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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东角楼的这片勾栏寸土寸金。三人到时,只看见观众络绎不绝,个个都穿得十分体面,还有几个带着小厮随从路过,打眼一瞧便知不凡。这会已经有摊子开始演了,不算很红火也挤满了看客。

    最当红的几个艺人,已经叫这些体面的观众老爷等候多时,挤在了宽宽看台下的排排窄桌前。不够阔绰的还得挤在后面站着。谢小红他们经过时,听见来往穿梭收钱收礼的小杂役一笔笔给后台报账,随随便便就有一两以上,三五两也是有的。甚至还有不少人,打赏出五十两、上百两。

    谢小红和他俩互望了一眼——这可还没开场呢。

    单子安讥笑道:“从前他们强拉我也不肯来,今儿真算是开了眼。”

    钱晓白欲言又止,只是弯起嘴角,面露无奈。

    “熟面孔还不少。我原是清楚他们口袋鼓囊,只是今日才领教还有这处花销…罢了。本朝如今这样,随他去吧。我管不着。”

    单子安轻叹一声,遥望勾栏之外。

    谢小红看过这一圈,才明白市井卖艺和勾栏瓦舍究竟多不同,也才知道开封的勾栏是其他地方完全无法比拟的。她心下大喜,却觉出钱晓白二人气氛沉闷。于是将那喜悦压下几分,劝道:“大哥既是才来,不如和掌柜的各处看看新鲜,省得在奴家这儿无聊。”

    “方才扯远了,平白冷落了妹妹。伯清留在这替你照应,我确实好奇别处,待会儿再回来找你们。”单子安笑了笑,拱手告别二人去了别处闲逛。

    “掌柜的你是不是也没来过?你也去看看别的吧。”

    谢小红变的戏法并不是传统彩戏的藏压落活儿,都是离近了才能看清的花样。远瞧没传统戏法精彩,但是演出的东西就不大,随身携带起来方便。

    她抄过角落里的抹布俯身擦起看台,便掏出怀里随身揣的包袱皮,将里头的宝贝捡出来备用。钱晓白蹲下来帮她安置,道:

    “不了。以往生意忙碌,还没看过你演出呢。”

    “人多就看不清了。我现给你演吧。”

    谢小红琢磨片刻,便转身独自捣鼓起来。再回头时她面带笑意,两只光溜溜的手伸给钱晓白:

    “检查检查。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钱晓白隔着袖子牵住她手腕,翻来覆去看过。谢小红又双手握拳举高了一些,笑道:“吹口气。有东西给你。”

    钱晓白照做。只见谢小红将拳头收回去磨了一会儿,便从拳心源源不断地扽出了布条。

    最后一角抽出来时,谢小红将它放进钱晓白手心。

    是他那块帕子。

    上回在景德楼,谢小红喂他吃肉,酱汁沾到他鼻尖,便把他这帕子拿来擦了。当时她说带回去洗好还回来,一转眼已经过去许多天。

    帕子上的柏子香虽然淡了却经久未散,只是裹在了一股截然不同的皂角香里。皂角味是谢小红身上最突出的味道。来开封住下以后她总是拼命将衣裳洗干净,甚至洗得微微发白才肯罢休。

    两种味道各自分明,却如同两股溪流清冽直下,并不冲突。

    “不好意思掌柜的,忘了许久才想起来,所以干脆顺手变个戏法还你了。没耽误你用吧?”

    “你们这演的是什么?”

    一旁经过的看客驻足问道。谢小红飞快地一扫眼,抬了抬眉,悄声说:

    “亲娘嘞。这老头用的扇坠子,我以前在赌桌上见过一样的,胡乱抵也抵了上百两银子。掌柜的,小红要是发达了,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这位老爷。奴家演的是关外的彩戏,新玩意,保管您没见过!本门彩戏是我家师傅独创,不演不唱不吆喝。您只管瞧我这双手有没有东西,然后别眨眼好好看清了:奴家的手不是聚宝盆,奴家的手也不是柳树腰。却能变出一个一个的铜钱儿,却能垂下一条一条碧丝绦…”

