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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听到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传来几下温柔的轻拍,“姑娘,别睡了,姑娘...”

    睁开眯蒙惺忪的眼摸索着坐起,才看到车内只剩她和青梅。

    “姑娘,过了这个街口就到伯爵府了,晚间行礼不能耽搁,快喝杯茶清醒些吧。”

    青梅递过茶碗,又取出匣子里的铜镜粉盒为她梳妆。

    “这便到了?!”她猛地清醒。

    因她激动转头,青梅怕扯到发丝弄疼了她急于躲避,不巧手肘碰到桌上的茶碗,水珠飞溅登时在沈柔嘉裙面晕开点点水团。

    好在茶水温凉,免于烫伤一祸,她觉着也算幸运。

    正想要块帕子擦拭,就见青梅僵直身子望向裙面显然已吓得呆滞。

    却还不忘收好胭脂点翠再说话:“奴婢有罪,这可是二姨娘花重金让徽州绣娘连夜赶制出的喜服,呵护一路竟被奴婢毁了,还请姑娘责罚。”

    不由分说虔诚下跪,马车摇晃着都未乱其端正姿态。

    本是意外之事何必罚她,罚了她也无法改变事实,不如快些想法解决才是。

    想着就要让青梅起身。

    忽传来几句呦喝,嗫嚅嗓音听不太清内容,怀着好奇她掀开软帘看去。

    窗外天色才刚蒙蒙转黑,长街两侧就已支起大大小小各式帐篷小摊,摊贩颠锅翻筷在火花水浪中翻炒着菜肉,不一会便端上桌飘散出十里香气。

    满街烛光映照,将那天色衬着更黑却不沉闷,反而因着来来往往的食客谈笑更加跳脱欢快,满是烟火气。

    车队只能卡在热闹的人群中一寸寸挪行,眼看还有些时间才过去。

    她立即有了主意,放下帘子催促青梅为她宽衣。

    “还有时间,快拿炭火来。”

    青梅心思活泛立即猜出她的用意,急忙取过几个手炉烘烤衣衫。

    主仆两人添炭翻衣忙活一阵终于有了成效,半干的水渍印记在夜晚穿着是一点也看不出的。

    正要穿衣听见远远一阵‘哗哗’声吵闹过来,像是庙里听过的铙钹响声。

    “外面这是是怎么了?”

    青梅摇摇头一脸茫然,并不能解答她的疑惑。

    响声越靠越近停在马车边,而后重重敲响两声喊道:“伯爵府易老爷弃世!伯爵府易老爷弃世!”

    幽怨的报丧声连着震天的铙钹响彻长街。

    字字喊得清晰真切,两人听了皆是一愣。

    没成想才一进城,听见的首句话竟是易潇父亲去世的噩耗!

    沈柔嘉扔下红衣一把推开车门,越过重重人影寻找着易潇,始终不见。

    “沈姑娘,少爷先赶回府中吊孝,命奴婢带您去别院换件衣裳再过去,咱们这就走吧。”

    素夜牵起缰绳就要鞭马,许是见她衣衫单薄扶她进了车厢。

    吊唁之事不得耽误,长街两侧的行人自发让出道路,畅通无阻。

    才走出人群就听见几人迫不及待的私语说嘴,“这就是伯爵私养的那个外室?”

    “肯定是,谁家好姑娘不穿衣裳只着里衣啊,作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嘁!”

    饶是做好准备,她还是被这些人三言两语刺激的低头红脸。

    不多时,马车拐进长街后方停在一座白墙绿瓦朱门的宏伟宅院前。

    沈柔嘉却无心欣赏这座御赐府邸,裹着披风下马冲进庭院。

    入眼一片素缟,外梁上垂着白布球,厅上圆柱糊起素白对联,莫名凄凉。

    宅子里的女使早已换上孝服立在廊下等候。

    看见几人忙迎上前,“沈姑娘的衣裳呢?”

