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要我说,这样大的喜事,哪里能不好好庆一庆呢?浔哥儿可是咱们家小辈里头一个考取功名的,又是案首,往后说不准就是解元,再往后进士登科入翰林,多清贵啊!”

    大太太笑盈盈地给老太太奉茶:“即便算上国公府那边的孩子,也没哪个比浔哥儿更会读书!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吃不缺穿,可不就盼着孩子能出息吗?”

    成国公沈家与尚书府沈家同出一脉,现任成国公是沈尚书嫡亲的侄儿,两家来往甚密。这话老太太爱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啊,我也觉得该好好热闹热闹,但你父亲说了,让浔哥儿好好读书准备秋闱,一应交际都免啦。”

    沈尚书实没想到家里还能有个这么出息的孩子,当天晚上在屋子里转了十几圈。把沈明浔提溜到跟前细细嘱咐了一通不够,还对着老妻耳提面命了一番,觉得这孩子以前被耽误了,现在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大太太:“既然父亲都发话了,自然是要听他老人家的。只是我想着,不大操大办也罢,咱们自家关起门来,总能摆桌酒庆贺一番,否则也太委屈浔哥儿了。”

    老夫人忽然叹了口气:“是啊,浔哥儿不容易,这事就交给你办吧,你受累了。”

    二太太心里憋着气,行事也难免透出一股小气刻薄的劲来,自打张榜开始,二房那边一点声音没有。老夫人原本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被大儿媳一比,瞬间又觉得二儿媳这样子有些上不得台面。庶子也是子,沈明浔亲娘不在了,往后诰命还不是在二太太头上?

    大太太一下子就听出了老夫人的意思:“哎哟,瞧娘这话说的,这有什么可累的。家里能有这样的喜事,再忙我也高兴。”

    “都说李相的孙子十三岁中秀才是少年英才,浔哥儿难道就比他差了?要不是前几年总生病耽搁了,咱们府上也得出个十几岁的秀才……”

    大太太心里舒坦,一边绵里藏针地讽刺二太太为母不慈,一边使劲儿地夸赞沈明浔来逗老夫人高兴。灌了老夫人两耳朵好话,大太太才心满意足地告退,琢磨着怎么把事情办得漂亮隆重。倒也不全为着跟二太太怄气,她亲生的两个孩子还小,若能有个能干的哥哥在前头提携着,是大大的助力。

    大太太盘算着事,忽然有两道人影从眼前闪过,听到一声问好她才定在了原地,抬眼一看:“哦,是阿圆啊。”

    沈明浔身边就这么一个丫头,大太太对她有些印象,岳圆笑着福了福身:“三少爷从福缘楼买回来几样点心,让我送给老太太尝尝鲜,您那一份过会儿给您送过去。”

    大太太夸了句孝顺,随口问道:“二太太那里可送了?”

    岳圆脸色微微一僵,大太太神色一动:“怎么了?”

    岳圆苦笑:“二太太那儿乱着呢,我哪里敢去。”

    大太太来了兴致,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扬:“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岳圆隐晦地道:“大少爷挑了个丫鬟,二太太不喜,要把人打死呢。”

    沈明泽什么德行大太太一清二楚,一听就知道里头有猫腻,她的声音微微拖长:“平白无故打死人,这可有损阴德。”

    岳圆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指地道:“是啊,府里有喜事,见了血总是不好的。”

    大太太沉吟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捧着糕点匣子站在一边的阿菱微微摇头,岳圆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目送着大太太离开,岳圆悄声问阿菱:“我刚才说的对吗?”

    阿菱微微笑着:“你说的很好,不过大太太为人精明,说多了她反而生疑,这样就很好。”

    “接下来就看命了。”阿菱长出一口气,四处跑了一遭,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岳圆摸摸她的手:“这话不中听,但是要能趁机跟钱婆子断了干亲,也是好事。”

    阿菱认真地说:“我知道,这回多谢你了。”

    岳圆抿着唇笑:“能帮上你的忙就好,总归二太太不喜欢三少爷,给她添堵我心里也不慌。”

    ·

    等大太太走到二太太院里的时候,门前只有一个婆子守着,拦也不是往里头通报也不是,半个身子挡在门前支支吾吾地道:“大太太,二太太有事在忙……”

    大太太身边的南妈妈上前一步呵斥道:“哪里来的刁货,大太太来拜访二太太,轮到你说话?”