    谢小红行云流水的念白着,那看客目不转睛,却看到一个一个铜钱从她指尖跑出来,倏而变成了钱串子;又看许多条丝绦结成一股,从那什么也藏不住的手里凭空冒出来垂在地上。

    看客高兴得连连鼓掌称好,当即给了二两银子打赏。谢小红收进怀里,对着钱晓白拍了拍胸口的护身符,一脸自豪神色。

    钱晓白遂站起来,走到看台旁招呼起来往行人。

    以往书坊上了新书,他连告牌都不常挂。客人进来也不多介绍,至多摆在显眼处叫客人自己来发现,或是熟客来问了提两句。他有这么一点点清高,也或许可说是面子薄。这会儿却都不见了踪影。偶尔遇到几个书坊常客,他还面色不卑不亢,似乎并不觉得叫人在勾栏遇见自己,还是看到自己帮着艺人揽客是件尴尬的事。

    “钱掌柜?”

    背后传来沈佺的声音。这胖胖的白净书商微微颔首,眼角含笑:“不想能在这儿遇见。今日《侠盗乌龙》请了东角楼最好的说话先生,这会要开演了,沈某前来看看。”

    “沈掌柜有心了。得了闲云书坊眷顾,这话本子终于不算荒废了。”

    “过奖。”小胖子沈佺呵呵一笑,“这位娘子神采飞扬,青春俊美。想必是钱掌柜的红颜知己。沈某不便驻足欣赏,暂且请姑娘喝一壶茶,略表心意。”

    沈佺叫随从拿了银子去,便去了说书的场地。

    单子安看见这东角楼最显眼的看台上,竟然只有一个说话先生,底下围满了人,心中自是升起好奇。遂问看客演的是什么戏码。看客答是讲江湖豪侠的,正演到“劫船掠妓”一回。

    单子安心道劫船掠妓也算豪侠之举?正纳罕,却听先生抚尺一拍,震得台下观众蓦然惊醒,纷纷抬头。

    “是夜月光惨惨,满江船舶却灯火通明。玉珠儿独坐船头垂泪,满心里想着,就此留在临安坐了船妓,一辈子漂在这船上,何年何月才是我得救之时?真正是问大地地茫茫,对天空天昏昏。想着时,船正在临安运河上南下而去,不知何时就会靠岸载客,也不知船家何时召她夺去清白身。忽只听天空中几道飞影掠过,那乌龙,竟然已经稳稳当当立在了船头。”

    “京杭运河那般宽阔,一等高手也不能凭空飞进去。这是什么故事?”单子安不以为意,只当笑话继续往下听:

    “玉珠儿一看,眼前是昨夜船上那位英雄豪杰。昨儿船客召妓陪酒,独这位豪杰不动声色。瞧见她玉珠儿在船头垂泪遭了船家的欺侮,还特来解围。

    这豪杰听声音是个年轻公子,应该生得英武不凡,可是脸上的乌黑面具始终不肯脱下。玉珠儿刚要开口唤他,这豪杰示意她噤声,便只身往船舱里去。

    …

    不多时,船家跪在船头乞饶,答应叫豪侠将玉珠儿带走,顺带看上的值钱货色也一并拿去。豪侠怒火中烧,心道你们将我当做甚么人物,于是结结实实踹了一脚,正中船家心口。水面颠簸,船家一个不稳,竟踉跄掉下船去。豪侠心想,世道纷乱,却容得这般强抢良家的恶人做什么?于是未曾入水,只挟玉珠儿离了船头,轻轻一跃回到岸边。当晚又雇车马,遣其投奔了亲族家中。玉珠儿心下感激,正要容留恩公吃茶时,人又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千里外一处法场前,又现出了这乌黑面具的身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叫好声不绝如潮。先生鞠躬回了后台,却被突然出现的单子安一把拍住肩膀道:“这故事先生是从何处听得?”

