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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阿四

    炊烟袅袅升起,伙房之中传来枯柴迸发爆裂的声音,一阵阵油炝火烧的声音,不一会儿连堂屋了里都传来了阵阵饭菜飘香味道。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推开柴扉,端着一盆尖椒羊肉出来,那尖椒绿意盎然,羊肉看起来香滑爽口,她怯生生的开口道:“白馍还在锅里蒸着,很快就好。”

    渡口村的粮食以面食为主,剩下来约莫有八个汉子,有的围着桌坐好,等着上菜,有人倚靠着门边抽着旱烟。

    小姑娘身子瘦小,头发似枯草般发黄,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能端起铁盆里那么重的菜,她颤颤巍巍地走着,踮起脚尖将那菜放在桌上,一双眼紧紧盯着那道菜骨碌碌地转,露出渴望的神色。

    有人看见了,连忙将她吆喝走:“去去去!还不快去伙房里帮忙烧菜!”

    她立刻点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布鞋在鞋尖处有一个小洞,其他各处都打着补丁,连忙应声:“好、好。”

    还没等程离转头问问她,便飞快的转过身子去往灶房烧火去了。

    程离问刘根水道:“里正,那是你的女儿么?”

    “是哩,这个女娃娃平常就在伙房里帮她娘干点活。”她点燃一口旱烟抽了起来,“都这么大了还留在家里,说出去像什么话!”

    “可她不过才六七岁的模样。”

    其他人开口道:“我们这边,养女娃根本没什么用的,力气又小,能耕多少田?最后还不是嫁出去当作泼出去的水。”

    “要不是刘哥心好哩,其他女娃生出来就摔死了,她还长这么大,可不得多干点事?”

    有个汉子死死盯着那道柴扉:“要我说,再过一两年给她寻个夫家嫁了,那村里这么多讨不到老婆的汉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刘生木点点头望向程离:“道长,你生的这样美,一定有很多人想同你成亲吧?”

    这句话说的极其冒昧,程离不动声色地回答他:“我一心向道,和红尘没什么纠葛。”

    “你看我年纪轻轻,身体又壮实,要不等你降服了那赤树老怪,就留在这里……”他憨笑了两声,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冒犯来。

    男人们听到这句话,都哄堂大笑起来:“你年纪轻轻,这么着急讨媳妇干什么嘛!”

    只听吱呀一声,柴扉被推开了,一个妇人头裹着一块抹布,嗓音沙哑轻轻唤道:“馍馍来了。”

    她一身短打,穿着简朴甚至到了简陋,发丝稍微有些凌乱的飘散着佝偻着身子,手掌骨节粗大,像是得了风湿的后遗症。

    她端着一个巨大的竹蒸笼,上面满是白馍,散发着蒸腾的热气,犹如可爱圆滑的胖孩子挤在一起,散发着麦子的香甜原味。

    这应该就是里正的妻子,但是和里正的穿着比起来也真的是天上地下。

    她将那蒸好的面食放在桌子上,用余光瞟见了一袭白衣的程离,露出一种难以表述的情绪来,但是她很快就收敛好神色,又转向去了伙房之中。

    那个小女孩很快出来,一手端着一个白瓷海碗,里面是两指宽的粗面,淋上浇头,撒上葱花,飘香四溢,堂屋里的男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不一会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食,由刘根水坐上席,程离坐在他旁边,他敲敲桌子: “柳河,给我带酒过来!”

    那妇人在伙房里答了句是,便提着一壶酒走了出来,臂弯处还零散环抱着几个酒碗,小姑娘端着一叠碗,颤巍巍走着,她将那些碗分发给男人们,还矗立在桌前。

    一个男人摸了一把她的脸,像逗猫一样给她扔了一块肉,她捧着手接过来那块热气腾腾的肉,似乎还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就已经咽了下去。

    但是她依然站在那里不动,惹得男个男人不高兴了:“还站着干什么?”

    她立马又如同一只被风吹过的豆芽菜,点点头跟着母亲躲入伙房里去了,只是她频频回头看着程离,那眼里有羡慕还有好奇。

    眼见着小女孩走得慢,那名唤做柳河的妇人将她极快的拉走了。

    程离心中有一丝隐痛,见程离这般模样,里正解释道:“小孩子和她娘一般在炒菜的时候就吃完了,小孩子也不需要吃太多。”

    程离问道:“你的女儿有名字么?”

