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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算命老曹性子懒,嘴巴坏,生意并不很好。

    要说常客,除了一口一个大的傻闺女谢小红痴痴给他送钱,便是跟掌柜自小长起来的那位阔少爷了。这儿开起书坊以后,头一年阔少爷天天来,第二年就是小红,接力似的。有了他俩出现,老曹便没愁过吃喝。

    “老头。”

    阔少爷打远处冲这里招手,颠颠跑来。上回他来找掌柜的没见着,本想让自己起一卦,话没说全却又走了。

    而且他奇怪得很,生在最阔绰的商人家,通身打扮却像走江湖的。今儿一身劲装,颇像是武行的练家子,或是押镖的镖师。

    “一天天的,哪儿有那么多要问?”见阔少爷蹲在自己身边,老曹懒懒地挪了挪屁股,吭了声。

    “怪你算得灵呗。”少爷掏出一包景德楼的点心:“新做的,还没上市。帮我品鉴品鉴,顺便给我算个姻缘呗。”

    老曹坐直身体,开始排八字,口中喃喃起来。

    “你小子有段天定的姻缘。这娘子美若天仙,就是脾气冲些,相处起来容易受她辖制。但总的说一辈子也算和顺。她比你小几岁,属鸡,你们多半今年成婚。”

    单子安瞠目结舌:“我确实遇到了,而且和你说的分毫不差。我正是来问她的。”

    老曹点头,眼皮轻轻颤动:“既是如此,依老夫推算,小娘子五行属水,身弱。祖产丰厚,双亲尤其得力。依照这姑娘的身家,她嫁你算是低嫁,我说的可对?”

    “正是。她家世代簪缨,父亲是朝中大员,祖母更是宫里出来的郡主,我家万万比不得。但奇就奇在,她爹和我爹都颇为支持这门亲事。我爹我想得通,她爹我就不知道了。”

    “呵,你这小娘子,天生带了不足,恐怕…”

    到这节儿,老曹忽然闭口不言。默了半晌,他两耳翕动,瞥到不远处谢小红从巷子口出来,轻笑出声。

    “恐怕什么?”单子安急道。

    “吓你的。少爷,你是你小娘子的旺运。今后她想平安顺遂,一辈子都需要你在身边托着护着。她家挑你为婿,恐怕也找人算过,有这层原因。体弱不是大事。逢初一十五,你亲去大相国寺给她烧香即可。”

    老曹又交代了一些,单子安听了连连道谢,见到谢小红过来又笑着喊住。谢小红见到是上回钱晓白的朋友,便笑道:

    “奴家眼拙了。上回只觉出大哥有身好本事,没成想竟是位镖头,幸会!不知大哥平日里走哪条商道,可走俺们西北一带?”

    单子安爽朗一笑,顺着她话道:“不敢。我家住开封城内,爹娘牵挂不令远行。所以平常呆在中原。西北倒也去过,还在汉中顽过一阵。汉中的面食真是撩咋咧!”

    谢小红听见乡音,咯咯大笑起来:“大哥学得好地道!近来还去过么?”

    “西北打仗好几年。起先是从你们夏州打起来的。瘟疫也传染开了,人死的死逃的逃,商队基本都停了。以前看到的好景怕是难再。”

    “大哥知道我是夏州的?”

    “伯清和我提过你许多回。”

    “哦。”话至家乡不免唏嘘,谢小红也叹:“我逃出来时就起瘟疫了。我最亲的姐姐,就是瘟疫带走的。”

    谢小红又想起了周嫂。

    夏州旱得很,家家吃井水。这瘟疫早先就从井里传出来,酒坊自然首当其冲。她和师傅刚离开镇子准备浪迹江湖卖艺,刚到一处村庄就见里头死了人。一打听,原来的镇子也起了疫病。

