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郑家书院内有一藏书楼,坐北朝南,四周环水。楼高三层,楼身由砖石所砌,气势恢宏古朴。阿菱仔细看了看,发现连楼外的栏杠上都雕刻着水生动物。

    书籍是最怕火烧的,藏书楼建造之初,郑家请来的匠人们在这上头就极为用心。

    楼内藏书共计二十余万卷,其中所藏的孤本珍本数不胜数,天下读书人莫不趋之若鹜。这回京中要建藏书楼,郑家也会献上千卷古书,谢恒殊一行人便要护送这些古书回京。

    郑家人带着谢恒殊在藏书楼逛了一圈,阿菱也换了身男装跟过来,她怎么装扮都觉得不像,思来想去黏了道假胡子在脸上,结果出门的时候就被谢恒殊给撕了。

    谢恒殊的原话是:“难看死了。”

    谁都看得出阿菱是女人,不过谁也没说什么。郑家家风开明,他们家的女儿从小就要识文断字,论起学问从不比男人差,故而见到阿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阿菱穿着男装走了几圈觉得很是新奇,悄悄地跟谢恒殊说:“男人的衣服穿起来比女人的衣服要舒服多了。”

    不用束手束脚就是自在,但是束胸有点疼。

    谢恒殊瞥了眼她平坦的前胸,不大很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又绝不可能问出口,轻揉了下鼻尖,把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丢到一旁了。

    郑家书院在山上,两人是步行上山的,藏书楼里里外外走了一通,阿菱便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她的身体确实不如以前,更重要的是——今天落锦帮她束胸的时候似乎太用力。说起来也怪不了落锦,落锦是第一次帮人缠胸,隔一会儿就要问一下她疼不疼。阿菱一直说不疼,直缠到胸前看不出明显的起伏才喊停,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兴奋劲一过,就感到胸口被束缚得有些疼。

    又累又疼,阿菱很快没了之前的精神,谢恒殊注意到她情况不对,让人收拾出一间清净屋子说自己要休息一会儿。

    阿菱坐在床榻上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小脸煞白,谢恒殊直觉不对,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累着了?”

    “是谁说在家里待着骨头都懒了,不肯坐马车非要爬山。怎么,现在爬舒坦了?”

    额头的温度正常,谢恒殊收回手便是一顿冷嘲热讽,结果屋里静悄悄的,阿菱一句嘴也没顶。她挪动了两下身子,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气若游丝:“殿下,你能不能……”

    背过身去啊!阿菱纠结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谢恒殊看她疼得话都说不顺畅了,一下子又有些心疼,冷着脸走过去把她鞋袜给褪了,盯着那双白皙的脚:“走疼了?”

    阿菱被他给自己脱鞋的举动吓了一跳,缩了缩脚趾:“不是,我不是那里疼。”

    谢恒殊皱眉:“那是哪儿?你说清楚。”

    阿菱一张脸红透了:“我……”

    谢恒殊凑近了一点:“快说,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阿菱被逼得不行了,忍着羞道:“我胸有些疼。”

    谢恒殊的表情说是如遭雷击也差不离了,他足足盯着阿菱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那里怎么会痛?”

    阿菱声音又低又促:“我今天缠胸的时候缠得有些太用力了,现在好疼。”

    谢恒殊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来一句:“那怎么办?”

    阿菱:“我想解下来一层。”

    看他没反应,阿菱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谢恒殊仍看着她,如墨的双眸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他忽然低下头,将脑袋埋在阿菱的脖颈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亮,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

    阿菱被谢恒殊闹得发窘,气急之下,抬手狠捶了他两下:“别笑了!”

    谢恒殊很久才止住笑,看着板着一张俏脸的阿菱,长眉一扬:“要不要我帮你?”

    阿菱铁面无私地推开他:“你别看就行了。”

    谢恒殊果然走远了些,背过身子,听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旁边的一盏茶慢慢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菱穿好衣服,小声说了一句:“好了。”

    谢恒殊不知为何,竟又有些想笑,他忍得艰难,眼角眉梢俱是明晃晃的笑意。

    阿菱手里还攥着一节叠好的布条,谢恒殊微微挑眉,然后就见她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迅速将布条塞进他的袖子里。阿菱理直气壮地道:“我的袖子太窄了,放不下。”

    谢恒殊嘴角微抽:“你还挺有道理。”

