑出声,嘴中喃喃叫着元娘的名字。

    那青烟拖着荷叶,顷刻又化成女子模样,举着荷叶翩然走远,袁庭澈的思绪却全在纲刚的元娘身上,此刻竟也未觉得哪里又什么奇怪。

    女子将荷叶插进青瓶中,那荷叶随动作摇晃,却并未有液体流下,居然如器皿一般。

    末了,那女子转身,道:“公子与我有缘,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亲手了结了你,免去后半生诸多苦难。”

    她依靠世间亡魂生前最深的眷恋而生,于那些执念不同,她本是世间最美好的祈愿。

    初始,她只是那些纸钱焚烧后冒起青烟中的一缕,随着眷恋增多,她渐渐可以化为人身。

    可世间的活人看不见她,死去的亡魂亦看不见她。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沾了生人鲜血,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超乎寻常的能力。

    袁庭澈没有说话,女子飘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不肯?”

    男子神色逐渐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睛,唇角释然,微微一笑,“我愿意的。”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害的你我阴阳两隔!是谁一箭入我胸腔!那声音忽然变得尖利。

    袁庭澈蓦地睁眼,这是元娘的声音!只是她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元娘又在他眼前出现,身上穿着她死前的那身红衣,胸前箭羽像绵密的细针刺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元娘,你说得没错,我是该为你报仇的。”

    “报仇?可你要向谁寻仇呢?”

    男子缓缓跪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脸庞,“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大哥害得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元娘道:“你既知道,为何不报!为何不替我报仇雪恨!”

    女子声声质问着他,“你想让我堕为恶鬼!对不对!”

    “对不对!”元娘扶着他的臂膀,不住的逼问。

    袁庭澈哀痛的低鸣,“可他是我大哥啊……”

    不管袁庭轩再混账,他也从未想过要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啊。

    “如若我说,你杀了他,便能将我复生呢?”

    “袁郎,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于是那一日,众人看见那个本该坠湖而亡的人,从湖中提了一把利剑,直朝袁府而去。

    而那女子给他的死而复生的法子,是以他血泪浇筑而成的圆锋,在头七时辅以故人生前之物,画下符箓定于物件之上可封存亡魂。其后须得寻到修为千年以上的灵狐,让其吸取阳气渡于符箓之上。

    若有机缘,可使死者化生。

    ——

    元娘的身体几乎透明到近乎虚无,云千泽挥挥衣袖,道:“去吧,今生你们尘缘已尽,缘去亦可寻来生。”

    看着元娘的身体渐渐消失在眼前,袁庭澈这次倒是平静了许多,这么多年,他四处奔走,在一次次希望与失望中反复磋磨,早已死水一片。

    他已经不再奢望能与元娘共生,只求能再见一面他的元娘。

    “五星伏魔阵,起!”

    衡安默念咒语,五星伏魔阵瞬时在地上现出印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池月叹了口气,道:“嗨呀,大师兄,何需如此呢?”

    她这个师兄啊……旁人都道他性情稳重。

    可这……到底哪里稳重了,动不动便要打打杀杀的。

    四面八方笼起阵阵青烟,最后汇成一股,在那青烟中央渐渐化出一个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余岁的模样,尚且是个孩童。

    她神情淡漠望向众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有生处不寻偏往死处寻,倒也稀奇的很呐。”

    见她幼小,云锦眯着笑眼冷不丁向她招了招手,“小孩儿,过来。”

    那小孩儿听闻脸现不悦之色,“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青烟蓦然出现在眼前,云锦伸手朝青烟中探去,青烟缩了缩左右躲闪着。

    池月手上幻化出冰凌,泛着冰寒的光,她俯身对着青烟半带威胁半带恐吓道:“若是再这样躲来躲去,姐姐也让你变成冰雕,体会一下被人封住,逃脱不了的感觉好不好啊?”

    青烟听后果然老实了不少,她生来便可自由来去,若是让她困于某处不得动弹,还不如让她去死。

    可偏生她又死不了。

    她被云锦拉着放于地上,第一次有了真实的触感,池月瞥了她一眼,道:“说,从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青烟捂着脑袋,蹲下身去,她看人间的孩子犯了错要被罚时,大多都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急道:“一个道士,是一个道士!我看见过他用这样的法子救过一个人!”

    “道士?什么样的道士?”这么半天,松明终于能插上一句嘴了,急道。

    云锦白了他一眼,“道士就是道士呗,还什么样的道士。”

    松明道:“我是说那道士有什么特征,你又是在何处见到那道士救人的啊。”

    青烟小童埋头想了半晌,“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呀。”

    ……

    池月手上冰凌往前靠了几分,语气中染上一丝危险,“当真?”

    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凌,青烟小童老实道:“当然了!我那时候还不会化形,整日在空中飘荡,有时候风一吹我就跟着飘,我哪里知道我飘去的是什么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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