    素夜扶着沈柔嘉不回头问道。

    一细挑女使走上前侧:“回素夜姐姐话,已经做好放在柳乡厅偏殿了。”

    几人再无话领着沈柔嘉换上衣裳,因着二人还未成婚,未穿孝服,只是一身素衣。

    忙忙赶往易府。

    离得不远,片刻就到了门口。

    这边院子比起方才那座小了许多,显得中规中矩,油木大门敞开迎接着来往吊唁的宾客。

    往里几步更觉有殊。

    许是易潇父亲武将出身的缘故,园中很少见到花草,倒是怪石奇树遍布,如郊外山林一般,别有一番意境。

    跟着素夜走过山群,便看见前厅院落微翘的房檐。

    霎时间期期艾艾的哭声顺着北风飘荡四散,听得她也有些伤怀,眼泪扑簌簌垂下来。

    急急抹过泪走向灵堂,远远望着那里明烛高悬,经幡挽联,纸钱香炉祭台齐备,长约七尺的玄黑杉木寿枋更是夺人眼球,几十个高僧围坐在棺旁念经超度。

    看这灵堂一应陈设道场就知不是临时搭起,应是易家早就预备好了的,如此也算给易父全了体面。

    再看堂下,众人粗麻白孝跪地掩面哭的悲戚,只一眼,她就认出跪在前首的那人是易潇。

    孝服之下,脊背微微颤抖,虽是背对着,但沈柔嘉能想的到他此刻的表情。

    她在幼时就已经历过这样的至亲分离,直到过了十年之久仍不能忘,自然能感同身受他的悲痛。

    她渐渐红了眼,若是早知道他父亲病重至此,定会催促他赶来尽孝,怎会像现在这般遗憾。

    父子俩甚至未见最后一面就天人两隔。

    正想着,忽然瞥见一人扑腾着冲向棺木,嘴里大喊着老爷,嗓音尖利刺耳听着是女子的声音。

    “老爷啊,你怎就这般狠心,早早抛下妾身和两个孩儿殡天去,倒不如让妾身随你去了罢!”

    说着就要撞棺。

    原本低头抹泪的众人皆是一惊,扑过去就要救人。

    衣袍翻飞带起纸钱燃灭的香灰漂浮落在各处,推搡拉扯之间尖叫声不断,全然不顾丧仪礼制。

    堂内一时间乱了套。

    “放肆!”

    沈柔嘉听出是易潇在说话,从未听他这般厉声不由胆颤。

    堂内众人想是也被他的气势吓到,收声垂眉不敢再闹,只有那女人还在哭喊,嗫嚅不清。

    面上泪水蜿蜒,也能看出她容貌美艳,孝服素洁映衬着更显妩媚。

    正是易府二姨娘。

    许是被她闹的烦躁难耐,易潇离开蒲团不再跪着,缓步行至那女人身旁。

    垂眸道:“父亲病逝,二姨娘的悲痛我能理解,若是姨娘诚心要随父亲去,自然有百种法子可选,何必掉血污了父亲棺木。”

    许是没想到他说话这般直白嘲讽,二姨娘错愕望着,呢喃道:“你,你说什么?!”

    “看来姨娘并非诚心要随父亲而去,那么,姨娘便是有心大闹灵堂搅的父亲灵体不得安宁,实在有失贤良,来人,即刻将周氏赶出府去!”

    堂上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无人敢动作,二姨娘原本美艳的面庞覆上一层白霜,终是害怕。

    她堪堪滑落靠在棺旁,没了方才寻死的气势,颤声骂道:“逆子,竟罔顾人伦,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岂能将我赶出府!”

    “你的儿子是易菾,我与你并无人伦可言,你不安分,我有的是法子处置你。”

    易潇一字一句说着,眼神比语气更为冷冽。

    沈柔嘉不觉一阵恶寒袭来,没想到易潇对二姨娘说话会这般不留情面。

    究竟有何过节?

    “易潇,你别太过分!”一道男声自背后传来,夹杂着怒意。

    惊得沈柔嘉心跳猛地加快。

    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是谁,左肩就被一股大力推搡整个人歪向一侧,好在有素夜扶着。

    恍惚中一道人影闪进堂内站在二姨娘身前,为她挡下易潇视线。

    正对着门外,沈柔嘉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眉眼弯弯像是在笑一般,仔细看却是盛满了怒气,鼻尖微翘,脸型精致柔和,竟如女子般俊美。

    与身后二姨娘娇柔的眉眼格外相似。

    再看其他人,自从他进门便对他毕恭毕敬,想来他就是白日里说过的三少爷,易菾。

    他与易潇站在一起,两相对比之下实在不像是兄弟。

    虽说易潇的外表也是英俊白净,但还是带着些武将的锋利之感,不同于他那般柔嫩清丽,满满的书生气。

    正打量着就见他启唇说话:“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一开口便打碎了他的和柔,语气强硬冰凉,像把利剑,而且是已出鞘的利剑。