    他说完就要伸手把布条拿出来,阿菱却握着他的手不放,谢恒殊扯了两下没扯动,对上她佯装无辜的神色,轻轻磨了磨牙。

    阿菱狡黠地一笑,颇有种报了仇的快感:“帮个忙而已,殿下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直到屋外响起一道声音:“殿下,郑山长请您午间去郑家用饭,不知您意下如何。”

    谢恒殊微眯了下眼,忽然一笑:“好啊,我这就去。”

    阿菱意识到不对,赶紧去抢他袖子里的布条,这回谢恒殊却轻易地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呼吸轻轻扑在她的面上:“你不是让我帮帮你吗?我保证好好帮你保管,一定不在酒桌上掉出来。”

    阿菱脸颊烧得粉红,急得直往他身上靠:“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快还给我。”

    谢恒殊趁势将她抱进怀里,手掌囚住她的腰,低头问她:“还闹不闹了?”

    阿菱不服,皱了下眉:“是你先笑话我。”

    谢恒殊冷笑:“你就知道跟我较劲。”

    谁敢跟他较劲。阿菱心中腹诽,也知道跟他硬来没什么用,绷紧的身体一下子软下来,杏眼圆睁,仰头一声不吭地看他。

    谢恒殊:“……”

    谢恒殊挪开目光,把人松开,口气生硬:“不吃了,回去。”

    袖子里藏着人家裹胸的布条,这种事谢恒殊还是第一回做,出了屋子走到众人的视线中才感到些微的不自在。带着温度的软布贴着他的胳膊,想到此物刚刚缠在何处,熟悉的燥热感又顺着脊背爬上来。

    书院的弟子上前来跟他说了些有关献书的事,谢恒殊听得心不在焉,只觉得今天的日头还挺烈的。阿菱一无所知,走路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些,缠胸的时候缠了两道,她急着回去把另一块布条也解下来。

    解蛊之后,两人便再没有同床共枕过。谢恒殊原以为这样是摆脱了束缚,一段日子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大适应。阿菱的睡相很好,夜里很少翻身,而且她觉沉,轻易不会醒过来。有这么一个睡得香的人在身边躺着,似乎自己也更好睡些。

    谢恒殊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冒着这些念头,忽然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菱已经换回了裙衫:“殿下?殿下?”

    谢恒殊回过神来:“干什么?”

    阿菱冲他伸出手:“还给我。”

    谢恒殊静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拿出来丢到她怀里,顺道瞪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阿菱当然不能说自己怕他不肯还,笑着转移话题:“殿下,你这几日是不是睡得不大好?”

    谢恒殊瞥她一眼,口气也软了些:“嗯。”

    阿菱倒不是自己看出来的,她是听吴福全在那里念叨过几回:“要不要让医官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

    谢恒殊语气淡淡的:“不必,我只是不大习惯一个人睡。”

    阿菱没想到谢恒殊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张大了嘴,她这副模样看得谢恒殊好气又好笑:“闭眼,不许这样看着我。”

    阿菱怕他恼羞成怒便乖乖闭上眼,耳边传来一声轻叹,他推开长榻上的几案,带着她躺倒下来。谢恒殊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气就萦绕在她鼻息之间:“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你比谁都懂事。”

    他的动作并不过分,只是用五指轻轻梳着她的长发,阿菱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便任由他去了。就在阿菱快要睡着的时候,谢恒殊捏住了她的鼻子,纳闷道:“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好睡?”

    阿菱语音含糊:“累啊,走太多路了。”

    谢恒殊居然有些嫉妒,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阿菱强撑着精神:“殿下你睡不着吗?”

    谢恒殊:“嗯。”

    阿菱实在是困极了,敷衍地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睡吧。”

    说完,阿菱倒头就睡。谢恒殊失笑,倒是没有再折腾她,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困意渐渐袭来,对着视线里晕开的花纹慢慢阖上了眼。

    离开河间府的前一日,谢恒殊与阿菱去郑家辞行。马车行至长街拐角处,却迎面撞上了另一户人家,两队人马僵持片刻,对面马车里的女人似乎说了一句:“请殿下先行。”

    吴福全在车外轻声提了一句:“是林家的马车。”

    谢恒殊没放在心上,他们先进郑府,没一会儿林家人也跟着走进来。郑府的气氛似乎比往日更肃穆一些,阿菱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悄声问道:“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恒殊从不考虑这种问题:“不必管他们。”

    阿菱第一次见到了三姑娘的母亲陆月文,听闻她与丈夫刚从外地拜访亲友回来,旅途颠簸,面上便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阿菱早听说她是个才女,一见方知传言不假,光是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株亭亭的柳,通身书卷气是怎么也掩不去的。

    陆月文看出她的紧张,微微有些惊讶:“岁岁跟你说我的坏话了?”

