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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往事

    昨夜出殡的名为刘贵,他并无子嗣,所以只有些乡情远亲为他送行。

    他们见程离身手不凡,将刘父下葬以后便邀请高庭煜与程离二人回族中一聚,一来是便顺便为他们二人讲述邪祟故事,二来是此地已经多年不见有生人来。

    渡口村本是一道兵家易争的关口,南接巴蜀,北连月令,西至姑臧。几百年前也曾经因为商队而繁华过,但是随着各族战乱不休,逐渐衰败下来。

    云纹山横走东西四百余里,是华岭自西向东的主脉之一,渡口村身处云纹山北,山势奇异,水源充沛,但岩石风化不足,土壤并不肥沃,反倒是翻过云纹山,也就是山的南面,那边倒是葱葱密林。

    西北风将细土全部裹挟至曲江江水之中,曲江在几百里后越来越宽阔,一千多里后汇聚四面八方的支流形成洛河,流经从前的国都——洛京。

    不过洛河下游由于黄土淤积,年年抬高河床,国师占卜得凶,靖王朝便不得已南下迁都建安,而不久之后,洛京便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而沉入地底被洛河淹没。

    “洛京被淹没了?”高庭煜诧异地问道,“我不相信,洛京可是三朝古都,繁华之时甚至可容纳百万人口,定是你们听错了!这里天高皇帝远,你们曾去那里看过一眼么?”

    洛京,大靖王朝最繁华的地方。历经三朝更迭,岁月蹉跎,那里玉楼琼楼遍街而林立,千盏华灯若夜里点起,便要化做白昼。箫鼓声声,店肆酒香叫卖声不绝,绣户珠帘,罗绮耀目。

    城外洛河波宽百丈,每逢三月游春日,两岸修竹密林垂绿,总有文人墨客泛舟其上,写诗寄情,丹青作意,书墨传千古。

    “高公子,你可是折煞我们了。洛京离这里几乎有千里之远,我们一介凡人,怎能去那地方?”刘根明解释道,他是渡口村的里正,渡口村本是刘、张两家大姓的聚集之地,互相推举里正以维护宗族利益。

    “咱又不是修道之人,怕是还没翻过云纹山,就葬身在野兽腹中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程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她当时心想高庭煜早已百年未出人世,原本以为他是执念顽固的邪祟,并不敢戳破他这个念想,只敢隐讳提及。

    她垂下头斟酌道:“他说的是真的……”

    高庭煜握碎瓷杯,鲜血顺着他的掌心处流了下来,若一滴血梅绽放,程离心底一沉。

    “那为何你当时不告诉我?”高庭煜猛然转过身来,蹙眉问道,“我原以为你说的那些什么阴阳相隔只是为了安慰我,原不想竟然是这般吗?”

    “那我回去又是为了些什么呢?尘埋土上,水淹洛京,我重新来这世上走一遭,竟然连一个归处也寻不到吗?”

    他哀哀地凝视着程离:“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离转眼看了那一群探究的村民,将高庭煜拉至门外,他们二人一同站在树下,阴影垂落他们满身。

    程离缓缓开口道:“纯阴者,鬼也。因为我害怕你若是知道了,会阴气不稳,引来祸端。”

    “邪祟生前也曾是人,只不过是贪恶爱恨之欲放大的人,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以为我和那些地缚灵一般,只记得自己内心的恶欲?”

    “生前以身殉葬,死后被抹去所有痕迹……”程离抬眼望他,一双眉目之中传着淡淡忧愁,“你真的……受的了么?”

    一生都在被人擦去痕迹,像是往雪里撒了一把盐,往事前尘爱恨蹉跎都化作飞烟去了。

    高庭煜愣了一息,抬眼望向程离,她沐浴在日光之下,发顶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紧紧握着剑,在她手中,乘黄并不出鞘也带着寒气。

    他后退三步,抬起头直视着程离,下一刻便转身而走,蓦然回首道:“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什么爱啊恨啊,纠结了一生,但却总比没有要好!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他出生于帝王之家,偏偏是他少小从军,难道他生来就该付出或奉献么?难道他从不会觊觎父母的温情么?难道是他,天生就必要为了杀人么?

