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阿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本来是生辰礼。但吴总管说你不大喜欢过生辰,所以你把它当成普通礼物也行。”

    谢恒殊生辰过后两天就是南阳王妃的忌日。

    阿菱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那只是巧合而已。”

    车厢内陷入沉寂,本以为谢恒殊不愿讨论这件事,他却忽然开口道:“不是巧合。”

    阿菱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看过去,谢恒殊缓缓开口:“母妃重病的那一年,皇上允我回家探视。等我到了王府,母妃已是强弩之末,所有人都以为我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但那一晚她撑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母妃问医官讨了一剂药方,运气好就能续一口气,代价是脏腑寸寸剧痛,她不想在我生辰那一天离开。”

    谢恒殊记得很清楚,母妃生命中的最后几天都是他陪在身边,她跟他说了好多话,给了他很多礼物,好像要把不见的那些年全部补齐。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虽然母妃一直在笑,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

    南阳王妃用心良苦,谢恒殊越是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越是不能接受自己让母亲受了这么多的苦。

    谢恒殊目光一转,便看见双眸盈泪的阿菱,他身体微微一僵,面色似是有些恼怒,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他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景,更后悔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堆话,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掉下来的眼泪也很难憋回去。

    阿菱:“我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把谢恒殊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冲散了,他抬手轻轻刮掉她腮边的泪珠:“上次看你哭得这么厉害还是听说书的时候。”

    阿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她连姐姐长什么样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母亲还在,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不,那个家终究还是父兄做主,母亲姐姐还有她,随时都会被他们放到秤上称称斤两。

    羡慕二字对谢恒殊来说或许有些刺耳,阿菱没有将那句话补全。姐姐现在又在哪里呢?想到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面庞,她的心慢慢沉下去。

    谢恒殊隐约能猜出她为什么而低沉。车帘漏出的一线阳光,羊毛毯上一路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微微发,莲花花纹轻硌住他掌心的纹路,谢恒殊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些念头。

    他自然可以帮她去找她曾经的亲人,只是她那对父兄能做出卖女卖妹的事情,猪狗不如的东西即便找回来,恐怕也是给阿菱徒增负担。谢恒殊倒是能够没有任何负担了结他们,阿菱能忍心吗?

    倒是她那个姐姐,似乎人品不错,可以往外寻一寻。

    谢恒殊有了计较,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阿菱提到她姐姐的次数不多,但话中思念和牵挂却做不得假。谢恒殊欠她一个承诺,以阿菱的性格,十之有九会求他派人出去寻亲。可她偏偏没那么做,除非她有更要紧的事想让他出手。

    ·

    回到京城,第一要紧的事是将那上千卷古籍送入皇宫暂存,谢恒殊不便多做停留直接进宫面圣,另有一行人护送阿菱回郡王府。

    孔姑姑正带着一众仆人翘首以盼,阿菱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心里知道他们是来迎谢恒殊回府的,便客气地告知孔姑姑:“郡王已经入宫。”

    孔姑姑淡淡地看她一眼:“都散了吧。”

    孔姑姑不爱搭理她,阿菱也乐得自在,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她喊住了落锦:“出去这么多天,也该回去看看你爹。”

    落锦低声道:“是。”

    孔姑姑又道:“由我做主放你几天假,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莫名其妙挨了通训斥,落锦脸上不大好看,但她知道阿菱不喜欢与人起冲突,仍是低头忍了。

    孔姑姑应该也才二十岁出头,至多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个腔调。阿菱听了不大舒服,想了想告诉落锦:“那你就回家待一段时间,我这里不必着急。”

    落锦跟他父亲的关系不算很融洽,但父女情分尚在,在外的这些日子她没少给父亲做鞋做衣。阿菱以为,孔姑姑说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落锦答应一声:“姑娘,我看完我爹,过几天就回来。”

    阿菱笑着点点头。

    孔姑姑这时候才发现落锦身后还藏着个眼生小姑娘,微微皱眉:“这是什么人?”

    阿菱牵起燕回的手:“我路上买回来的小丫头。”

    孔姑姑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人都往王府里带,学过规矩没有?”