    “还没取哩,我们就叫他刘阿四,是老四嘛!”他品了一口酒继续到,“我的另外那两个儿子还在田间干活呢,现在到时候也该回来了!”

    “哎,现在种地的收成可是越来越少了。”里正将话语又再次牵到那个赤树老怪,觉得是它邪煞太重惹乱一方灵气让收成年年减少,“赤树老怪原形便是一棵树,走不了多远,我见道长昨日如此英勇,定能将它制伏!”

    “从前爷爷辈的人寻了几个胆子大的汉子,连同都将他的根都烧掉了一半呢!”有人回道。

    程离道:“若是他能被寻常人伤到,相必也不是什么能够祸害山川灵气的邪祟。”

    那人吃了一口羊肉夹馍:“那现在都这么久了,不好收拾了!”

    程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明日我便去寻他。”

    刘生木是一个难缠的男人,他坐在程离身侧,倒是一直劝程离喝酒,程离摇摇头道:“我常年辟谷,并不喜饮食。”

    “你莫不是嫌弃我们是一群粗人,不给这个面子?”他仍是不依。

    程离将自己面前的这酒碗满上,刘生木面色突然放缓了下来,以为她是听了自己劝,他几乎都在做好灌醉程离的准备了。

    程离伸出手轻轻一点,那酒碗之中的水便如形成一道水流,顺着刘生木的脑袋周侧环旋着飞舞起来。

    她微微一笑直视着刘生木,再捏一个诀,那酒便突然燃烧,如同一只火龙一般在刘生木四侧转了起来,引得旁人离座而走。

    程离的笑容在火光之中显得十分温暖,连人都不在如同那山巅之雪,倒是带了几分人气。

    刘生木吓得两眼乱瞟,也不敢乱动,一口气吊到嗓子眼:“道长,你这是何意?”

    “给大伙表演表演术法。”程离答道, “我修行雷法,喝醉了就爱引来天雷,我想我还是不喝酒的比较好。你说对吗?”

    刘生木并不敢放松,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大师……大师还是快把这个撤了吧!”

    程离轻轻一挥,那燃烧的火焰便不知何处去了,周围的男人还心有余悸,里正打了个哈哈,夸到:“道长果然术法高超!”

    程离轻轻颔首,她自余光之中发现刘生木面色一改,其余人哄堂大笑,自知自己踩中了他那可悲的自尊心,只准他愚弄冒犯别人,不允许别人冒犯他。

    逐渐过了午后,太阳西斜,众人吃过饭以后便作鸟兽散了,刘根木本想和程离一起去寻高庭煜。

    但程离道:“ 不必劳烦,他不会走太远,我很快便能将他寻到。”

    刘生木拗不过程离,只得准备好农具去后山干活去了。

    她踏出房门,望向自己前方的那云纹观,日光汇聚在那一点,它如贴了琉璃金一般美丽,偶尔有群鸟飞过再隐没,云纹山贯通西东,但是又有余脉朝北而走,渡口村在其北面,落入重山怀抱之中。

    程离闭上眼,两手结印,感知到了那只灵蝶就在云纹观的方向,她起身向那处走去,渡口村的石板路古朴,边角处处是零落的碎沙砾石块。

    石板路不久就隐没在了黄土之中,这里便已久是终结。程离踏入那被人踩踏而形成的一条羊肠小道,她感知到越靠近那云纹观,这里一切的阴气就更重。

    云纹山山势起伏,漫山遍野映入苍翠,虽然不似西南之处潮湿,杂草叶虫遍地而生,但是自带苍劲气韵,太阳穿林叶而下,在地上洒下点点碎光。

    有人跟在她身后踩碎了一段枯枝,在静谧的山林里显得那般突兀,程离微微偏过头:“谁?”

    刘阿四悄悄从一棵树干之后绕了出来她那两颗眼珠子孤零零地转,竟是先发制人:“你来云纹观干什么?”

    “寻人。”程离见她实在是弱小,孤伶伶地立着,像是随时都处在饥饿一般锁骨凹陷,“你跟着我所为何事?”

    “我不是在跟着你。”她上前一步抬头望向程离,“我也是在找一个人。不过我要告诉你,云纹观女人不能进去,所以你快回去吧!”