    而如今与他所有相干的洛京,早已沉入地下了,黄土一埋,什么都没有了。那他还回去干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一处归处。

    “高庭煜!”程离伸出手呼唤他一句,而他没有一分动摇,转身便走入那一条羊肠小道之中。

    “道长,这高公子是怎么了?”张麻子探出脑袋来,“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夫妻之间有什么话摊开了说。”

    程离转过身来,背手捏诀,引灵术法生效,一只淡色金蝶从程离的袖腕间飞走,它的蝶翼薄至透明,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流光,它顺着那紫衣慢慢飞去。

    程离神色又恢复成原来的素净寡淡模样:“无碍,我们还是继续说说那邪祟的事吧,等他不在气头上了,我再去寻他。”

    一座座低矮的茅屋客舍隐没在山脚下,渡口村从前还算得上镇,但是如今却完全和普通的村落别无二致了,人太少而荒地太多。

    云纹山发自西端,自西向东而走,为绵延绵延三千两百里的华岭主峰,可所谓是中央山脉之始。

    在几百里后曲河的下游因为水流稍缓,沙土受河流冲击而形成了一道可供人们种植的河滩,但是年年汛期难测,洪涝灾害频发。

    河的下游尚且有如此,更别说这渡口村了,此地荒地甚多,土壤贫瘠,居民从前还能因商贩往来而获利,而如今是愈发比不上从前了。

    “记得有一年大旱,连曲河的水都比从前少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告诉程离,“西边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两指大的蝗虫,将我们渡口村种下的粮食全部啃食,连野草也不放过。”

    “他们都说是西边的异族起了祸事,那些蝗虫从那边飞来是要吃人肉的。”他摸了摸胡子,“我祖爷爷那时候小,躲在窗外看天空,连太阳都看不见,那可真的是所谓的遮天蔽日了!”

    好在虫旱之灾并没有持续多久,富有人家之中还留有口粮,渡口村本是宗族聚集之地,彼此互相勒紧裤腰带扶持还勉强撑了下去。

    可还未等播下去的种子长成谷粒,曲河山洪暴发,一连下了半月有余的大雨,麦苗都泡在地里烂完了。

    天似破了洞一砸下瓢泼大雨,茅屋掀顶,屋舍被水流泡烂,桥堤溃塌,连一把干柴也寻不出来烧。

    一开始只是有人得了风寒,但是渐渐那疫病扩散开来,死得死,逃得逃,但是此地偏远闭塞,加之半年的水患,曲河水位暴涨,根本无人敢渡江,也无人能翻过险峻的云纹山去往外界,一时间家家户户白衣缟素,只能等死。

    有一云游道人路过此地,他一袭黑衣,鹤发童颜,恍若仙人,挥手便停下了大雨,但是却占卜得知雨水要一月才止,天灾难免。

    有老人闪着泪花道:“真的是苦啊!那时候云纹山里的野兽都饿得下山来食人,家中白骨累累,坟冢野绿青青。”

    “那位道人说我们渡口村风水不好,山川带煞,他占卜得知……那、那那山洪本该将渡口村所有人都淹死。”那人揩了眼角,“可最近的州府都要几百里,等他们过来赈灾,我们早淹死饿死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根明作了一个揖,露出笑容来:“那仙人为我们解灾治病,还甘愿用肉身来镇压山川煞气。”

    程离知道有得道高人可以陨灭自身修为,用灵气反哺天地,降下福泽。可是程离越看越觉得奇怪,村民皆住山下,山下地势稍平,但是水土净失,她半蹲下来捻了一指的细土,这样的土壤又怎能种出好粮食来呢?

    “我们不敢忘记这位大人的恩情,在他陨灭之处寻到的衣冠以此修建了一座道观,年年供奉他,我们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便是云纹山云纹观的由来。”他朝山那边指了指,云纹山顶之上,一座朱翠的道观立在山巅,檐牙高啄,金顶聚着日光,犹如宝石一般闪亮。

    山川煞气么?程离远观山势却隐约感觉并非如此,遍布煞气的山,就应当若西南密林,荒无人烟,而山却如此葱郁,反衬得这渡口村更是土壤贫瘠了起来。

    程离:“那这江山的邪祟,是如何出现的?既然有大能再次镇压山川之煞,又怎么会易出邪祟呢?”

