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阁流丹，众横交错。
王府的建筑是由天下有名的大师监工造就而成，复杂程度甚至不亚于皇家园林。
陈子安走出来一吹冷风后，就有些后悔刚刚过于轻率地拒绝了，大秦氏提出让婢女给他指路的建议了。
他踟蹰两步，终究还是没有进屋再度询问。
刚才屋内的氛围过于古怪和灼烧。
也罢，随缘走一阵吧。
廊桥漫折，他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前方。
...
秦湘踮脚踩在椅子上，树影婆娑，看着就像是要上吊一样。
陈子安额前青筋一跳。
“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秦湘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是陈子安之后颇有些意外，他怎么会逛到内院里？
她手里举着树上摘的风筝，发簪还是松散的，甚至还有一两根杂草落叶藏在发缝里，秦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拿着风筝的手背在身后。
怎么每次见到陈子安，都是这样的尴尬。
陈子安看她不肯下来，便软和了语气，“秦姑娘，你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吗？不要轻生，有什么都可以好好说的。”
秦湘摇了摇头，把风筝再往身后藏的仔细了些。
白日里她本想放风筝的，但是杏儿说太阳烈，等到了下午却又没有风，而现在晚上了，又说晚上放风筝不好。
所以只好自己背着丫鬟们偷偷跑出来了放了。
结果线缠在树上，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才踩了板凳上去。
只是外人看来，却有些像要轻生的样子。
秦湘说自己没有不想活。
陈子安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头，他面如冠玉，嗓音干净轻柔，循循善诱道：“小女郎不妨先下来，踩的这样高，容易走空，就算是在下，也是看的心惊胆战的。”
下一秒，他便看见小姑娘轻轻点头说了句好，裙角蹁跹，从高椅上一跃而下，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月黑风高。
两人再次面对面属实是有些许的尴尬。
上次那举止孟浪只顾往人怀里钻的小女郎似乎已经换了个人一样，抿着软而透亮的唇，局促不安地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好巧，又见面了。”
“郎君，我上次是中了药并非我本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具是一愣。
秦湘听见男子发出一声闷笑。
他抬起手，摘下她发丝里的叶片，缓缓道：“上次的事情在下已经记不得了，还望小娘子也不要过于挂怀。”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还要拜托女郎了。”
那芝兰玉树的郎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露出了一个顶羞涩的笑意，他低头柔声道，“还想请问女郎，魏王府解手的地方在哪？”
人有三急。
解完手后的陈子安又央求秦湘给他顺路带了回去，此刻两人的地位与之前完全相反了，受制于人的一方成了翻身做主的一方。
月明风清，树影婆娑。
皎洁的流月勾勒出女郎纤细的腰肢，素白的披帛若飞云流风，飘逸而灵动。
“听说姑母要说媒给你和二姐姐？”
秦湘踢了块小石子，佯装不经意，慢吞吞地问。
陈子安摇了摇头，“并没有这回事，女郎从哪里听来的？”
这人太讨厌了，明明今天就是因为这回事参加晚宴的，却还要瞒着自己，装傻充愣！
“明明就有，不然你今天来做什么？骗子。”
她咬住唇，嘟囔了句。
许是错觉，秦湘听见他轻轻笑了下。
“女郎可是冤枉我了，”陈子安微笑道，“恐是女郎忘了，那日是谁拉着谁的袖子，一个劲的央求着说要嫁给他。”
“难道今日在下不能是为了女郎而来吗？”
陈子安许是醉了。
能把魏亲王灌的倒伏的酒，就算是众人皆知酒量好的子安，此刻也难免说话带着几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轻狂。
虽然知道他是玩笑话。
但女郎的心却是又慌又乱。
秦湘：“谁要你娶我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陈子安原本只是开个玩笑，随口说出后酒却已经醒了大半，然而刚想转开话题，听见那日还可怜兮兮府小女郎，如今却翻脸不认人地撇了个干净。
他不怒反笑 。
想他陈子安，堂堂大理寺少卿，探花出身，天子重臣，哪怕出身贫寒，但在如今世道上，也算是众人眼里的金龟婿了。
还是头次这么被小女郎嫌弃。
被一个前日里还要死要活赖在自己身上的小女郎嫌弃。
陈子安仍是笑溶溶地，“女郎不记得了？可在下却是对女郎见之倾心不敢忘怀。”