    阿菱一怔,连忙摇头:“没有。”

    陆月文摇头:“你好像有些怕我。”

    阿菱是老毛病又犯了,她见到陆月文这样满腹诗书的女子就心生喜欢,越是喜欢就越觉得人家高不可攀,心里紧张得不行。

    陆月文待人倒是十分温和:“你跟岁岁交好,唤我一声陆婶婶便好。”

    阿菱脸颊微微泛红:“是,陆婶婶。”

    阿菱又问起了三姑娘:“不知三姑娘现在是否有空,我这回来,是想向她辞行的。”

    陆月文身后的一个妈妈开口道:“劳您挂心了,只是三姑娘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不便见客,您的意思我会替您转达。”

    这位妈妈语气委婉,话里的意思却也昭然若揭,论理阿菱此时就该顺势把事情揭过去,但她又担心三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面上带出了几分犹豫。

    陆月文却看了眼那位妈妈妈,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你疼她,可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多了不得的事,怎么就不能见客了?谁又会笑话她?若依着她,把自己关上一辈子,那才真叫人看了笑话。”

    那妈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下头:“是。”

    阿菱听得云里雾里,陆月文亲自带她去见三姑娘:“她和林邑的婚约解除了,这几日闷闷不乐不愿见人,家里人都心疼她受委屈,倒衬得我像个恶人了。”

    陆月文话中带着淡淡的自嘲,阿菱刚从婚事作废的震惊中缓过来,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能安慰她的话。

    不过陆月文似乎也并不需要谁的安慰,她示意守门的婆子将门打开,走到院子里便顿住脚步,轻轻叹息:“这花木,一日无人照顾就黯淡了不少。”

    陆月文没有进屋,阿菱敲开了三姑娘的房门,走进去看了一圈,才发现她坐在书案前发呆,发丝微微有些凌乱,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下巴都比以前尖了些。

    三姑娘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菱,你来了。”

    阿菱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帮她放回到书案上:“是啊,我明天就要离开河间府了,所以想过来跟你说一声。”

    三姑娘怔怔地道:“我都忘了……”

    阿菱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与三姑娘交情不错,但远没到知己的地步。两家婚事作废,看样子还是林家先提出来的,三姑娘又对林邑情根深种,哪里会不伤心呢?

    阿菱心中叹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句话来安抚现在的三姑娘,就陪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三姑娘忽然问她:“是我娘让你过来的吗?”

    阿菱点头:“陆婶婶还说,无人照料,外面的花木都不如以往精神了。”

    三姑娘失笑:“娘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在她那里都不算大事。”

    阿菱误会了她的意思,赶紧道:“可我觉得你母亲很关心你。”

    三姑娘点头:“我知道,我不是在责怪她。”

    阿菱看着她,她继续说:“我小时候,家里人都说我像娘,以后也会是个才女。可我读书读得不好,不如姐姐厉害也不如妹妹们聪明,我那时候就很害怕,不敢让人知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像娘。

    可天赋这种东西是没办法伪装的,我努力一夜才能背下来的文章,五妹妹却能做到过目不忘。我想学大姐姐的扎实,又常常捡起这边丢了那边,我什么都做不好。

    后来阿娘发现我喜欢花,就寻了个花匠来教我养花。我高兴极了,跟在花匠后面折腾了一天,连功课都忘了做。我那天晚上就一边写功课一边哭,心想现在我连最后一个勤奋的优点都没有了,第二天果然挨了先生的罚。

    我以为阿娘会很失望,她知道后却说这算什么也值得我哭一整夜?她很少问我功课,只关心我的花养得好不好。”

    阿菱听得眼里微微潮湿:“你娘可真好。”

    三姑娘苦笑:“所以我现在不敢见她,婚事作废我就闹成这样,她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可我总是学不会,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个像大姐姐那样稳重人。”

    三姑娘一眨眼,泪珠就滚了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菱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陆婶婶就等在外面,你见她一面好不好?”