    “仙人救得了我们一时,救不了我们一世啊!”他继续补充道,“仙人早已身死道消,这里三面环山一处临水,曲河自西面涌来,环抱渡口村,形成中间凹三面凸的藏势。”

    程离接道:“三山一水本是四灵局,本是极好的风水,又怎么会引来邪祟呢?”

    刘根水点头,继续又道:

    “正是因为此地乃风水极好,才引来邪祟窥视!”

    “那赤树老怪本是西边七里外乱葬岗的一棵槐树所化,乱葬岗尽是一些无名的游尸和不得入葬的死人,他吸尽周边阴邪之气,从前还未成气候之时,也不过是占据一方罢了,现在如今还将魔爪伸到镇里来。”

    “他害死我们渡口村多少人!”有人附和道。

    “求道长,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里正朝她行礼。

    他身板瘦长,看起四十出头的模样,说起那赤树老怪便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那老怪的巢穴就在乱葬岗,他本是树精所化,不得擅自移动,但是却敢召唤些恶灵来为害百姓,这里天高皇帝远,若不是道长你前来,我们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程离坐下抿了一口茶,开口道:“召唤恶灵?所以那江山的船舶和昨夜的纸人都是他所为?”

    “定是!那赤树老怪不知道有些什么诡术,夜半总有幽魂飘荡,搞得再也没有人敢渡河,翻越云纹山比起渡河,实在是艰辛多了。”

    程离点点头:“就在七里之外的乱葬岗么?午时阳气最重,待我去打探一番虚实。”

    其实程离并不太懂什么打探虚实,只是正午邪祟一般最弱,她们剑修好抓一些。

    “吃过饭后再走吧!”刘根水留她用膳,转头向伙房呼了一句:“燕娘,芳芳,你们记得多烧几个好菜,我们有客人来了!”

    “大伙也都留在这里吃饭吧,回去还难得动灶厨。”刘根水是这里的里正,说话很有分量。

    但还是有几个人坚持要走,一些是自己家里有事,一些是忙着回去补觉,一些本是刘贵的亲眷,怎么也该去收拾些后事。

    原来这里并非只有男人,柴扉之后有一个女声低低应了几句,她似乎起身揭开了锅盖,只听案板之上就传来了切菜声。

    “令夫人既然在,为何呆在伙房之中不出来一见?是受了邪气抱恙?”程离道:“我见刘贵出殡之时,哭丧之人竟没有女眷,这是为何?”

    “她们娘俩,平常做做饭就得了,还能见什么外人!?”

    “渡口村穷山恶水的,女人早就跑光了,也不愿意有人嫁过来,刘贵死了也没留下几个儿子。”里正突然露出一种十分自信的笑容,“不像我,有三个儿子。”

    他指了指堂屋内坐着的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道:“喏,这就是我的大儿子,他力气大,样样都厉害!”

    程离转头一望,是那个扛棺的青年。

    “是是是!”他连忙应答,“我叫刘生木,今年二十一了,还没讨媳妇!嘿嘿!”

    他看向程离,脸上绯红:“要不留在这里住、住一夜吧,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再做打算?你、你昨夜也没休息好。”

    程离转向他微微一笑:“有劳了,我待会儿将会去寻人,怕会误了时辰。”

    “好、好。程道长,你生的真美。”刘生木见程离微笑也跟着痴痴笑着,又继而疑惑道:“那个高公子么?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什么人么?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呆在一起,说出去名声不好听……”

    “我是修道之人,并不在乎这些。”程离平静答道。

    幸好在高庭煜走时程离用上了引灵术,至少能知道他大致踪迹。她突然又有些后悔没把人叫住,他本就是阴气极重,容易引来天罚,若不吸取程离多阳气,那便只有食其他人了。

    这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待会儿我们多叫几个弟兄帮你去寻人,这里邪气重,不好寻人。”

    “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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