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谢恒殊刚到沈府的时候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和往常一样,老夫人嘱咐他吃菜,间或问几句王府的事情,他都一一答了。

    沈府厨子的手艺不错,老夫人回回为他张罗吃食的心意更难得,若非万不得已的时候,谢恒殊并不愿意拂了这位外祖母的面子。

    吃完饭漱过口,捧着盥洗用具的丫鬟鱼贯而出,老夫人忽然冲他招招手让他坐近一些。他耐着性子坐过去,而后就看见老人家神秘地笑了笑:“我给几个丫头给你,好不好?”

    谢恒殊很快就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他眸光一冷,尚未开口老夫人已经急急地解释起来:“你要晚婚,可纳妾却没什么妨碍,我问过阿难了!他都说可以。”

    阿难是北鹤先生的乳名,现在还能这样称呼北鹤先生的,除了老夫人也没几个人了。谢恒殊简直想把那卷《易水》从北鹤先生那里抢回来,心头怒气翻涌,对上老夫人期待的目光才缓了缓口气:“外祖母,是不是祖母让你问的?”

    老夫人哽了一下,不自在地别开眼:“我们都担心你。”

    谢恒殊掀了掀眼皮,脸上划过一丝嘲讽:“我有什么可让你们担心的呢?”

    老夫人犹豫了片刻,屏退左右,拉着谢恒殊的胳膊轻声道:“太子身体不好,成婚十年还未有子嗣,你跟他不一样……”

    谢恒殊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冷笑:“我和他当然不一样,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

    老夫人以往也没想过这些事,只盼着外孙能富贵平安的过一生,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去地底下见女儿了。直到沈尚书隐晦地向她提了几句她才恍然大悟,太后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谢恒殊从南阳州接回皇城抚养?是为了制衡南阳王,还是不满太子身体羸弱,要细心培养一位康健的皇裔?

    要知道,南阳王才是太后的亲儿子。

    老夫人不由得激动起来,如果她的外孙能登临帝位,那是何等的荣耀!说不定连女儿也能被追封为太后,得享天下养。太子膝下空空,以他的身体,或许以后也不会有孩子。皇室子嗣艰难,若谢恒殊能够早早诞下健康的继承人,再有太后助力,孰强孰弱,一望便知。

    老夫人细细地跟谢恒殊分析利弊,谢恒殊左手慢慢握成拳搭在腿上,隐忍着怒意和不耐打断了她的话:“外祖母,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自从他平平安安地长到十六岁,很多人的态度都发生了转变,他们悄悄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临幸一个宫女,什么时候会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够把东宫那位孱弱的太子逼得走投无路。

    老夫人还想要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又带着妻子儿女来请安,她只好收回话,兴致缺缺地看一屋子儿孙磕头。大太太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三言两语拉起一桌牌局,谢恒殊冷脸归冷脸,还是陪着摸了两张牌。

    大太太就笑着凑趣:“老祖宗输了,可拿什么赔给我们郡王呢?”

    老夫人心头一动,半开玩笑地道:“我这屋里的丫鬟,随便哪个都由着你挑。”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老夫人还笑呵呵地,大太太不知道老夫人是说笑还是真心,这回没上赶着捧场,摸着喉咙示意儿媳妇给自己端茶润润嗓子。

    二太太的眼睛四处一打量,目光落到绿珠青萍两个大丫鬟打了个转,笑着开口:“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可是个顶个的出挑,郡王瞧中了哪一个都好。”

    老夫人今天似乎是铁了心要给谢恒殊身边塞一两个人,闻言还给了二太太一个赞赏的目光,谢恒殊忽然扯着唇笑了:“外祖母的意思是,沈府的丫鬟都随我挑?”

    老夫人不在乎谢恒殊把范围换成了沈府,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你可有看中的人?”

    谢恒殊:“外祖母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要把做水姜鸭粥的厨子给我?”