    “我只照话本来,其余一概不知。少侠请看。”

    单子安一把夺过这最新本的《侠盗乌龙》,读完目录心头大惊,却不敢叫说话先生看出来。他随手给了书钱道:“这本与我看看,你且再买一本。”便匆匆离去。

    回去找钱晓白他们的路上,单子安反复思忖。

    这本书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写的全是自己的故事,还是这般夸大,这般魔幻扭曲,实在奇怪。

    看看封面,“冷霜枝”述,“解元书生”撰。这两人又是谁?

    人生前二十年随父亲学做生意去了不少地方。从小跟家中镖师偷学了不少武功,想做大侠,又逢手头宽裕,故到了每个地方好行仗义之举。

    确实是戴着面具,但自己那点武功,和这乌龙天差地别。而且船家也没落船淹死,就是被一闷棍打晕了而已。

    说起来这段少年时光真是匆匆过了。

    加冠那年,爹娘想叫他俩同去科举考个功名,还想正式把钱晓白收作义子。那段时日两人都闷闷不乐。终于某夜在书房,他问钱晓白想做什么,钱晓白开口说最大的向往是有间自己的小书坊。有朝一日能云游四方,写出自己喜欢的故事。

    实现别人的梦想正是单子安一大爱好。于是他毫不犹豫放他出了家门,还从零花钱里拿出一些助他盘下了这不起眼的小铺面,等事成才告诉了爹娘。爹娘不常罚他,所以吃了顿竹笋炒肉也就没事了。他自己也没去应试,只是提了接手酒楼之事,学了一年酒楼生意,去年开始正式接手了景德楼。

    从去年开始,他的江湖豪侠梦也就搁置在那里了。

    最后一次行侠仗义,是出城办事走山路,救了一个被山匪劫走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着聪明,其实傻乎乎的,好像对家门外的事情概不了解,还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想着自己是最后一次出手,也为了安抚小姑娘,回城路上就把自己的故事都添油加醋地说与她听了,算是吹吹牛过个嘴瘾…

    是她?

    这冷霜枝和解元书生,哪个是她?另一个是谁?

    附近的演出都已收摊了,单子安忽然却听得前面吵吵嚷嚷。原是谢小红在骂人。她小小的个子站在那儿,一连串爆竹似的话劈头盖脸骂过去,甚至还夹了几句不知从哪学来的黑话。那两个卖艺人起初气势汹汹,渐渐哑口无言,脸色发青,最后被一声接一声点名道姓的骂逼得悻悻而去。

    等到她舒了口气继续收摊时,钱晓白已在一旁看傻了眼。

    “哟,怎么回事?”

    一说谢小红就来了气,撂下活叉着腰说:“大哥你不知道。他们与我是同行。我们这儿演得好好的,他们见客走了心里不满,跑来盯了半天,在底下拆我的活,跟观众说我怎么变的。掌柜的赶都赶不走。我这手上功夫,说了他们也不会,自不怕这个。可也不能平白受气啊。所以收场了可不就得好好骂他们,骂得他们祖坟开裂,狗血喷头!最好啊,他们以后也别在这出现,再来的话看是谁没脸!”

    “伯清身边有你,我也放心不少。”

    “那是。掌柜的是读书人,不该掺合这些事。大哥你也甭客气,以后需要骂街,只管拉我去当嘴。我无父无母,可不积什么口德,保准骂死他们,哈哈!”

    单子安大笑道:“方才我还听你说了几句黑话呢,这是从哪学的?”

    “跟土匪学的。我来开封前沿路住店,总能听到他们谈论打劫村舍。动辄扫尽钱财还砍手砍脚,有一次,我还看到他们一大伙人,把一桌三四个女子活活打死了,吓人得很。幸好我藏得及时,否则也活不下来。所以那以后我也就学了两句,打算关键时候装装同伙保命。这会是拿出来吓唬同行的。我可不跟□□勾结,大哥放心!”

    钱晓白与单子安纷纷惊愕。

    “城外土匪已经猖獗至此?”单子安怒道。

    “嗯。大哥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当心。”

    离开东角楼时,照旧是谢小红走在前面。单子安看钱晓白发愣,笑问:“想什么呢?”

    钱晓白答:“若是做官,是不是就不怕土匪?”

    “自然。地方土匪到头来最怕朝廷。”

    “那我便去考今年的解试。”钱晓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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