    三姑娘迟疑着点点头,阿菱走出去看着站在栏前赏花的陆月文:“陆婶婶,三姑娘想见一见你。”

    陆月文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上三五天呢,这回多谢你了。”

    阿菱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三姑娘本身很在意您。”

    陆月文微微一怔,阿菱向她一礼:“我先告辞了。”

    陆月文曾经无数次走进过女儿的书房,却没那一回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她并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样镇定自若。岁岁在很多方面并不像她,她认为对的做法,这孩子未必能承受得了。

    三姑娘喊了一声:“娘。”

    陆月文心中一酸,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些了?”

    三姑娘轻轻点了下头:“嗯。”

    陆月文在竹榻边上坐下来,三姑娘靠进她的怀里:“娘,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生了一个很没用的女儿?”

    陆月文轻轻叹气:“你这样问就不怕我伤心?”

    三姑娘在她怀里摇摇头:“我不想娘伤心。”

    陆月文:“其实这门婚事如果你不想退,林邑的意见就没有那么重要。我这样告诉你,你还愿意答应退婚的事吗?”

    林邑那日受的伤不轻,王启胜索性把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顾,林家二夫人得知儿子受伤还吃了官司,焦急万分,也从溧阳赶了过来。

    林家大夫人觉得林邑受伤跟自家弟弟脱不了关系,心中十分愧疚,有一天便告诉林邑:“你好好吃药,等你休养好了,想做什么大伯母都答应你。”

    林邑问她:“真的?”

    林家大夫人想也没想就道:“那是自然,就算你母亲不同意,大伯母也一定会帮着你。”

    林邑当即便道:“那我要跟郑家退婚呢?”

    这句话刚好落进了前来探病的陆月文母女耳中,林大夫人悔之晚矣,失手摔了碗盏。

    陆月文神色淡淡的,郑三姑娘失魂落魄地望着林邑,又无措地低下了头。

    林大夫人强笑道:“孩子跟我说笑呢。听说月文刚回河间府,一路上可还顺畅?”

    林二夫人还牵着三姑娘的手,一时之间羞愧难当,简直无脸再见好友。她出声打断了林大夫人的话:“嫂嫂你不必替他遮掩了,我真是……”

    林二夫人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自来不曾打骂过林邑,此时气恨了也只骂出来一句:“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

    林邑也没想到母亲会领着郑家人进来,却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故而无论林大夫人怎么跟他使眼色,他也没有说一句软话。

    陆月文:“岁岁,你怎么看?”

    林邑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未婚妻,郑三姑娘:“我……”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他:“林师兄,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林邑触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为之一颤。他忽略到这种古怪的情绪,坚定地开口:“是。你很好,可我只是把你当做我的师妹。”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林邑索性坐起身,冲着陆月文的方向一拜:“文姨,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与师妹无关。郑家想什么时候退婚就什么时候退婚,我绝无二言。即便婚事不成,我也会将岁岁当做我亲生妹妹,往后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必不推辞。”

    陆月文仍是看着三姑娘,三姑娘慢慢点头:“我答应。”

    陆月文这才点头:“好,那由我做主,郑林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不过——”

    陆月文看向林邑:“我们家女儿最不缺的就是兄长,林公子的美意岁岁恐怕无福消受。”

    母亲那日的话还回荡在郑三姑娘耳边,她摇摇头:“娘,我没有后悔。谁都觉得这门亲事好,偏偏林师兄不乐意,他一定很不喜欢我,既然如此,强求又有什么意思呢。”

    郑三姑娘话音低落:“娘,你知道吗,以前很多人都说林师兄不喜欢我,可我不这么觉得。有一回二姐姐捉弄我,是林师兄帮了我,二姐姐丢了面子气得要命。林师兄当时还问我,为什么受欺负不知道还击,我当时太紧张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我还以为他愿意帮我,应该,有一点喜欢我吧。”

    没有哪个母亲听到这样的话不会心疼,陆月回紧紧地搂着郑三姑娘:“岁岁,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也没什么,你有能聊以自娱的事物,一辈子也能过得很快乐。”

    “娘从来没有后悔把你生下来过。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能把这件事做得很好,娘没有哪一天不为你感到骄傲。”

    郑三姑娘埋在母亲的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

    林家人这回过来正是为了商讨退婚一事,双方退还信物后郑老夫人一锤定音:“本就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既然八字不合便罢了,总不能妨害了孩子们。”

    林家在此事上并不占理,故而姿态十分谦卑,郑山长看着垂手而立的林邑:“你往后仍是书院的学生、子望的弟子,一心读书,旁事不必挂心。”

