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
在他昏迷前一刻，他听到沈柔嘉撕心裂肺叫着他的名字。
他想要回应，想要告诉她自己无事莫要担心，莫要哭。
身体却愈发沉重，连呼吸都是奢望，渐渐地，眼前一片模糊眩晕，坠入永夜黑暗...
......
半月后，泽园。
“你们好生侍候，今日我先走...”
易潇朦胧之中听到沈柔嘉在说话，他挣扎着要醒，眼皮却是一阵酸涩无力，足足尝试数次才瞥见一抹光影。
还未看清是谁，那光影便刺的颅脑胀痛眩晕，身子这般羸弱令他莫名的烦躁，硬生生忍着不适睁开双眼。
却未见沈柔嘉。
“少爷，您终于醒啦！”
榻边立着的，是满面倦容憔悴不堪的素夜，但她那双眸子却因他苏醒露出欣喜的光，像是枯槁遇春复苏一般。
“嗯...”他知晓素夜定是照管他辛苦，想多说些话以示安慰感激，一出口则只能哼出一句气声，若有似无。
听着自己沙哑细弱的嗓音，他微微愣怔，状似不经意的轻咳几下，又问：“藐藐呢？”
他确信方才听到了沈柔嘉的声音，不会错的。
素夜听他终是问出，暗自叹了口气才回道：“少爷，沈姑娘已离开了。”
得到答案，易潇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藐藐果真来看他了。
嘴角难以下压，他索性笑着问道：“她，每日都来么？”
“是。”素夜说罢，心酸涌上来愈发难过。
易潇却未注意到她的情绪转变，全心沉浸在沈柔嘉还愿来看望他的美满之中。
见他这般愉悦，素夜不知该隐瞒还是该明白告知沈柔嘉要与他和离之事。
犹豫许久，她还是决心说出来，反正迟早要拿到和离书的。
“少爷...”只说一句，她便如鲠在喉。
眼前的易潇，真的可以接受她说的话吗？
半月昏睡在榻易潇已变得沧桑消瘦，两颊腮肉凹陷，肉眼可见的面骨支撑着薄薄一层皮肤，再向下能看到，他的嘴唇也变得干裂泛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只有那双眼，微光闪烁含着期许。
她害怕她的话，会让易潇连那束光也熄灭...
实在于心不忍。
她慌乱转过身走向屋内圆桌，稍作缓解，又浅浅斟了杯茶递到易潇手中，状似平常道：“少爷睡了良久，先喝杯水吧。”
易潇不疑有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素夜。”他放下茶碗，挣扎半靠在榻边栏杆。
只是这样简单的的动作就已累的他额间冒出许多汗，微微喘了口气，问道：这段时间京中可有事发生？”
听到此素夜放下心里不安，只要他不再追问沈柔嘉，便可以应付的。
她垂首恭敬回话：“自那日宫变之后皇上便称病不出，已立庆王殿下为太子，如今朝政也由他暂代，易芮赐死，宣平侯也因勾结桓王预谋不轨，全族皆已下令斩首，丞相余党也被太子清理干净，如今城中及朝堂一切安稳。”
“好。”易潇满意点头，这些人被解决了才算是风平浪静，再无意外可影响他与沈柔嘉了。
想到此他挣扎下床，举动之间是掩盖不住的急切，笑道：“我去看看藐藐。”
他自然猜到沈柔嘉现在不会与他住在一屋，左右也在这院子里，不如他去瞧瞧。
“少爷！”素夜见状及时阻拦，眼神躲闪回道：“沈姑娘她不在咱们院里。”
这话易潇不明白，懵懂问道：“那她在哪？”
左右人不在这，素夜倒不想隐瞒，如实道：“沈大人在宫变第二日便提早来京赴任，沈姑娘如今住在沈府。”
“沈姑娘？”易潇终于觉出不对，明明才喝过茶，喉口又是一阵干涩，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惊异问道：“你为何如此叫她？”
就算沈柔嘉失去记忆可他二人还是夫妻，素夜为何要这般生疏称作沈姑娘？
“是沈姑娘吩咐的，她说...”素夜停顿，抬眼看了看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咬牙回道：“她说要与您和离！”
‘啪！’一声茶碗落地惊响起。
素夜来不及搀扶，就见易潇猛地跌坐在榻边，茶碗碎瓷距他只有半寸，他则无视，只喃喃念着：“怎么会，和离？”
这般痴傻模样惹得素夜担忧，“少爷，您先起来，您身上还有伤不能久坐地下。”
易潇恍惚念着，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我要见她，替我更衣！”
说着，他咬牙站起身，好在这半月里伤口恢复不错，能经得起他这般折腾。
见素夜不动，他索性自己拿起一件水蓝长衫穿着。
但许是焦急迫切，手下一直出错，连最简单的腰扣都无法系好，素夜看着，默默叹几下气，“还是我来吧。”
她明白，今日易潇不见到沈柔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倒不如让他二人亲自聊聊。
不消片刻，易潇便整好了衣衫，虽说面容清瘦许多，但这件衣裳倒是为他添彩不少，清雅俊逸，少年舒朗之气蓬勃而出。
素夜看着，满意点点头，这样装扮去见沈姑娘倒也不错，至少看着顺眼。
她如此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是笑吟吟说要替他去调度马车。
“不用，骑马快些。”
易潇说着自顾自跑向马鹏，看他衣袂翻飞、三步并作两步便知，已是等不及了。
“少爷啊，少爷，这都是你应该的，我就不陪你了...”素夜念叨两句，困盹上头进屋歇息去了。
门外，易潇策马扬鞭激荡奔向沈府。
城西距离不远，他却觉着十分漫长，比他昏睡时日还要长久，且今日得的马也不好，用四肢跑着还这般缓慢...