    阿菱:“不牢您操心,我会管好她的。”

    孔姑姑转过头来看着她:“江姑娘,你身为郡王府的人,无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要辱没了王府的名声。”

    阿菱这才明白过来,刚刚让落锦回家就是个下马威,她退让一步,所以孔姑姑才敢逼近一步。阿菱舟车劳顿十分疲惫,没耐心与她周旋,直接地顶了回去:“都说孔姑姑最懂规矩,怎么还管到郡王院里来了?这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孔姑姑自恃立身极正,一向不屑于这种妇人间口舌之争,一听这等胡言乱语仿佛被人揭了脸皮,脸色铁青。

    斗两句嘴而已,阿菱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心里微微一惊,见好就收并不与她纠缠:“我先告辞了。”

    阿菱拉着燕回走得飞快,孔姑姑又不好追上去,气得在原地僵立了半天。

    ·

    谢恒殊当晚留宿在宫中,第二日也没有回宫,阿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燕回也乖巧,醒过后就坐在床榻上等她。

    阿菱摸摸她的脑袋:“饿了吧?”

    燕回点点头,也不知道燕盛那孩子跟她说了什么,燕回这一路都很听话,没有哭闹。阿菱想了想告诉她:“你哥哥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回来,你不要害怕。”

    燕回认真地听了,又点点头。

    落锦不在,阿菱身边的侍女突然活跃起来,光吃个饭就有三四个人围着。阿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喝了碗粥就放下筷子,尽量和气地劝她们:“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几个侍女对视一眼,笑着道:“我们实在不如落锦姐姐伶俐,只盼着在姑娘跟前多伺候几回,多学些东西。”

    阿菱不知她们怎么突然转了姓,正头疼着,府里的一个小太监前来报信:“皇后娘娘召见江姑娘。”

    阿菱一惊,几个侍女赶紧推着她去梳洗换衣,阿菱四肢僵硬地换上崭新的裙衫,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脑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晕。

    小太监悄声告诉她:“宫中内侍已至堂前。郡王说了,让姑娘不必害怕。”

    阿菱紧张地问:“可我没有学过宫里的礼仪规矩,郡王有交待别的事吗?”

    小太监略一思索:“不曾,殿下只说了,让您不要害怕。”

    这算什么交待!阿菱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因为说话的人是谢恒殊,她的心又渐渐定下来了。

    定了定神,阿菱扭头对身边的两个侍女道:“辛苦你们结伴去落锦家里走一趟,说我有要紧事,让她即刻回来。”

    燕回吃完饭坐在拔步床上玩,阿菱掀开帐幔柔声道:“阿回,我现在有事,要离开一会儿,让落锦姐姐来陪你好吗?”

    燕回睁着眼睛看她,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阿菱担心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燕回会害怕。

    宫里出来的内侍向来排场大,可到了江都郡王府上也不得不收敛几分,这趟差没拿到赏钱,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没什么意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阿菱:“姑娘请吧。”

    一句话四个字要转三道弯,阿菱忽然有些想念吴福全声音,她面上仍沉默温顺,在两名内侍的牵引下坐上宫中的马车。

    这辆马车还算干净,有热水有糕点,阿菱一样都没碰。随着车身晃动的幅度,马车的前帘也跟着荡出车外的一片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阿菱索性闭眼不看了,到了宫门前下马车,谢恒殊派来的那个小太监还跟在她身边,她心中稍定。

    一路上并未起什么波折,只遇见两位结伴而行的嫔妃,听说她是江都郡王府上的人,停下来多打量了她两回。

    待走到皇后所住的长秋宫,阿菱两只脚已经隐隐生疼。阿菱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皇后,而是太子妃,未等到她行礼,太子妃便牵过她的手:“母后快看,好标致的姑娘。”

    阿菱自然不敢挣开她的手,也不敢乱看,只能瞥见皇后绣着鸾凤的裙角衣袖,她甚至不知道谢恒殊在不在殿内。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阿菱便听到谢恒殊的声音响起:“都看过了,皇嫂也该把人还给我了。”

    皇后尚未开口,太子妃便掩面而笑:“好,好,知道你舍不得。”

    太子妃在阿菱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她又稀里糊涂地走到谢恒殊身边,双目对视一瞬,谢恒殊示意她往自己身后站。

    皇后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捂得这样严实,太后娘娘可见过了?”