    子望是郑家大爷的字,因为林邑与三姑娘定下了婚约,直接拜郑山长为师便错了辈分,故而挂到了郑家大爷名下。即便如此,林邑也常常到郑山长跟前受训,师徒情谊不能作假。

    林邑此时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郑重地向郑家诸位长辈行了一礼:“小子领训。”

    这已经是林家能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可越是这般,林大夫人便越是难过,这样宽厚识礼数的人家竟不能结为姻亲。林大夫人离开郑家后便有些消沉,不大愿意说话,林邑一向很尊敬这位大伯母,见状不由低头:“我伤了大伯母的心。”

    林二夫人摇头:“你伤的何止是你的大伯母,最受伤的人是岁岁才对。”

    走到今天这一步,林邑已经得偿所愿。可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此情此景落到眼中,平白生出一股郁气在胸中乱窜。他有些伤心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阿娘,我只是不想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真的有错吗?”

    林二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知今日之事于你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只盼你往后能顺心遂意觅得知心人,不要后悔。”

    林邑抬起头,匀匀气息后方道:“娘,我会做到的。”

    ·

    回京的那一日出了点岔子。

    王家的一位小公子一大早便携重礼上门拜见谢恒殊,此时天色将亮,宅院四处都有人在走动,来来去去地搬运行李。王公子一见这副情形便急了,匆匆上前行了个大礼:“请殿下将江姑娘许配与我。”

    谢恒殊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沉默片刻才理解了王公子话里的意思,目光如冰棱一般盯向他:“你说什么?”

    周遭鸦雀无声,只听见王公子:“那日在多宝阁,我对江姑娘一见倾心,一眼定情。只可惜没能说上几句话,回家以后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没有一刻不挂念着姑娘……”

    此人显然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居然自顾自地剖白心迹起来了,谢恒殊周身的戾气几乎能凝成实质:“一见倾心,一眼定情?”

    阿菱也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过头,吐出一个字:“啊?”

    王公子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有一美人兮,思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阿菱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你。”

    谢恒殊坐在桌边冷眼看着两人相认的戏码,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沿,声音杂乱沉闷,仿佛手里牵了一头猛兽,略松松手就能冲出来把人啃得骨头不剩。

    王公子又羞涩又兴奋,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

    阿菱心想,能不记得吗?那天她在多宝阁挑东西,挂着玉石的剑穗很长,她刚拿起这一头另一头就被这位王公子握住了。阿菱还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公子,这是我先看中的。”

    这位王公子不仅不松手,一脸痴呆地望着他,还突然吟起诗来,阿菱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神经病,吓得扭头就跑。

    阿菱被眼前一抬抬聘礼给弄懵了,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见第二面就要来跟她提亲,偏偏这位王公子还不知死活地往前走,阿菱慌乱之中躲到了谢恒殊身后,手胡乱按在他的肩头。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把这个男人的脚砍下来。谢恒殊略转动了下手腕,颇有些遗憾地想。

    王公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江姑娘,你意下如何?”

    阿菱张口结舌,还没来得及答话,王公子就已经急切地开口:“郡王,还望您能成人之美。”

    谢恒殊一字一顿:“成人之美?”

    王公子掷地有声地道:“我这辈子只会娶江姑娘一人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负她!”

    太荒谬了。阿菱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情意,但对上王公子热烈的双眸竟也有一瞬的失神,搭在谢恒殊肩上的手轻轻滑落。

    谢恒殊眸光微沉,眼尾挑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看向王公子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阿菱终于开口:“我……”

    谢恒殊克制着心底的杀意,漠然垂眸,目光散漫地扫过自己叩出红晕的指尖。

    阿菱:“我不愿意。”

    她不过恍惚了一瞬就彻底清醒过来。王公子能帮姑姑报仇吗?即便他今日痴迷于她,有朝一日也能手握权柄,到那时可会愿意为了她对抗尚书府内的人吗?不过白白消磨情分罢了。

    而谢恒殊原本就差她一个承诺,孰难孰易,阿菱还不至于在这上头犯浑。

    王公子仓皇后退几步:“江姑娘……”

    谢恒殊连眼风都懒得往他身上扫一眼:“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王公子被身后的仆人一把抱住,半拖半拉地离开了,人走出老远还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嚎。

    阿菱嘴角微抽,想不通王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公子哥。谢恒殊这才将视线放到她的身上,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阿菱不知为何有些尴尬,扭转过头去。

    旁观全局吴福全捏了把汗:“殿下,是时候该启程了。”

    谢恒殊谁也没理会,径直往前走去。

    阿菱平复了下心绪,一扭头就发现燕盛燕回手牵手望着她,话语中有一丝紧张:“你要嫁人吗?”

