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奸

    裘妈妈在前面引路,她走得快,好像前头有万贯钱财等着她去捞进怀里。

    孟扶京和钱太夫人稍稍落后几步。

    “此事要真如裘妈妈所言,母亲打算如何处置?”

    钱太夫人冷笑,语气不善:“还能怎么处置,自是叫县主将人接回去,她尤婉叙是没了亲娘,这不还有仪宾这位亲爹在呢吗,是帮着隐瞒,还是沉江以正家风,全由人家做主,我一个外人,可不敢发话,唯恐落人口舌说我越俎代庖。”

    她字字带刺,尖酸刻薄至极,任谁看了都是在阴阳怪气替儿子鸣不平。

    只有庄妈妈注意到,钱太夫人言辞虽激烈,手头上却在慢条斯理地抚平帕子。

    “母亲说的是,那若裘妈妈说的是假的呢,又该如何处置,”孟扶京道,“捕风捉影欺瞒主子,又污蔑人家姑娘清白,杖责五十发卖,多少是有点轻了。”

    “别之什么时候对这些俗事杂务如此上心了,”钱太夫人似乎在调笑,可看时机又不大像,话中是满满的深意,“别之你是我们习园做主的人,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是要把这处置的权柄给旁人,我也是没半点意见的。”

    孟扶京转动扳指的手一滑。

    “都听母亲的。”他也不推辞,直接应下了。

    “太夫人,您方才那番话是何意啊,什么旁人不旁人的,”庄妈妈搀住钱太夫人的小臂,“除了国公爷和您能处置咱们习园的人,还有谁?总不能是二夫人吧,可您向来是看不顺她的。”

    “庄宜啊,你跟了我也有几十年了,怎么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呢?”钱太夫人戳了戳庄妈妈的脑袋。

    “太夫人您晓得的,奴婢打小就不聪明,这是跟着您久了,有时才能看明白您的意思,一旦说隐晦了,奴婢可就眼前一黑,看不懂听不明白了。”她不羞恼,反倒说的大方。

    钱太夫人就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并不吝惜同她说些私房话。

    “他孟扶京何时管过习园的琐事,”钱太夫人饶有意味地,盯着孟扶京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当年长京和尤荣秀的事闹得那么大,你可曾见他伸过头来问一嘴?今日这么上心,你觉得是为了谁。”

    庄妈妈想了会,试探着开口:“是那位尤姑娘?”

    钱太夫人颔首:“我不过是玩笑着说,她尤婉叙要是被国公爷瞧上,日后可就发达了,没想竟一语成谶。”

    “那国公爷要是娶了妻,生了孩子……”庄妈妈压低了声,担忧道,“这爵位还能落到咱们二爷头上麽?”

    她们筹谋多年,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生事。

    “怎么落不到?先不说国公爷的身子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能生,这尤婉叙无权无势的,孩子没有外族可以依靠扶持,能在习园活多久?”钱太夫人嘴角扯起笑,“习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大人都难以自保,何况一个孩子?只要不是药死的毒死的,都能用一句‘夭折了’轻飘飘地揭过去,就同长京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一样,死了,埋了,一捧黄土的事儿,你瞧瞧,如今这偌大的习园里还有谁记得他们?”

    唯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常在午夜梦回时,听见孩子不住地啼哭。

    庄妈妈明白钱太夫人的愁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轻柔地顺着,温声宽慰。

    “其实,我看着尤婉叙,莫名就会想起我的小七,她要能长到这么大,样貌定不比尤婉叙差。”

    钱太夫人有过四个孩子,唯有最小的是个姑娘,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可惜五岁上就病死了。

    想起早夭的女儿,她略略失神,眼眶也红了几分。

    妇人家岁至中年,总会多那么点伤春悲秋之感,钱太夫人也不例外,她叹息一声:“尤婉叙嫁给孟扶京,对咱们来说没多大威胁。”

    “或许,她这辈子就这么赔进习园里了,同我一样,是个苦命的。”

    ^^

    一行人快到孟长京院子时,远远就看门口占了个瘦削如骨的女子。

    正是尚在病中的尤荣秀。

    她见人来了,步伐急切又不稳地迎上去:“问国公爷和母亲安。”

    钱太夫人不愿在下人面前暴露二人不和的事,便立马托住人:“秀儿,你病还没好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尤荣秀捏着帕子,揩去聚在眼尾的泪,一句三喘:“儿媳心乱如麻,尤妹妹是我请她留下过夜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都是儿媳的不是,还请母亲责罚。”

    “弟妇言之凿凿,莫不是已经叫人进屋里查看过了,坐实了长京和尤姑娘的事?”孟扶京居高临下地凝着尤荣秀。

    对上孟扶京,尤荣秀窘了一瞬,病白的脸上浮了红,淡如滴墨入池,不明显却不容忽视。

    “国公爷与太夫人没来,妾不敢擅专。”她没想到孟扶京会来,脑袋里思绪万千,楞楞地被裘妈妈扶到一旁。

    孟扶京径直略过尤荣秀,语气实在是淡漠:“孤还以为,弟妇这么能干,早就该把一切安排妥帖了。”

    尤荣秀莫名心慌起来,她不住地往院子里瞟,奈何庭院深深,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庄宜,去,你陪着裘妈妈和春荷,一道去屋里看看。”钱太夫人急急吩咐,“快些快些,别磨蹭!”