秦湘瞥了他一眼，虽然没当真，却借驴下坡道：“既然你一见倾心，那择日不如撞日，一会你就和我姑妈说这件事。”
她和陈子安可不一样。
他恪守君子之礼，面对中了药的她想着的是避嫌。
但是秦湘可不是什么君子，就算知道他在说假话，可她究竟也是有几分意动的，所以不妨顺水推舟。
陈子安不吱声了。
“女郎倒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秦湘：“我该是什么样的？拿手抱着你没男人就活不了的模样吗？还是娇娇柔柔只会哭嗒嗒嗒模样？或者见了外男就羞涩的说不出话来。”
她鼓着气道，“陈子安，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一言九鼎就算了，但谁准你给别人下定义了。”
“不是别人怎么样，我就要怎么样的。也不是我看起来如何，我就是如何的人了。”
她是在和陈子安说话，却也仿佛是在和那本书对话。
秦湘看那本书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书里那个尖酸刻薄，一肚子坏水的表姑娘真的是自己么？
秦湘不相信。
她不信自己会想给魏子初做妾，她也不信自己一定要流落街头。
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筵席了，两人于是就在这里分别。
“明日的诗会，你会来吗？”陈子安伸手接过秦湘递过来的红灯笼的时候，忽然开口问了句。
灯笼发出柔和的光，映照在她眉眼上。
小姑娘歪了歪头，脆生生地说了句不去。
…
六皇子府。
虽是一母同胞，但诚如贵妃所说，李千斛和李千丞的审美从来都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七公主府上永远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而六皇子府里连吱吱呀呀乱叫的鸟雀都没有，寂静的可怕。
李千丞伸手拆开南疆加急派送回来的信。
他这几日扮作妹妹究竟是有风险的，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譬如魏子初更是猜了出来。
归根结底，还是要让李千斛自己快些回来才行。
信上的字是熟悉异常的七扭八拐，瞧着像是狗爬的印记，但实则是当今七公主的亲笔。
“一切安好，不日将归，勿念。附：已查到圣女下落。”
李千斛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去的南疆。
兄妹两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南疆虎视眈眈，势必要与禹朝来一场较量，然而纵使禹朝是大国，可南疆那块毒雾瘴气深，地势曲折，还有数不尽的长虫蛇类，就算侥幸赢了，也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不妨，以柔克刚。
南疆人各个都是性情古怪的，说到习俗也都是些虫草，没有什么好下手的地方，独有一处软肋，便是他们的信仰。
那里和禹朝不同，大祭司掌管三权，而圣女地位至高至尊。
可近十几年来，南疆人都失了传说中的圣女。
现在的圣女，被当地南疆人叫做代圣女，只是从宗族百十个女童里挑出来的佼佼者罢了，并不是什么秘密。
真正的圣女，有人传说，已经死在了一场火灾里。
直到，最近有个说法突然蹦出了水面，即是圣女其实没死，常年行踪成谜的大祭司已经找到了圣女殿下，要带她回来。
李千斛这才远赴南疆，想在大祭司找到圣女之前，先下手为强，为禹朝寻求一个和谈的机会。
……
第二日一早，魏玫就风风火火的闯进了斐珠阁。
彼时秦湘还在洗漱，眼皮还没怎么睁开就听见魏玫的脚步声。
“你真是神了。你昨日怎么知道魏韵和陈子安成不了？你知道魏韵昨日的脸色有多绿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自赏花宴后，秦湘同魏玫就相熟了起来。
本就是半大的年龄的两个女孩子，怎么聊都是有一箩筐的话。
秦湘：“我就是猜的。”
想了想，她又说，“陈子安瞧着不像是喜欢女郎的样子。”
魏玫听了这话后，仔细想了想昨日表现的坐怀不乱的陈子安，忽然觉得秦湘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之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结结巴巴道：“我看平日里他和大哥走的倒近。”
两人对视默了会，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
魏玫坐了椅子便是个闲不住的主，东戳戳西戳戳的乱动，忽然对着秦湘说:“一会子明月楼有诗会你要不要看看？”
秦湘说不去。
“我又不会作诗，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魏玫却是神神秘秘的笑了，“三皇子和魏韵这次可都是要来，你不想看看他们两个人吗？”
“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