    谢恒殊语气平淡:“皇祖母近日静养,不敢打扰她老人家。”

    皇后勾了勾唇:“不看也没什么,她老人家重规矩,一向不大喜欢这般出身的女子……”

    殿中气氛一滞,皇后娘娘仿佛无所察觉,又跟旁边的几位嫔妃说了几句话,太子妃嘴角仍然保持着完美的弧度,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离开长秋宫,谢恒殊拽着她一路疾行,阿菱感觉手腕都快被他攥细了,忍不住轻声叫停:“殿下,殿下,我手疼。”

    谢恒殊这才止住脚步,回过头露出一张泛着冷意的脸,视线划向她的手腕,手上的力道微微松懈。

    他很生气。

    因为皇后说的话吗?

    来不及思索,太子妃已经朝这边走过来,宫装沉重,她想追上谢恒殊的脚步实在有些吃力。太子妃站定在不远处,头上的一顶赤金花冠随之微微颤动,她叹了口气,语带歉疚:“连累堂弟了。”

    谢恒殊没有迁怒她,却也没跟她说什么客套话,微微点头后便带着阿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恒殊带阿菱上了观星台。

    阿菱望天,有些不解:“来这里做什么,今天好像没星星。”

    天上残星数点,似乎也没什么可观的。

    谢恒殊却道:“清净。”

    这座观星台十分空寂,据说是前朝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命人建造的,这位公主未及出嫁便已去世,留在世上的除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便只剩下这座观星台。朝代更迭,却没有哪代君王下令拆毁过观星台。

    阿菱念叨了一句:“那位公主一定风采过人。”

    谢恒殊没有反驳,史书上确实是这么记载的。

    阿菱左看右看也没见着能让人坐下的地方,谢恒殊记得这里明明有几张矮榻,恐怕是被哪个敛财的太监宫女抬走了。他懒得再喊人上来布置,闹哄哄让人心烦,索性解开外袍随意地往地上一铺:“这里很少有人过来,凑合着坐吧。”

    阿菱确实累坏了,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为什么会突然喊我进宫?”

    谢恒殊:“太子身边的一名侍妾有身孕了。”

    阿菱一惊,很快联想到燕家:“难道是蛊术?”

    谢恒殊摇头:“周二献计之时,那名侍妾已经有孕在身。太子一听便知不妥,私下里斥责周二一通,原本不打算声张。正巧广阳府的折子递到了御前,太子弄清前因后果,才知道燕家的狼子野心。”

    广阳知府早就将燕氏死灰复燃一案的始末写成一本厚厚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其中自然不会刻意隐瞒谢恒殊的踪迹。谢恒殊早料到这一点,在广阳府时便写了封信送回宫中,信里交待自己在前往河间府的路上不慎中毒,这才暗中寻到广阳府。

    燕家能被一网打尽,谢恒殊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又听说他中了毒,皇上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这个侄儿,没有怪罪他自作主张,倒是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给他把脉调养身体。

    燕家给谢恒殊下毒,更试图算计到太子身上,事涉皇族,无疑触及了皇帝的逆鳞。最迟不过明日便会准备昭告天下,收押在广阳府的燕氏囚徒当街斩首示众,另四处搜寻逃窜的燕氏门人,杀无赦。

    阿菱心中惶然:“阿盛没露馅吧。”

    谢恒殊:“没有。”

    回京的路上,谢恒殊就有意无意让燕盛在人前露脸,故而知道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的人并不少。最后谢恒殊带着燕盛入宫时,燕盛就已经不再是燕盛,而是被燕家买来的试蛊人,他在逃离燕家的过程中遇见了谢恒殊,将燕家的内幕和盘托出。

    按照计划,燕盛需要面圣。由于季长生有意苛待,又在外流浪多日,燕盛实打实吃过不少苦头,从外表上看,他绝不像那种养尊处优的少爷。皇上听说燕家拿孩童试蛊后勃然大怒,再看燕盛瘦骨伶仃形容凄惨的模样,压根没有联想到燕家后人身上。

    以谢恒殊的身份,从外面带孩子回来的事根本就藏不住,既然藏不住倒不如直接捅到陛下跟前,过了明面反倒没什么可猜疑的了。

    阿菱沉默着点点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你也坐啊。”

    谢恒殊毛病多,大概是不习惯这样席地而坐,她扯了两下才扯动。

    阿菱又疑惑起来:“可是这跟传我进宫有什么关系?”