    程离十分疑惑:“既然是道观,为何我不能进去?”

    她随意摘了一片叶放在嘴边吹了两三声,似乎像在逗鸟:“因为那里是女人的墓地。”

    “我娘告诉我,生不出来儿子的女人和刚出生的女孩,都会被丢在那里。”她在山地之上走得极快,“你不要过来了,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你的爹和哥哥?”

    阿四点点头,不知道是谁给她扎的发丘,枯黄的头发像被揉在一起的秋茅,不听话的炸着毛。

    程离觉得她这番话说起来实在是奇怪:“那你为什么敢上来?”

    听到这句话,阿四轻轻地笑了,她牙齿生的白,笑起来倒是十分机灵可爱,不似那个在家里端茶送水的木纳小女孩。

    “因为我不怕死啊。”她转过头来望向程离,笑容更加灿烂,“我再大些,要是生不出儿子就会死的,反正我怎样都会死的,来得早和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程离并不把这句话当作童言无忌的笑言:“人应该都是害怕死的。”

    “不啊,我不怕。等我死了,我就变成鬼飞走了。”

    她双眼之中似乎没有一点情绪,但是有隐隐压抑不住的愤怒,她又开始玩起了那个叶子,双腿迈得飞快:“你跟我来吧。”

    阿四连着一道羊肠小道不断奔走,也不知道路过了谁的野坟,她又从人家坟头草上拔了几颗野果子递给程离:“这叫山捻子,坟头上的才最好吃。”

    程离尝了尝,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的。

    阿四奔走的道路和灵蝶所在之处越来越重合,程离心生疑惑。

    阿四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她在前面不停地跑着:“娘告诉我,如果我再不去,她就会饿死了。”

    “她是谁?”

    阿四顿了顿:“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名字吧,卖过来的时候都说她是青楼里勾引有妇之夫的贱人。”

    “她丈夫花了二十两买的她,讲价前是三十两,若不是她成了跛子,又伤了脸,价格估计要更贵。不过二十两也不是一笔小钱,索性就叫她银子了,不过她说她从前也叫银姬。”阿四很疑惑,“青楼是什么地方?我看那些男人一说到这个就笑。”

    “……”程离道:“青楼,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还有,干嘛叫银鸡啊?不叫金鸡?听起来值钱些。”

    程离叹了一口气,于空中为她比划了那个字,阿四突然羞红了脸才道:“喔喔,原来是这样,娘还没教我认完所有字嘛!”

    日光渐渐下落,影子也被越拉越长,越往上走,水汽露气越来越重,林叶越来越茂密,山林之间的鸟儿归巢,而云纹观,已经在眼前了。

    云纹观在山顶处开辟了一块不小的地,周围的树木上连着红色祈福的丝带,三个古朴大字以金漆写下,如今虽然十分斑驳,但不难猜测刚修筑之时的大气。

    道观两旁的镇兽脚下已生青苔,看似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修缮了。

    只不过那尖顶之处以琉璃作塔,汇聚着四面八方的日光,如同一面永不沾尘的镜子一样闪耀。

    阿四轻车熟路地走近那个道观,程离突然感觉到一丝飘忽不定的幽魂,再等她一感知,她似乎觉得那一座道观都散发着阴狠的怨气。

    程离停下步伐。

    “你找的人死了。”她拦住阿四,“因为这里没有一个活人。”

    程离和普通的修士不同,她是纯阳之体,比一般的修道之人更能感觉到阴气的波动。

    她清楚的明白,那里面没有一个活人。

    阿四对她眨眨眼睛,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的,呆呆问:“真的吗?难道都死了吗?”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依旧是没有流露一点情绪来,只是问道:“死?到底又是什么呢?”

    难道还会比活着更可怕么?阿四只知道自出生以来,娘就没有受过什么好的待遇,或许是女人天生就该如此,待在厨房烧火煮饭一辈子,偶尔出门不过是去河溪口浣洗衣裳,天生比男人低一头,只算得了半个人?