    老夫人一愣,谢恒殊吐出三个字:“就她了。”

    绿珠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谢恒殊看,旁边青萍被吓了一跳,伸手在她后腰处拧了一把。绿珠似乎察觉不到痛,失魂落魄地望向谢恒殊,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屋里的人各怀心思,没有人注意到绿珠的表情,她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慢慢低下了头。

    老夫人只好使人去喊阿菱,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望,说不准会是个不错的姑娘呢?等阿菱站到眼前,她顿感失望,那张脸虽然不丑,却也没什么人愿意看第二眼。

    谢恒殊选她是故意的。

    老夫人很快反应过来,可话已经说出口再难往回收,而谢恒殊的的确确是挑了个沈府的丫鬟,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烧火丫头。

    谢恒殊手纸一松放下茶盖,在碗沿砸出一声脆响:“外祖母要是不舍得就算了,总之您府里我只看中了这一个。”

    满屋子谁还看不出谢恒殊在跟老夫人斗气?大少爷憋回去一个哈欠,二少爷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五小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菱,六小姐七小姐则低着头不说话。

    沈尚书今日不在家中,带着沈明泽去拜访一位老友,大老爷便觉得自己该站出来说几句缓和下气氛,他清了清嗓子:“郡王哪里的话,一个丫鬟而已,怎么会不舍得?母亲,您说是吧。”

    老夫人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了:“嗯。”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有如千斤重,阿菱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在原地,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去向。

    老夫人又道:“她这样子怎么好跟你走?我先调理一段时间再给你送过去。”

    谢恒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出沈府就直奔郑家别院,北鹤先生披着衣服坐在灯下看书,听见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叹了口气:“活像个土匪。”

    谢恒殊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织金的直缀,配着他那张阴沉沉的脸,确实透露出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托您的福,我外祖母也开始给我塞女人了。”

    北鹤先生放下书:“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我要是不那么说,我这院子就要被她的眼泪给淹了!”

    北鹤先生一想到六十多岁的表姐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闯进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阿难阿难的喊个不停他就心有余悸。

    北鹤先生按了按脑袋,抬头看向谢恒殊,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的,她是真心疼爱你,不过年纪大的人难免有些执拗。”

    谢恒殊当然知道,外祖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怀念母亲的人,比起祖母,他一直以来都更亲近外祖母。可时至今日,连外祖母也在逼他。

    谢恒殊动了动嘴唇:“当皇帝就有那么好吗?”

    北鹤先生差点被茶水呛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不要说的好像明天你就能荣登大宝一般!”

    谢恒殊却慢慢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位舅舅不成器,外祖父想方设法地为沈家谋出路,太后不喜东宫,他们都希望我能取而代之。这样的情况,陛下居然没有杀了我,反而容忍太后为我延请名师,在京中开府。太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谢恒殊还记得,他六七岁的时候跟着先生读书,陛下有时会站在窗外看着他。他想从宫里溜回南阳去看娘,也是陛下把他从装运米粮的马车里抱出来,问他怕不怕。

    陛下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可能是厌恶,也可能是期待着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住在东宫的那位堂哥总是生病。

    北鹤先生淡淡地注视着他:“你该庆幸如今不是前朝,否则明天一早,咱们俩的尸体就被锦衣卫吊在城楼上了。”

    谢恒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不怎么在意,因为他的日子也很难熬。他们要他从南阳来京城他就得来,父亲从母亲手里将他夺过来送上马车,那些内侍嬷嬷个个口中高呼尊贵,却没有哪一个人真正将他放在眼中,如同押解犯人一般将他送入皇城。

    祖母不喜欢他哭闹,不喜欢听他说想娘,她认为这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可另一边,祖母又要求他学会顺从,该读书时读书该习武时习武,该临幸女人的时候就要乖乖跟她挑选出来的宫女躺在一张床上,为皇族绵延后嗣。

    谢恒殊只感到恶心。

    幼时他无力反抗,难道到了今天,还要他做一颗棋,乖乖任人摆布?

    可笑。

    北鹤先生目光沉静:“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谢恒殊站起身,在夜色之中缓缓离去。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风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北鹤先生的目光落到书上——质无益也。

    当年陛下命南阳王送江都郡王入京,名为抚养实为挟制,那时候他可曾想过,会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点点逼入死局?

    太后将皇位传给庶长子,临到老了又想着拨乱反正,焉知不是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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