想着，手下愈发使力，缰绳马鞭齐齐作用马儿身上。
街两侧的民众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灰尘，那马背上的人是谁，谁也没看见。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的这般无礼，竟在长街纵马！”
“不知道啊，应是哪家王公贵子？这般纨绔只有那些人做的出...”
人们必然不知道，纵马之人便是他们所敬仰的易大将军。
易潇却听见了身后的议论，他自知不对，但今日，他想放纵一回。
飞速之下，他终于停在沈府大门。
御赐宅邸望着自是宏伟壮丽，但想到里面沈柔嘉或在看书或在习字，他便觉着那两扇悬着古铜兽头的朱漆木门都变的亲近。
“见过伯爵爷。”
他才跳下马，便有小厮问候，京中奴仆确是伶俐。
想着，他掏出几块碎银赏赐下去。
不料那些人却义正言辞说道：“伯爵爷厚爱，但老爷吩咐过不可收，不劳烦伯爵爷破费。”
易潇挑挑眉，他这岳丈清廉一处做的是极好，连府上看门小厮都不行贿，果真是好官。
他笑道：“好，各位辛苦，那我便先进去。”
话毕，脚下才动一步，就被一稍显壮实的小厮抬手拦下，沉声道：“伯爵爷留步！”
易潇因着一路激烈飞奔，说话还有些气喘，缓了缓才问道：“可还有话说？”
从语气听得出，他已不耐。
毕竟他急着要见沈柔嘉，却被这帮人拦在门前，这般阻挠自然无人可受。
可小厮只是听话办事，也不顾他的焦躁催促，平静道：“我家四姑娘说了，不见伯爵爷。”
听到此，易潇彻底僵在门前，他想不到沈柔嘉会厌烦他至此，连见一面都不愿给他机会。
他不死心，迫切争取道：“可否通融一下，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不会耽误各位任职，拜托几位。”
此刻的他，算是将自己卑微之貌尽显，可门前小厮依旧冷脸，“姑娘说过，情浅而散，聚合自有定数，和离书再有几日便会送达，请伯爵爷莫要再来纠缠。”
那人说罢，抬手请他离开。
“情浅而散...”
易潇嘴里闷闷念着这几个字，脑中却一片空白，他想不到该如何回话。
今日之果是他一手造就，原不该奢求藐藐原谅，可他自觉这几字有些不妥。
他待藐藐之心，不算情浅，他知晓自己付出了多少。
自初次入宫那日藐藐替自己对抗公主时起，他的心便真切以待，那些心悦她愿与她共白首之语，并非欺骗。
怎的在她这，便一应归于情浅二字。
想到此，他有些委屈，情绪也渐渐不受控。
看着依旧拦在身前的几人，他暗哑嗓子喝道：“开门！别逼我动手！”
小厮见他气喘升起怒意，不觉无奈道：“伯爵爷莫要为难小的，咱们也只是听话办事，并非针对。”
“好！”易潇狠狠点头，却已攥紧拳状似要与几人一战。
小厮听命沈府，自然不轻易让道，便也摆好架势回盯着易潇。
就在几人剑拔弩张之时，大门竟从里面徐徐打开。
“半月不见，伯爵爷脾气见长啊。”沈柔嘉站在门里，淡淡说道。
‘噌！’
易潇脑中那根失智的弦猛地挣断，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丢散的魂魄。
“藐藐。”他默念着，将阻拦视线的小厮推开，果真看见日思夜的姑娘站在几丈远处。
淡绿纱裙，几抹点翠，如春日里一株盛开的烟柳，点坠易潇枯死的心。
他再也忍不住，狂奔过去，将这些日子沉寂的思念猛地迸发而出，紧紧拥着她。
耳边散着沈柔嘉轻盈的呼吸，他正感受她的存在，就听她轻声道：“我说过，没有见面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