    那婆子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大太太扶着南妈妈的胳膊往里走,二太太院子里种了两排桃树,这时节开得正好。

    桃树下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内院,大太太没走几步,就听见二太太含着怒气地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都给我看好了,勾引主子就是这个下场!再叫我发现,打死为止!”

    大太太定睛一看,春凳上绑着的丫鬟从腰部往下被打得皮开肉绽,旁边一个婆子被堵了嘴,呜呜地哭叫着,两只鲜血淋漓的手在地上乱挠。这婆子有些眼熟,像是厨房的钱婆子,大太太稍稍加快脚步,扬声道:“弟妹,这是怎么了?”

    二太太眉头狠狠一皱,对着大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口气也没软下来:“嫂嫂怎么来了?不过是教训个爬床的丫头,怎么还惊动了您。”

    大太太闻言一笑:“我哪里知道你在收拾丫头,不过是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浔哥儿的事。”

    二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耐烦:“他能有什么事?”

    大太太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啊,儿子考中了案首,难道不出银子请咱们热闹热闹?”

    二太太:“父亲不是说了不必铺张。”

    大太太:“只是自家人吃顿饭,娘已经把事情交给我了,我想着总要来跟你商量商量菜单赏钱的事,毕竟你才是浔哥儿的娘。”

    张榜那天家里已经放过赏,大太太的意思竟是还要再赏一回,每句话都直往二太太心口戳。二太太冷着脸道:“那还真是劳累嫂嫂了。”

    五小姐也在一旁站着,她被哥哥气得头疼,又不得不出来给亲娘善后:“既然是三哥的喜事,一应开销就从二房的账上走吧。”

    “歆姐儿真是懂事!”大太太毫不吝啬地夸了五小姐一句,又转向二太太:“弟妹,你别怪我多话,惩治丫头是小,可叫她冲撞了浔哥儿的喜事就不美了。”

    大太太翘起指头点点巧玉:“别说是老夫人,就是老太爷这几日都高兴得很,你这里没了一条人命,岂不是扫兴!不知情的人,还当你跟浔哥儿母子不和,拿个丫鬟来出气。”

    这话绵里藏针,五小姐脸色慢慢变了,好在二太太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嫂嫂说的是,我被这不知轻重的贱蹄子气昏了头,既然如此就留她一命吧。”

    大太太四处一看,不见沈明泽夫妻二人:“我们大少奶奶呢?”

    二太太神色倦怠:“泽哥儿身体不大舒坦,她照顾泽哥儿去了。”

    大太太今天过足了看戏的瘾,又成功给二太太添了堵,见好就收也不再多问,随便说了些要给府里的下人赏几身衣裳之类的话,二太太都咬着牙答应了。

    大太太意满而离,二太太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似有千斤重。沈明歆担忧地看着母亲:“娘。”

    二太太放松了表情,对着女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看也没看奄奄一息的巧玉,转身往屋里去了。

    院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觑,大着胆子问沈明歆:“五小姐,这丫头怎么处置?”

    沈明歆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恶心人的事,揪着帕子跺了跺脚:“救活。”

    钱婆子一阵狂喜,鼻涕眼泪挂了一脸要给沈明歆磕头。沈明歆往后退了一步,反手甩开帘子往屋内走:“带走!我不想再看见她们!”

    金花赶紧伸手握住飞荡的湘妃竹帘,以防打疼了沈明歆,估摸着母女二人有话要谈,便没跟着往里去。银花嫌恶地看了眼巧玉,随便指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把她抬走,金花看她模样凄惨便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悄悄告诉一个小丫鬟回房拿些伤药。

    银花埋怨姐姐:“你管她做什么?死了才好呢!”

    金花拧了她一下:“你积点口德吧!姑娘都说了要把人救活。”

    花骨朵似的一个女孩子,太太说打死就打死,如今捡回一条命还不知能留几天,金花心里一阵阵地泛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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