    尤荣秀眼睁睁地看着裘妈妈被庄妈妈推进了屋子,心慌更盛,胃里都冒起酸劲来。

    她捏着帕子的手心布满虚汗,腿脚发软,几乎整个人依在贴身婢女春杏的身上:“进去了麽,你可能瞧见点什么。”

    春杏扶着尤荣秀,垫脚伸脖子往里面眺了眺,即使什么也没看见,照样装模作样地骗道:“进去了进去了,夫人别急,咱们不都安排好了麽……”

    “姐姐,您急什么呢,又安排好了什么?”

    犹如淙淙溪水的女声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像是哭过一阵儿,

    但在尤荣秀听来,那女声洋洋自得,全然有股子看戏的意味。

    “是着急妹妹我的安危呢,还是着急能不能给二爷纳上妾?”

    尤婉叙声音控制得刚刚好,能让旁人听见声音,但内容只有尤荣秀能听个清晰。

    “你,”尤荣秀没站住,一个猛子往后栽去,她虽病中消瘦,但到底是有斤两的,身边的春杏没能拉住,任由她跌坐下去,“你不该,不该在……”

    “该在哪?在二爷卧房里头麽?”尤婉叙噙着泪,柔柔地瞥了她一眼,轻声娇媚道,“可我昨儿夜里,是在国公爷房里过的呀。”

    “姐姐呀,世事就是这么巧,你想与国公爷一夜风流,却爬错了床,上了二爷的榻;你想让我同二爷有实,可老天不肯,非要让国公爷怜惜我,救我于水火。”

    一路上,尤婉叙从孟扶京嘴里,知晓了不少习园的辛秘。

    其中最能为自己利用的,一个是尤荣秀倾心孟扶京,另一个是钱太夫人思念亡女至深。

    “你,你……你寡廉鲜耻!”尤荣秀气得微微发抖。

    “姐姐,你怎么骂我呀?”尤婉叙瞧她喘不上起来的样儿,低声讥讽,“你可得放宽点心,不然待会怕是撑不住。”

    尤荣秀哪有心思去细想他的话什么意思,只指着她,双目瞪圆眼珠暴突:“你是在咒我?”

    “没有呢,姐姐。”

    尤婉叙头回觉得自己识人不清,当时怎么会觉得尤荣秀有心机?

    她故意叹了口气,可怜地望着尤荣秀:“妹妹我咒不咒你,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姐姐,你要死这件事,是迟早的。”

    “你!”尤荣秀愤愤地想要撑起身,去扯尤婉叙的裙裾。

    尤婉叙如蝶儿般,轻巧地躲过,步伐没章法地冲钱太夫人和孟扶京那边小跑去。

    只是好巧不巧地,卧房里传出庄妈妈惊破天际的呼救声。

    “来人呐,二爷受伤了,来人呐!”

    “二,二爷?”尤荣秀果真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她整个人斜倒进婢女怀里,“出什么,什么事了!”

    院外登时乱了套,钱太夫人也捂着心口,要晕不晕的。

    镇了好一会,她才“诶呀”一声,:你们都是死的不成,愣在这做什么,去喊府医啊,”钱太夫人边斥责,边三步并两步地往卧房里赶,“一群算盘珠子,不拨不会动是吗!”

    所有人忙得跟没头苍蝇一样时,唯有孟扶京和尤婉叙不慌不忙。

    “国公爷。”尤婉叙款款走到孟扶京身边。

    “徽奴终于肯来了,”孟扶京抬手,拨了拨她发间的通草花,“再不登台唱一句,场子都要散了,也浪费了这么好看惹人怜的妆发。”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吩咐廿五和廿一道:“去,将二夫人抬进来,她搭的台子,怎能不来?”

    尤荣秀被廿五架着,毫不留情地往屋里拖。

    她路过尤婉叙身边时,浓重的嫉恨险些要挤不进去院门。

    “贱人,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轻易得到了我渴求一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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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房里一如昨夜,衾被凌乱,沾染了血星点点。

    孟长京昏死在床上,身边左一个钱太夫人,右一个庄妈妈。

    屋里屋外看热闹的散了大半。

    钱太夫人再急,也得让出地方给府医诊脉救治。

    来的是段寅。

    为行方便,他请了屋内众人暂移步去暖阁。

    一行人去了暖阁,裘妈妈和春荷也被庄妈妈拎了进去。

    她俩跪在地上,裘妈妈呆若木鸡,而春荷早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大张着嘴,涎水都流到了衣襟子上。

    钱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阴沉沉地打量着屋内。

    方才在卧房里,现在在暖阁里,都是一眼望到头的地界,别说尤婉叙了,连个尤婉叙的影子都没看见。

    “二爷,母亲……”正巧这会尤荣秀被带了进来,她腿不住得打软,三步一脱力,费了好大劲才扑到罗汉床边。

    “秀儿,你一早就让裘妈妈来报我,说尤姑娘不见了,然后模棱两可欲说还休地把我骗来此处‘抓奸’,那你倒是将尤婉叙找出来,给我看看呐?”

    她一巴掌扇在裘妈妈脸上:“我没看见什么尤婉叙,我只看见长京,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这时,一道轻灵的声音传入钱太夫人耳中。

    “太夫人,晚辈在这儿。”

    钱太夫人侧目,但见尤婉叙低眉顺眼地跟在孟扶京身后,莲步款款向自己走来。

    “太夫人,”尤婉叙尤婉叙走到钱太夫人跟前,双眸登时噙满泪,弱柳扶风似的跪下,大袖掩面,呜呜咽咽道:“太夫人,求您,求您给晚辈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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