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呆在画坊这段时日过得还不错。师傅一心只有画画儿，管事的师哥又是个正派的人。虽然学画比别人困难，但总而言之，师兄弟没拿缺左手的事笑话过他。

    唯一令他有些放不下的，就是谢小红到现在还没来看过他。

    所以听师兄叫他去门口，他笔一搁就冲去了前院，却发现来的是掌柜的那个阔少朋友。

    单子安在哪都很自在，倚在门口就像呆在自己家。他看到小豆子微微招了招手道：“小子，请你吃烧鸡你去不去？”

    “无功不受禄，少爷您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找我干嘛？”

    “你小子，干了几天学徒，怎么变得一套一套的。找你当然有事儿了，就是你小红姐的事。去不去的自己想好，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我这就告假去。”小豆子喊着师哥颠颠往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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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豆子觉得，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回，坐在景德楼最好的包厢里，喝好茶，吃烧鸡。

    不过刚进门，单子安就亲自把门合得严严实实，还将外头的丫鬟小二全屏退了。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事儿。

    再看他脸色。说不上很糟，但眼珠沉着，目光随处飘摆。有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奇怪得很。

    “少爷您有话直说。”

    豆儿觉得嗓子里的烧鸡长出了核儿，格外难咽下去。

    “小子。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了。任何人都不能说。”

    “需要背叛小红姐吗？”

    “不但不背叛，还是帮她呢。”单子安叹了口气：“本以为她比我那不成器的兄弟精明，谁知就是个傻大姐，我说与你听你就知道了。”

    …

    “什么，她在帮别人，跟钱掌柜牵红线？！”小豆子惊呼。

    单子安点头：“那天遇上她了，我跟她说我是钱晓白的亲大哥。然后她要带钱晓白去大相国寺烧香，正巧我也要去，于是约着一起去。结果后来她就把我拉到一边，说她那天要给钱晓白促成一段好姻缘，叫我配合她。然后，她就把她那天和人家怎么合计的，统统告诉我了。估计想着我是亲大哥，不会妨碍自家兄弟吧。”

    “这哪行！小红姐最该和掌柜的在一起，怎么自己乱点鸳鸯谱！”

    “是说呢。我问她，为什么答应帮这个忙，她把来龙去脉也全告诉我了。简言之就是缺着钱了，又不想跟钱晓白开口。于是我又问她：那你自己对我兄弟没意思么？你猜她怎么说？她跟我急了，说那叫‘恩公’。还说她绝无非分之想。”

    “岂有此理，简直口是心非！”小豆子猛地拍案而起。

    “没错，口是心非！”

    “其实我和老曹早就看出她和掌柜的互相有意思了。但您说这两人怎么就那么沉得住，到现在也不开口？”

    “傻到一块了呗。天造地设的俩傻子。所以说，我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明面上，我已经答应她到时候帮她了。现在咱俩还得商议，怎么才能暗度陈仓，让他俩好上。”

    “豆儿都听您的！不过豆儿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

    “这事儿和您有什么关系？”

    单子安捏紧茶盏。脸色之臭又更甚几分。

    “关系可太大了。”

    桌面被单子安的拳头砸出一声闷响：“她帮着牵线的，竟然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苍了天了，天下竟还有这等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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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小红坐在门槛上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忽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奶奶的。说我坏话，有种来姑奶奶面前说。”她使劲揉揉鼻子，继续算起来。

    “算什么这么认真。”钱晓白从门口经过时笑问。

    “算还有几天到初一。”

    “那么想烧香么？”

    “…毕竟听说很灵嘛。哎掌柜的，”

    谢小红拍拍屁股忽然站起来，脑袋和钱晓白的胸口一边儿高。

    钱晓白微微低头，认真听着。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对你有意思么？怎么最近都这么问？”

    “谁问了。”

    “反正你大哥先说的。我跑去问大，他竟然也这么觉得！苍了天了，这是多大的误会！”

    钱晓白身子一僵：“无妨。我没这么想过，关键在乎你自己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只要能不一直麻烦你、一直拖累你就谢天谢地了。再说了，你最近读书那么刻苦，将来若真升官发财了，我去给你提鞋都嫌不够格，还觊觎你，那我成啥人了！”

    从东角楼回来后，钱晓白直接搬到店里住了。有回谢小红睡不着，天不亮过来喂小鸡。从后院进来竟然听到厨房灶上烧着水，看到钱晓白一个人点灯坐在井边读书。他说，他要去考今年的秋闱。

    也不知为何就想科举了，明明说过自己不想。

    后来问钱大哥，钱大哥讲了许多旧事。他说钱晓白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自己的课业文章从来都是钱晓白写的。加冠那年，爹娘和先生几次三番劝钱晓白去考，先生说以他的天分至少中个举子，可后来钱晓白脾气犟，还是不了了之了。

    “我明白了。”

    钱晓白轻轻叹。他刚要进门，被谢小红抬手挡住去路。

    “掌柜的你当真明白了？”

    她抬起头，眼底尽是认真和急切，还有几分钱晓白看不出的不坦然。

    “当真明白了。”

    “那最好。”谢小红让出通路，让钱晓白闪身过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眸，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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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这天，辰时三刻。

    晨光穿过佛塔，映在水吟吟跪拜时虔诚的指尖。

    “小姐以前都不爱求神拜佛。可自从去年回府以后就像变了个人。小姐是在给钱公子求么？”

    “已经给他求了。”水吟吟摇头道。

    “檀儿你知道么，我觉得女子对男子的喜欢，有两种不同的方式。”

    “哪两种呢？”

    “一种是惊鸿一面。你短短见了他一回，便知道这辈子也是不可能的，不敢有那种奢望。但和他相见那几天，觉得有一生那么长，走到哪里也无法再忘掉；另一种是无心插柳。起初没有什么想法，但若放在那里不管不顾，渐渐也就越发生长起来，只要春风吹拂便会瘙痒难耐。”

    “后一种，是小姐对钱公子的感情么？”

    “对。那么多书信写下来，我发现他和我很像，也渴望自由，喜欢江湖故事。每次他回来的书稿也都很有趣，落笔洒脱，温润里透出峭刻。他也喜欢侠盗乌龙的故事，还说这主人公就像他身边的朋友。时间久了，若不能和他说话，我都觉得心中空了一块。”

    “可是檀儿，第一种我也体验了。这两种感情现在都在我的心里。我也是因此才明白，女子是如何同时喜欢上两个男子。但我和第一个人是不可能的。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我只记得他的面具，可是后来再也没见过戴那种面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