    谢恒殊:“侍妾有孕的事东宫并未向外宣扬,皇后大约是从哪里听到些消息,点名要见那名侍妾,太子妃借故推脱惹了皇后不喜。有个跟太子妃交好的妃嫔就把我扯出来挡箭,所以才会召你入宫。”

    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现在也只有一个尚未出生难辨性别的孩子,皇后娘娘无子,如今这情形怎么也不该跟东宫对上。阿菱隐隐听出些东西来:“皇后娘娘跟东宫关系不好吗?”

    谢恒殊语带嘲讽:“这位娘娘只喜欢曲意奉承她的人,东宫恭敬有余,但不肯事事听她指挥,总归有些不美。”

    阿菱忍笑:“那看来皇后应该也很不喜欢你。”

    谢恒殊挑眉:“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把她宝贝侄子丢进了水池子里。”

    阿菱咽了口口水:“还……活着吗?”

    谢恒殊瞥她一眼:“我有分寸,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捞上来了。”

    阿菱好奇:“他哪里惹到你了吗?”

    谢恒殊:“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在宫里四处捉弄宫人,皇后还整天夸他聪明要把他塞给我当伴读,我不喜欢就顺手把他丢下去了。”

    皇后此人,从来不曾做成过什么大事,给人添堵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张美人死时太子已经十多岁,表面上抚养权是归了皇后,然而半路母子情分实在太浅。孩子养不熟,皇后又算计上了婚事,曾经打算把侄女外甥女分别嫁到东宫和郡王府,结果都没能成真。她自觉被驳了面子事事不顺心,不敢怪皇上太后,太子又是个易碎的琉璃人,只能对着太子妃撒气。

    东宫顾忌孝名,多有忍让。至于谢恒殊,皇后只要挑他的刺,他就揪着皇后最宝贝的娘家侄子折腾,几次三番过后她便收敛了不少。

    皇后会这样做,阿菱倒也能懂。反正她没有亲儿子不用争皇位,太子没有亲娘往后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后,既然如此就不必害怕得罪谁更不用讨好谁,想做什么便做,想说什么便说。

    皇后看上去是个糊涂人,可礼法偏偏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只要她不犯大错东宫就永远对她无可奈何。这样的人最是棘手麻烦,难怪谢恒殊今日会被她气成那样。

    阿菱侧过脸问他:“你小时候也受过皇后的气吗?”

    谢恒殊长眉一扬:“谁敢让我受气。”

    阿菱凑过去:“真的吗?”

    谢恒殊瞥她一眼:“我有气当场就撒出来了,所以太后才常说我不稳重。”

    谢恒殊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东宫是一国储君不能不稳重,他没事去磨性子干什么。

    夜风轻拂过面颊,阿菱顿时有些懒洋洋的,谢恒殊一条胳膊撑在她身后,她索性靠了上去:“今晚还回府吗?”

    谢恒殊将她的手捞进掌心,帮她揉了揉腕上那圈红痕:“皇上嫌我这趟差拖的时间太久,让我在宫里住三天陪陪太后。”

    阿菱犹豫:“那我呢,我也要待在这儿吗?”

    谢恒殊意外的好说话:“看你,你不想待这儿,明天送你出宫。”

    阿菱的手腕被他揉得微微发烫,抬眼看他:“好。”

    阿菱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时候跟谢恒殊提出姑姑的事比较好。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了解这个人,谢恒殊对尚书府的态度说不上多么亲密,却很敬重老夫人,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分量去左右他的行事。

    他略略收紧手臂,将她圈进胸膛,贴着她的脸颊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邪气,像是刻意要引她上钩一般,这样的距离催得阿菱脸颊滚烫,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了,可他偏偏没有,在她心思揪着一团乱麻的时候,若即若离又格外认真地端详着她。

    阿菱撑不住了,随口道:“在想……要不要留下来陪你。”

    谢恒殊的眼神追着她:“真话假话?”