    就算出去,也切莫叫别的男人看见了,必须要时刻跟在刘根水的身后,像是他的所有品,如同牵着狗一般。

    女人,嫁出去就要不停的生儿子,如果是女儿就将她们溺死抑或是坑杀于塔中,她突然想到那个塔林,心中生出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寒来。

    如此循环往复,一辈子谨小慎微的活着。

    阿四每天夜里都在对上天祈祷,若是有一天可以一觉睡醒就死了该多好。没有被打的痛苦,不用受饥和寒,也没有干不完的活,听说人死后要是多做善事可以升入仙境,少在阴曹地府受苦。

    她恨恨地想,这渡口村里每一个欺凌过她的人,往日都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如此,她的心便又舒畅了些。

    可是当她看见了程离,一个白衣飘飘端坐着如谪仙一般不沾尘的女子,她坐在根水的旁边吃饭喝酒,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阿四不由得看呆了,难道并非是所有的女人都该如同猪狗下等人一般的活着?她们可以吃得好,穿得饱,甚至还能向程离一般,无拘无束地走着?!

    她想起同村那个连姐姐,据说被卖来渡口村的时候才十二岁,有时候她会给自己讲一点外面的故事,说她的故乡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水田里稻禾青青,小时候她就坐在田埂之上,看哥姐摸鱼抓虾。

    可是这里,女人最好不要随处走动,也不要光脚下水,因为脚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的。

    村里有太多单身汉,不要一个人落了单,他们看女人的眼色就像一匹狼见了肥肉,沾着味就来了。

    而程离,竟样样与她们不同!阿四不禁想,等自己长大了,到底有值得了多少两银子呢?是不是如同程离这样美丽的女人,又要贵些?

    可是不管怎样的女人,生不出儿子,都要死的,因为她们没有这个生儿子的运,自然也没有命活下去。

    毕竟像银姬这样美丽的女子,生不出孩子最后的结局也莫过于死亡。

    她生的美,就像是山茶花一样,虽然来之时已经带着枯死垂败之色,但是模样依然是美丽的,带着惹人怜爱的凌虐欲。

    牙婆告诉银姬的丈夫,本来像她这般美丽的女子,价格一定比现在昂贵不知多少倍,但是因为她是青楼出生,又和有妇之夫勾结不清,还欲图做人家的小妾想从青楼之中跑出去,便被打断了腿,成了跛子贱卖给了牙婆,而牙婆看她瘸了条腿,便开口只要五十两银子。

    要知道牙婆要迷昏着人送到渡口村来,必须驾着马车翻过云纹山,因为这里出去只有那唯一的一条山道,看在和这个村子有多年的交情之后,才勉强给他又少了价钱。

    银姬就这样被他那个丈夫买过来,耗尽了将近他们家中的所有钱财!

    盼天盼地,盼个儿子传宗接代。

    银姬告诉阿四,她才不是什么和有妇之夫勾结的青楼女子,她从前家中尽相为官,只不过因为一次牵连,家中男丁遭受流放,女子充为官伎,她本不过是想将自己赎出去,奈何奴籍难改,乐坊也并不放人!

    阿四真的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什么是青楼,什么又是当官,流放,流放还能去哪?原来王朝这么大吗?边疆竟然还有五千里?

    银姬的手和她们也不一样,娘的手在寒冬腊月还要去浣洗衣裳,又是开裂又是冻疮,她自己的手也如同鸡爪一般,又黑又瘦,而银姬的手据说是用来执笔拨琴用的。

    这天下竟然还有女子能不干活?阿四实在是惊讶极了,不过银姬告诉她,虽然自己能不干活,但是所为之事却比任何事情还要下作。

    可是阿四并不明白,她只想不干活就好了,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多么好啊!

    但是银姬死了。原来她就这样就死了,只要受伤,只要吹风,只要吃不饱,穿不暖,就会死了,阿四想,她自己也许也离死不远了。

    阿四轻轻吹响自己手边摘下的叶,木叶声音悠扬婉转,如同山间的鸟雀一般自在,而那云纹观的大门之后,再也没有扣门声了。

    原来没有回应,就是死。

    有鸟雀振翅飞过山林,天黑得越来越快,云纹观的阴气越来越重,连琉璃塔顶都不再辉煌,意味着日落将要来临。

    那道观的门突然抖了抖,吱呀开了一条小缝,淡淡的光从缝隙之间投进去,似乎照在了一个人身上。

    阿四高兴的瞪大双眼,却看见里面却走出来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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