    阿菱摇头失笑:“没有,怎么了?”

    燕盛燕回如今不愁吃穿,也不必担惊受怕,但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唯有阿菱对他们十分和善,看向他们的眼神不带一丝芥蒂。燕盛知道有人向她求亲,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但这样软弱的话燕盛绝不会在人前说出:“你对阿回很好,她不舍得你。”

    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燕回小姑娘看着阿菱,没有反应。两人脸上的印记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了,怎么看都是对俊俏的小兄妹,只不过谢恒殊随行的一众人见过他们原先的模样,故而对燕家兄妹不大亲近。

    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菱没拆穿燕盛,抬手揉了揉燕回的发顶:“你有个很好的哥哥。”

    燕回居然对她笑了一下。

    阿菱带着惊讶走上马车,刚要跟谢恒殊分享这个消息就被他冷冷的一眼给盯住了:“你什么时候去的多宝阁?”

    阿菱慢慢地找块地方坐下:“就前些天啊,你有事,我就随便在街上逛了逛。”

    结果逛出来一个痴情人巴巴地上门求娶?

    谢恒殊光听到那些酸话便恶心的够呛,姓王的不在眼前,那股子杀意就渐渐变了味:“这么痴情,你怎么不答应他?”

    阿菱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见了我就念诗,我还以为他是个疯子,吓得我赶紧跑了。”

    谢恒殊:“记得还挺清楚。”

    阿菱眨眨眼,终于觉出点味道来了,往他身边坐了坐:“殿下,你不问我那天为什么要去多宝阁吗?”

    谢恒殊瞥她一眼:“为什么。”

    阿菱取出一条剑穗,纯黑的流苏末端逐渐变为朱红色,上段系着一朵白色和田玉雕成的莲花:“剑穗是我自己做的,好看吗?”

    甚少有人会做黑色的剑穗。

    谢恒殊:“送给谁?”

    这人真是的,阿菱无可奈何,只得亲手将剑穗放到他手中:“我没做过剑穗,所以去外面买了条差不多的学着做。本来打算要是做不好,就把买的那条给你。”

    谢恒殊手掌不自觉地收拢起来,流苏被打理得十分顺滑,和田玉触手温润,雕刻出来的花形栩栩如生。谢恒殊自顾自地把玩了一会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阿菱使劲打量他的表情,脑袋越凑越近,被一根如玉的手指按住眉心,轻轻顶开。

    “看什么?”

    阿菱不甘心,这个剑穗做得漂亮极了,不仅花了心思,还花了她一大笔钱!结果谢恒殊收到礼物居然这么不冷不热的,她咬了咬唇:“你不喜欢吗?”

    谢恒殊摩挲着玉石,嗓音放得很轻:“嗯。”

    阿菱气急,伸手道:“那还给我。”

    谢恒殊拨开她的手,淡淡地道:“没说不喜欢。”

    那不就是喜欢了,阿菱真是服了他这别扭的劲头,低声嘟囔了一句:“说句喜欢又不会怎么样?”

    谢恒殊看了她一会儿,又收回视线:“喜欢。”

    阿菱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啊?你再说一遍。”

    这东西轻轻往他手心一落,怒意便消解得干干净净,谢恒殊知道自己现在拿捏不住她,开口警告也是虚张声势:“不要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明明含着笑,阿菱便也笑了:“喜欢就好。”

    谢恒殊手指拨着莲花坠,斜她一眼:“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不忙着攒聘礼了?”

    这玉对谢恒殊来说不过寻常物件,对阿菱来说却是价值不菲。

    阿菱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她当时随口一句话被他有意无意念叨了得有七八回了,王公子也就算了,三姑娘的醋他也吃,胃口够好的。

    谢恒殊现在心情不错,也不追究她眼神怪里怪气的,阿菱见好就收:“太差的东西你也戴不出去啊。”

    阿菱伸手:“我帮你挂到佩剑上去吧。”

    谢恒殊挡开她的手,皱起了眉:“笨手笨脚的,一边去。”

    他把剑穗握得严实,阿菱哪有本事从他手下抢东西,恹恹地坐回去。送礼能送出一肚子气来的,天底下也只有她了。

    谢恒殊:“你,为什么要送我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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