    只是他的利剑对峙的是易潇的钢刀,并无胜算。

    就见易潇勾唇轻笑道:“三弟应该是明白的,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易潇!”男子咬牙念着。

    “我乃陛下钦笔御封的镇安伯爵,你不称我为兄长也该称我一声伯爵爷。”

    相较于他的失态,易潇的语气平稳,在气势上就已压倒,看向她们母子的眼中满含高位者的漠然,仿佛那二人是蝼蚁一般。

    这样的轻视惹的易菾更加不痛快,就要还嘴一声轻呼打断了他。

    “二哥哥。”

    一少女从二姨娘身旁站起,鹅蛋小脸,上挑丹凤眼,容貌明艳娇俏,身姿轻巧。

    她拦下易菾,转而泪眼婆娑望向易潇,“我姨娘和三哥不是有意冒犯的,还望二哥哥见谅,今日父亲殡天,大家和和气气办好丧仪才要紧。”

    听她如此称呼,沈柔嘉这才知道,她原是易家四妹妹易芮,与三弟易菾同出于二姨娘。

    她看着胆小柔弱,为了母亲和哥哥免受责罚倒也敢站出来,实在勇气可嘉。

    许是觉着有理,易潇望了望棺木,沉声说道:“方才所说都是家事,暂且不论。”

    姑娘忽而展开笑颜,望向易潇的眸子闪烁明亮,欢喜许多。

    “门外站着的,是徽州知州沈怀清的四姑娘沈柔嘉,我与她还未成婚,她便是客人,易菾方才大力推搡差些使她跌倒,如此失礼就该受罚。”

    数道视线向门外沈柔嘉袭来,如深海浪潮般带着急厉席卷了她。

    她急忙压下心惊向众人弯腰行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大方。

    正思索该如何接话余光瞟见身旁站过一人。

    这人竟与身后正扶着她的素夜长的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眼神更冷些,穿着打扮也不同。

    素夜换上孝服,素裙淡妆也显出些少女的秀丽感,可眼前这位…

    头顶银白束发冠,黑衣箭袖长衫,腰间系着白孝布,脚踩黑靴,孤傲神气。

    若非那张脸沈柔嘉定会将她认作少年男子。

    “伯爵爷恕罪,方才是奴婢失礼推搡。”

    她跪地虔诚认下错误,替易菾顶了这项罪名。

    转身又对着沈柔嘉:“姑娘方才站在门外未有动作,奴婢以为是哪院里的低等丫鬟才做出此举,实是无心,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沈柔嘉本就不想惹出事来,等她话音才落就要扶她起来。

    哪想身后一直沉默的素夜柔柔拉着她:“伯爵爷还未开口定夺,姑娘莫要心软。”

    她扭头寻求易潇示意,见他还未缓和便大着胆子劝解:“今日事多杂乱她也是无心之失,伯爵爷莫要因这些小事耽误了易伯父的丧礼,还要以丧仪为重。”

    二人本就还未成婚,不必让伯爵爷因着她的缘故和易家人离心。

    果真,易潇察觉到她的请求关切,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是我疏忽,这些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说着他斟杯烈酒撒在棺前祭奠,又跪在蒲团上连连磕头,像是认错。

    有他带头,易家仆妇众人都收了声。

    二姨娘一门三人见易潇起了势也不再冒尖闹事,三人凑在一起跪下跟着磕头。

    “藐藐,虽说咱们还未成婚,但也算双方父母认准的夫妻,过来给父亲磕个头吧。”

    沈柔嘉也觉有理,提起裙边缓步进了灵堂。

    正中跪着的人自发让出一条过道,因方才易潇说的话皆埋着头不敢冒犯。

    只有易芮上下打量的视线让她心中很不舒服。

    走近些才听见一阵呢喃:“长的也不怎么样嘛,二哥哥怎么就被她迷了心智…”

    她脚下微顿,只装作未听见。

    等她磕完头行完礼,易潇拉过她的手说道:“今日我在这里便说明白些,我与沈柔嘉乃是两方母亲指腹为婚的良缘,日后你们再提此等荒谬流言,休怪我不留情面惩治尔等!”

    他的视线正对着易菾三人,显然是在警告。

    后者不知缘何,听了他的话竟愣怔许久,转而低头错过视线。

    堂上一阵窃窃私语,又恢复了平静。

    只听见和尚念经声,丧仪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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