    阿菱佯装淡定地将问题抛回去:“你希望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不介意这些小把戏,也没有一定逼着她说出一个自己想听的答案,眼角眉梢都透出淡淡的傲然。

    “真话假话都无所谓。”

    在一片昏暗中,他眸色明亮又灼热:“就算是骗,你这辈子也只能骗我一个人。”

    谢恒殊的眼中激荡一种阿菱读不明白也不敢细看的情绪,一颗心在胸腔中乱跳,阿菱四肢都泛着麻意,脱口而出:“那你呢?”

    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割了。

    谢恒殊却像是很愉悦的样子:“我?你希望我怎么样?”

    阿菱扭着身子想往后撤,谢恒殊怎么会放过她,将她压在了那件赤色织金的长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笑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在他身下,她浑身微微颤栗,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赤色衣袍中,衬得脸愈白,唇愈朱,让他怎么瞧怎么称意。

    阿菱咬着唇嘟囔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样。”

    她这副模样,偏偏又说出这样的话,谢恒殊眼神一暗压低身子,吻上微启的朱唇,呼吸错乱之间呢喃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身慢慢上移,欲念也跟着抬头,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打转,阿菱受不住他这样的挑逗:“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情蛊发作之时,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可谁都清楚那是为了解毒,再旖旎的风光都变得坦荡起来。

    谢恒殊心想,原来心意相通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哪怕只是隔靴搔痒都让人受用无穷。他知道这样的境地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轻轻挑开绕在她脖颈处的一缕长发,有意引着她说话:“你想要我怎么样?”

    此情此景,这句话仿佛能延伸出无数个意思,阿菱因为他的举动浑身都在发烫,眼眸汪着水意,瞪人的模样格外娇媚:“你在给我挖坑。”

    谢恒殊笑得畅快,贴着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怎么不说是我在伺候你?”

    幕天席地的,阿菱想啐到他脸上:“不要脸。”

    他手下动作不停,一反寻常的温柔,阿菱被闹到一丝力气都无,断断续续地道:“明天,你要送我出宫。”

    谢恒殊不知听没听进去,眉目间聚起淡淡的兴致,似有章法地摸索着。阿菱还想说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被一重重新奇的体验带得目眩神迷,腰在他怀里弯成一牙新月,她掉了两滴眼泪,语调朦胧:“你从哪儿学来的?”

    谢恒殊一本正经:“大秦儿女传奇。”

    阿菱不信:“我怎么没看到?”

    谢恒殊轻挑了下眉:“你看的是市面上卖得最多的那一版,我那里还有套典藏版。”

    阿菱心里诧异:“还有这种差别?”

    谢恒殊:“想看吗?”

    是有些想。阿菱却不愿意往他挖好的坑里跳:“反正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我才不看。”

    谢恒殊轻啧了一声:“你不是最喜欢杜月娘和林三郎这一对吗?真不看?可惜我还有套画册。”

    阿菱听得脸色绯红,伸手捶他:“不许看,你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谢恒殊低笑:“骗你的,哪来的画册,不过你要是想看我可以找人画给你看。”

    阿菱简直不能想象自己心里这对神仙眷侣会被画成什么样,气得说不出话来,又狠狠捶了他两下。

    谢恒殊由着她使性子,等她没力气才扣住她的双腕,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秋后算账四个字,语调肆意上扬:“时间还早,你省着点力气。”

    ·

    谢恒殊出宫开府前所住的启和殿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模样,庭前的一棵树一株花都不曾有过挪动,常有宫女内侍过来扫洒屋舍。他这回入宫,便照旧是住在此处。

    天未亮时,谢恒殊便要去上朝,下朝后则要赶去太后宫中陪老人家吃饭。阿菱是打定主意不出门的,坐在窗前翻着一册志怪小说,窗外宫人来来往往,走动的声音极轻。

    忽然门口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三哥哥呢。”

    阿菱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门前应该是哪位小公主,等她站起身要行礼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已经跑过来仰着头使劲看她:“姐姐你真好看。”

    阿菱微窘:“您是在找江都郡王吗?”

    小公主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确定了什么:“你陪我玩!”

    孩子的心思没谁猜的准,想一出是一出,小公主拽住她的袖子不放,拖长声音道:“跟我走。”

    阿菱不愿在宫中乱走,这里贵人多,说不得就要惹来什么麻烦。她柔声哄道:“公主,我们在屋子里玩好吗?”

