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深宫雪2

    逼仄的密道里,光线昏暗,两边的石壁上虽然每隔几步便点着一盏油灯,但也只能隐隐看得见前行的通道。

    江盈本来胆子就小,又是偷摸着跟踪祁漠炎走到这里,紧张地都能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脚下的步子也因此放得极度缓慢。

    她的纤手轻抚着石壁,越是往里走,越是眉心紧蹙,最后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脚步戛然停下,所有的勇气已经随着这稀薄的空气也消失殆尽。

    她原地踌躇了良久,最后双手一甩,决心调头返回去。

    刚一转身,却听得“咔嚓”一声刺耳响声从她背后传来。

    洞里空间极小而封闭,她此时距离那响声传来之处也没隔多远。于是,那响声传到她耳膜时,让她不由得心一惊,连退两步,脚下一滑跌倒在石壁下方。

    江盈下意识地去抚自己的小腹,还好摔倒时她紧紧靠着石壁,要不然此时说不准孩子也就保不住了。

    密道里空气稀薄,她微微感觉也有些不适,本是想着赶紧退出去,可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响动,又让她心中抑制不住好奇,最终还是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后,抬脚继续往前。

    而此时,在密道的另外一头,却连接着城郊一处相当荒僻的宅子。祁漠炎刚刚冲着面前的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此时正叉着腰背对着他吐着粗气。

    那人战战兢兢,只敢低头弯腰,时不时微微抬起眼皮,用余光偷偷瞄一眼他。尽管祁漠炎依旧背对着他,但往往就是这样的背影,吓得他连吐气都不敢过于用力。

    半天后,祁漠炎转过身子,那人又是神情紧绷,身上的横肉不自觉微微抖了一抖。

    “你这么怕我么?”祁漠炎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唇角斜勾着问他。

    那人拱手,将自己的头尽可能埋到最低处,如履薄冰般开口:“倒非怕,只是丞相威风八面,大义凛然,这西蜀上下,满朝文武,怕是无人敢对您不敬不恭。”

    “是吗?”祁漠炎冷冷一笑。

    他是不是威风八面倒先且不论,但满朝文武有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擅长趋炎附势,哪些八面玲珑,他倒是心中如有明镜一般。

    祁漠炎不屑地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右手捏在他左边肩膀之上,并越来越用力,直到最后骨骼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祁漠炎边捏边发出寒冷森然的笑:“郭籍啊郭籍,我看你不仅敢对我不恭不敬,你还敢刻意忤逆我。你说,我交代你做的事是什么?嗯?!”

    所谓笑里藏刀,大抵就是眼前的祁漠炎。面露微笑,眼含重重杀意。肩膀上的痛感越演越烈,郭籍痛得咬牙切齿,但在祁漠炎的威视下,他根本不敢哪怕只是“哼唧”一声。

    他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却强忍着痛回应道:“丞相大人吩咐下官,务必尽快找到昭凌公主……下官,下官绝不敢忘!”

    祁漠炎冷哼一声:“原来你还记得啊?那你所说,这都过去多久了?嗯?!!”话音刚落,他连最后脸上的一丝笑意也收了起来,就着 手里的肩骨,用力将郭籍往前方地上狠狠一推,让他擦着并不光滑的地面滑行少顷后,“咚”一声撞在石壁上,痛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你的尽快就是这么快的么?”

    郭籍伸手捂着自己撞在石壁上的后脑勺,痛感还没消散,面前的祁漠炎却又一次走了上来,直接揪着他的衣襟便将他拎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死死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几近停止呼吸。

    “丞相……饶……命……”郭籍一边挣扎一边瞪着眼睛不断哀求。

    等他面色都已经铁青,祁漠炎这才将他再次摔到地上,右手掐着他的脖子道:“你还好意思求饶?!你不好好找人,闲着没事把我约到这里来,还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

    言罢,他“哼”了一声,准备调头离开。眼下愁心的事还多不胜数,若是阿鸢没有找到,自己花这么多时间在这密道里见这窝囊废还真是浪费精力影响心情。

    郭籍被狠摔到地上,见祁漠炎欲走,赶忙扑到他脚跟,奋力抱着他的小腿,哽咽道:“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息怒啊,您一定要听我说完。我之所以约您到此地,确确实实是有要紧事,否则,您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随意跟你传信啊丞相大人!”

    祁漠炎听罢,面中怒色这才稍事缓解,嫌弃地抽出自己的脚轻轻将郭籍往旁边踢了一踢,“说罢,什么要紧事?欺瞒我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当然,当然!”郭籍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部位,凑到祁漠炎身边,小声道:“丞相大人,可还记得几年前有个叫桑子渊的人,在西蜀王拙选中拔得头筹?”