    她当时头脑空白,连夜跑了回去。回去时镇上已经好几家挂起白幡。酒坊关了店门,周嫂独自歪在床头,胡乱叫唤,整个人两颊凹下去,烧成了一把枯草。

    后来她是一个人,罩起口鼻送走的周嫂。她亲手给周嫂擦洗的身子。托着周嫂的后脖梗子,脑袋轻轻搁到棺材里头。

    搁的时候,她唱了周嫂最爱听的花儿。想起这个寡妇辛苦操持酒坊,当年不等自己开口恳求,主动把自己收留下来,如同姐姐、母亲一样。面纱就好几次湿透在脸上,闷得喘不上气。

    师傅说卖艺人要信命,她也就信命。一个人抗冻挨打饿肚子,在破庙里睡草窠,活得像臭虫一样的时候,她总是闭着眼睛活,觉得自己是一个命特别不好的人。

    可是想想,最无助的时候她总是遇到大好人。周嫂,师傅,老乞丐,赌坊老板,还有钱晓白。老天爷真的在帮她了。

    都怪自己是个扫把星。如今这些好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不知道钱晓白会不会也被自己克到?

    “妹妹别太难过。”

    谢小红回过神来,强笑着岔开话题:“大哥上次怎的把奴家的钱还回来了?可是瞧不起人?”

    “哪里的话。实话告诉你罢姑娘,我与伯清是亲兄弟,都和那掌柜的认识。掌柜的不肯要,并不是我们不肯。再者,姑娘和伯清这般交情,我怎会瞧你不起?”

    “您竟是掌柜的亲大哥?我从没听他提起过!”

    “你怎么来了?”

    钱晓白出现在门口。他袖中捏着那张契,见到单子安,怕他又兴致起来撺掇什么,便悄悄放了回去。

    “你这人。难道只该小红姑娘来,我就不许游览游览你这黄金屋?”

    “掌柜的,你咋没说过你还有个亲大哥?”

    钱晓白反应过来,忙笑道:“我这哥哥不爱读书,走江湖不常过来,也没机会提起。”

    不爱读书是单子安他爹单敬源亲口说的,并不算冤枉。单子安虽然文章勉强够格,可是长大离了先生之后却一个字也不碰了。钱晓白这里满墙满店的书他压根没正眼瞧过。偶尔在家扮演少东家时他拘谨一些,能拈来一些词句装装样子,平日他嘴上连个成语都不爱说。

    单子安确实是得了闲来算姻缘,顺便看看钱晓白而已。絮絮聊了一阵,谢小红见钱晓白始终没说叫自己回来做甚,便见缝插针提了正事:

    “掌柜的,来开封一年我还没去过大相国寺呢。听说开封的达官贵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烧香,可灵了。咱们一起去拜拜罢。我求财,你求姻缘,一准能灵!”

    不料单子安接过来道:“正巧我也要去。我未过门的小娘子也是信佛之人,我下月初一要去拜拜,学学佛法,顺便给她祈福。”

    单子安说完便开始疯狂对钱晓白挤眉弄眼。钱晓白无奈笑了笑:“既是祈福,初一店里便关张一天。回来我给附近的乞儿多舍些粥饭罢。”

    谢小红倒没料到钱大哥今日会出现。不过人家是亲兄弟,自己不好说什么,而且想着到时引钱大哥去别处就好。

    只是钱晓白怪得很。捏着袖子口,好像有话说又总是咽下去。

    “没事我就走了掌柜的。今儿我还得去找个勾栏租场地呢。”

    “且慢。”

    谢小红这话终于叫钱晓白急起来了。他掏出袖口的契塞进谢小红手里,好半天没组织出语言。

    谢小红低头瞧了瞧纸,又瞧了瞧他,愣在原地:

    “我也不识字。这是什么字据?”

    单子安接过来读过,也没给谢小红念,只是笑说:“正是你要的勾栏的租契。落款上这东家陈朴的勾栏开在东角楼那里,那儿可是开封最有人气的地方了。”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送你的。陈老板欠我一些旧债,上次跟我提起时没叫他偿还,他就把这租契抵给了我,说我若是用不上可以转手。我想你有需要便没推辞。”

    单子安苦笑望着钱晓白,见小红拿着欲言又止,宽慰道:“你便收下罢。我弟弟也说了,这旧债他本不打算追讨,只当是他偶得的一样东西送给了你,无需忐忑。”

    “这礼太贵重,就算是偶得了送我,我也不能白白收下。今年我卖艺所得,要与掌柜的五五分成。掌柜若不肯要,我便不收。”