    小公主自然不肯答应,鼓着腮帮子吐出字正腔圆的两个字:“出去。”

    阿菱怕拉扯起来伤了她,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往外走,公主身后的一位保母过来告诉阿菱:“这是五公主。”

    这几乎就是在告诉阿菱要顺从她。

    阿菱微微苦笑:“公主想去哪里?”

    五公主:“去喂鱼。”

    五公主好像完全忘了她是来找谢恒殊的,玩着玩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道:“三哥给我带礼物了吗?”

    阿菱也不知道:“等见到郡王,公主亲自问一问他吧。”

    五公主喊谢恒殊三哥,难道谢恒殊的序齿是放进皇子女中一起排的?阿菱若有所思,耐心地听五公主教她打花牌,陪孩子玩倒是不难,看着五公主阿菱不自觉地想到了小丫。

    一样的年纪,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阿菱在心里叹了口气,赢了两局后五公主大约觉得没什么趣味,推开花牌托着腮看她:“我赢了,你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阿菱好脾气地笑笑:“好啊。”

    五公主眨眨眼:“你喜欢三哥哥吗?”

    阿菱心跳忽然加快,对上五公主澄净的双眸慢慢地答道:“喜欢。”

    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吧。

    五公主手里攥着一把玉雕花牌,兴奋起来:“那三哥哥喜欢你吗?”

    阿菱纠结了一会儿:“应该吧。”

    阿菱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随口含糊过去了。

    五公主凑到她耳边,抱着她的肩膀悄悄问:“你亲过三哥哥了吗?”

    五公主看上去大概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阿菱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种问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五公主接着道:“我跟四姐姐打了赌,我觉得你亲过了,四姐姐说没有。”

    阿菱深吸一口气,柔声道:“五公主,您只让我回答您两个问题,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所以我不能回答。”

    五公主被自己的话绕了进去,她嘟嘟嘴:“四姐姐说,如果你不回答就是没有,那我就输了。”

    阿菱无奈,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声:“小五。”

    五公主从她怀里跳下来,像那个华服美妇人奔去:“母妃!”

    五公主的母亲云嫔微笑着抱住她:“你又在胡闹什么呢?这是谁啊?”

    阿菱走过去行了一礼:“见过云嫔娘娘。”

    云嫔倒是很和气的样子,抬手免了她的礼,五公主贴在云嫔耳边说了句什么,云嫔便点点头:“原来是江姑娘,辛苦你照顾小五了。”

    阿菱:“您言重了,五公主聪明活泼,十分讨人喜爱。”

    云嫔笑着与她闲聊了几句,阿菱趁势提出告辞,云嫔还特意指了名宫女送她回启和宫:“你初次入宫,恐怕对宫里的路并不熟悉,让英枝送你回去吧。”

    阿菱道过谢,转身离去。

    五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阿娘,我做的好不好?”

    云嫔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做的很好。你刚刚跟江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

    五公主捂着嘴笑了,扭股糖似的往云嫔怀里钻:“阿娘。”

    云嫔轻拍她一下:“你是公主,不能说些奇怪的话知道吗?”

    五公主听话地点点头:“阿娘,你为什么要偷偷看阿菱姐姐啊?”

    云嫔摸摸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道:“咱们要看一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好去告诉你皇祖母啊。”

    ·

    谢恒殊在给太后念佛经。

    太后半眯着眼睛:“好了,今天就读到这里吧。”

    小时候谢恒殊一犯错就被罚抄佛经,这几卷经书他早已倒背如流,读经虽然乏味但也算不上多难的事。倒不如说,比起跟太后聊天,谢恒殊更愿意坐在旁边读经书。

    他随手将经书放到一边,太后摇头:“你心思不在这儿,读经也没用。”

    宫女给谢恒殊换了一盏热茶,他却没喝茶,咬了口切好的梨肉润嗓子,声音无波无澜:“我不喜欢这些,您一直都知道。”

    太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站在你这个位置,自身的喜好从来都不重要。”

    谢恒殊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祖母,我从不这样认为。”

    太后沉默良久:“你去吧。”

    祖孙二人,每每谈话,每每不欢而散。

    云嫔在偏殿待了一会儿,谢恒殊离开后她才来到太后跟前:“太后。”

    她说话的语调跟平常不大一样,太后如今双眼视物艰难,身边伺候的人与她说话都格外注意。她走到太后跟前:“我今天偶然见到了那位江姑娘。”

    太后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云嫔见状继续说:“小五拉着她玩,她倒也有耐心陪孩子,行动规矩不轻佻,就是为人胆小怯懦了些,说话太过拘谨。”

    太后:“罢了,毕竟是丫鬟出身,能有什么样非同一般的气度。”

    云嫔不在这事上多做评价:“只是不知道,郡王是否有意想抬举她?”