    钱晓白拗不过她,淡淡点了点头。谢小红说要去瞧瞧这块场地,单子安便拉着钱晓白关了店,一起跟了过去。

    走之前谢小红走到后院,看到初初丰满羽翼的升官发财,叹了口气:“原本想出了有趣的新花样想带它们一起,可惜它们长得有点大了。罢了。”

    谢小红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把两人远远甩在后面。钱晓白余光一直留在她身上,忽见她停下来,面前是一家成衣铺子。

    里面都是女子装束。常服、戏服、鞋袜,还有女童的童装,都挂在四壁,琳琅满目。

    谢小红还是第一次流连这样的铺子,朝里面多看几眼。往常她压根不会想来买漂亮的成衣。但眼下银子富余得多,她方才听见吆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她身上穿的红夹袄,也是钱晓白拿来送她的旧衣。除了出师那天,师傅从包袱里拿出来送她的那身行头以外,她卖艺压根没有行头。别人,男子不论,姑娘家卖艺总是穿红着绿。偏她是灰扑扑的。

    两人跟上来,她转头轻轻说:“我要进去看看。要在东角楼演,我得挑身好看的行头了。”

    不知为什么就轻声细语了起来。

    单子安与钱晓白在门口候着,总是胳膊肘捅钱晓白,让他进去陪着一起挑选。钱晓白推说不方便。单子安正露出无话可说状,谢小红却从里头探出脑袋:

    “掌柜的。你眼光不俗,进来帮我挑一身吧。大哥你也别在外头,进来等便是。”

    钱晓白被单子安一巴掌推了进去。

    谢小红更完衣再出来时,看到铺子的掌柜面露喜色,钱大哥扬起了眉毛,钱晓白也微微变了目光,几乎呆在了那里。

    掌柜的推她到穿衣镜前,她也委实愣住。

    钱晓白眼光很好。鸭卵青的纤长衫裙十分淡雅,配上一条退红的纱制披帛,把她灵巧神气的脸映衬出与平常不同的气质。

    “妹妹就像那采摘蟠桃的小仙童一般,竟不像人间姑娘了,可爱得很。”

    谢小红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俯视着裙身,自顾自轻轻转了一圈,格外温柔道:“谢谢你掌柜的。这一身我要了。不过…我还想再试试那个。”

    她眼神犹豫了许久后,还是说出口。

    其实刚才进店里的时候,她有属意的一套了。钱晓白和单子安看着,她拿起另一套进去试了又出来。出来时单子安不免轻笑出声。

    通身玫红色的衣裤,还绣着艳丽的团花绿叶,单看起来像是家中老人用的锦缎被褥。若非配上谢小红这张脸,这套衣服在单子安眼中当真是俗气不堪。

    见单子安笑了,谢小红窘迫道:“不好看么?”

    铺子掌柜温和道:“姑娘长得俊俏,浓淡相宜,两套在我看来都是很好的。”

    谢小红又等了等钱晓白的反应。只见他忽然凑近拉着谢小红仔细看了一圈,然后说:“你且等我。”便转身出了店门。

    片刻功夫,钱晓白匆匆回来,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他摊开手心,里面一个护身符,一根腰带还有两根发绳。

    腰带和发绳都是衣服同样的玫红色。

    谢小红正惊愕时,钱晓白轻轻牵起她一只手腕,将东西放在她手里:

    “演出的地方人头攒动,理当身着鲜艳的衣裳才能使人注意到。方才是我太疏忽。麻烦掌柜娘子代我帮她佩好发绳腰带,再挑双合适的鞋袜罢。这护身符是我方才就想给你买一个的。今日走得急,你没来得及问卜吉凶,算为你讨个好彩头。祝你今日旗开得胜,客似云来。”

    掌柜娘子应声,重新为她绑了双髻扎好腰带。这回配饰齐了增色不少,越发显得神气活泼,像个招财的小福女。谢小红喜道“不错”,瞧掌柜娘子和钱晓白都点头赞许,高兴地朝单子安吐了吐舌头。单子安笑呵呵一拱手,也算认了个不是。顺带还拍了钱晓白一下,给他使了个赞许的眼色。

    结完账谢小红穿着新衣裳,将护身符小心捧在手里,半晌也没戴上。只是揣进怀中,对钱晓白轻声道了一句:“掌柜的你真好。”

    钱晓白心里和吃了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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