    太后已经有些疲倦:“抬举不抬举的,最多不过是个侧妃的位分,他要愿意给,就随他去吧。”

    云嫔心里叹了一声,太后终究是老了,更重要的是身体大不如前,她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摆弄儿孙的将来。在静谧无声的大殿之中,云嫔微微低头,恭敬地道:“您说的是。”

    郡王侧妃,位享四品,多少人一辈子都攀不上。云嫔离开太后的宫室,望着红墙前的一株玉兰忽生感慨,那丫头看着胆小谨慎,却能在谢恒殊眼中占得一席之地,也算是很有手段了。

    阿菱并不知道自己在云嫔心中已经是个城府极深的形象,她对刚刚发生的事压根没有多想,只是在回启和殿的路上,隐隐感觉一路上都有人在偷偷打量她。

    那个叫英枝的宫女很有些机灵,很快察觉到她表情不对:“您怎么了?”

    阿菱:“没什么,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

    英枝了然:“您是郡王身边的人,自然比旁人更受关注些。”

    阿菱有些诧异,她在谢恒殊身边最多也就是个侍妾身份,有什么可引人注目的,难道太子身边的侍妾出门行走也会有这么多人看热闹吗?

    英枝看出她的疑惑,犹豫了一下才道:“您听说过吗?郡王曾经砍伤过两名侍妾。”

    阿菱顿住脚步:“什么?”

    英枝:“这事儿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郡王十五岁那年,太后赐下两名教导郡王人事的宫女。那两名宫女夜里侍寝,结果一个被砍掉了胳膊另一个被砍掉了一只耳朵。”

    阿菱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英枝接着道:“郡王一直不沾女色,所以大家才会对您好奇。”

    为什么?以谢恒殊的性格,如果不喜欢侍寝宫女,会直接让人打发走,一眼也不会多看,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才拿刀乱砍乱劈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英枝观她神色凝重,以为自己失言,后半段路上都紧闭着嘴。宫里人多口杂,阿菱没有试图从她嘴里打听什么消息,要问她不如直接去问谢恒殊。

    阿菱莫名的不大喜欢这处宫殿,待在这儿总让她生出一丝淡淡的焦躁,似有若无,盘旋在心头。

    谢恒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坐在一盏料丝灯下发呆,灯虽未点燃,阳光透窗而过,灯罩之上隐隐笼着一层柔软的光芒。

    谢恒殊走过去:“发什么呆?”

    阿菱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他自己似乎也不大喜欢,很快换了一身常服,洗手净面过后才坐到阿菱身侧。

    带着湿意的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角:“昨晚可是你自己答应要留下来的。”

    阿菱没什么精神,躲都懒得躲:“今天五公主过来找你,还问你有没有给她带礼物。”

    谢恒殊理了理袖子,有所察觉:“你见到了云嫔?”

    阿菱偏头:“你怎么知道?嗯,就是在陪五公主玩的时候,跟云嫔娘娘碰了面,说了两句话。”

    谢恒殊神色不变:“猜的。”

    谢恒殊没告诉阿菱云嫔极有可能是替太后来看她的,胆子又不大,没必要吓着她。

    阿菱:“噢。”

    她没有刨根究底倒是有些稀奇,谢恒殊压了压眉心:“到底怎么了?”

    阿菱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我今天听到一件事。”

    谢恒殊:“什么?”

    阿菱还是问出了口:“你之前砍伤了两个侍寝宫女,是真的吗?”

    谢恒殊抬眸的一瞬,周身气息一冷:“害怕?”

    阿菱摇头:“不是。”

    谢恒殊收回视线:“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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