    “桑子渊?!”祁漠炎微微一眯眼,脑子里很快闪现了些许画面,那个在王宫偏殿里,曾公然反抗他的那张脸,别提多清晰了。“他不是去桑州当知府去了么,怎么?有什么问题?”

    郭籍赶忙道:“他到益州城了!”

    祁漠炎先是一怔,继而面色又很快恢复平静:“何时来的,所为何事?”

    郭籍摇摇头:“他昨夜刚到的益州,孤身一人,不过看样子是紧赶慢赶才到的。至于因为何事,下官暂且还不清楚……不过丞相大人请放心,他已经被下官给拿下,悄悄关了起来。只要丞相一声令下……”

    “令下?!”祁漠炎用力一抡,一个极重的拳头便砸在了郭籍的脑勺上,又一次将他抡倒在地上:“你什么时候学会先斩后奏了?你是猪吗?眼下是什么时候?情况都没搞明白,你就把人给我绑了?!”

    郭籍不明所以:“我……我这不是知道他是丞相大人的眼中钉,见他情况不对,就先帮丞相大人将人扣下来了么?”

    祁漠炎无语了:“我麾下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你也不想想,现在与南齐狗贼的战事还没结束,我明着答应割地,朝中那些老顽固们对我已经颇有微词。若是这个时候,再给他们抓些把柄,你让我如何收场?”

    “那……”郭籍似乎也没料到这层,心间尤为忐忑:“要么,我再悄悄给他放了?”

    祁漠炎闭着眼睛深思熟虑了一番,既然人都已经抓了,对他的情况也尚不明确,若此时又莫名其妙将他放了,太刻意反而容易让他生疑。

    “罢了,既然都抓了,暂时先关着吧。记住,若是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知道了,你就给我去死!”

    郭籍听得冷汗直冒,连忙跪倒在地上,俯身磕着头:“丞相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严加看管,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还有!”祁漠炎命令道:“阿鸢的事,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若是再没有消息,你也给我去死!”

    郭籍连连点头应是。

    “另外,查清楚桑子渊这次为何擅自到益州,看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及时向我汇报情况。”

    “明白明白!”郭籍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地。

    话到此处,祁漠炎严峻冷漠的神色才稍稍有些缓解,一开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又逐渐在他脸上浮现。

    他走到郭籍跟前,柔声一笑,以完全不同先前的轻言轻语道:“郭大人,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知道,你对桑子渊心怀不满,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愧疚和恐惧。你当年对桑家人做的那点事儿,现在一定让你彻夜难眠吧?”

    郭籍听完,好不容易松下的一口气又一次提了起来。

    “丞相大人……这……”

    见他神色慌张尽显恐惧之色,祁漠炎脸上尽显玩味,“罢了罢了,像你这样的人逗着也没劲,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赶紧找到阿鸢。我的阿鸢这段时间,一定受了很多苦……你怎么还不走?”

    郭籍闻言,吓得连连点头,嘴巴不停应“是”,弓着腰身退出了这隐秘之地。

    江盈一直躲在旁边看着两人对话,郭籍退出来时,她险些被看到。还好郭籍还沉浸在刚刚的恐惧里,当下只管赶紧离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非之地,便根本没有心思在意周围之事,匆匆踏着步子离开密室。

    她还是被吓得不轻,将后背紧贴在石壁上,等郭籍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移动步伐,循着郭籍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走出密室,郭籍仰头望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已经僵硬的胳膊、脖子伸展了几下,那密室之门,犹若一道隔绝地狱与人间的屏障,一出来,他便如同获得了新生。

    不久后,他又抬起步伐,以完全不同于密道之中的步调,轻松惬意地甩着双手离开。

    江盈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一点也没有察觉。走了良久后,竟然开始哼起了小调。

    对于郭籍抓了桑子渊这事儿,祁漠炎的态度虽然模棱两可,但至少他没有明着反对,甚至只要是这事儿不为人所知,那郭籍即便是让是桑子渊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祁漠炎应当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么想着,他便悄然间来到了关押桑子渊的牢房处。

    这个地方地处皇城郊外,在一处野山洞中,郭籍却并没有走进去,只在洞口跟对他恭敬行礼之人嘀嘀咕咕交代了几句,便邪魅勾起嘴角再度离开。

    这次,江盈没有跟上他,反倒是对眼前这个“重兵把守”的野山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谨小慎微,只敢远远躲在一处山石之后偷瞄着洞口的动静,连呼吸都极度控制着力度,隐藏地天衣无缝。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群人,皆是全身黑衣,头戴面具,晃一眼除了能大致看得出体型特征,根本难以分辨是何人也。

    江盈暗自嘀咕:“没想到,这堂堂的大理寺少卿,竟然背地里私养兵马。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凝眉目不转睛盯着山洞那边,洞口那几个人警惕性极高一直来回巡视。在这样的情况下,江盈想要上前根本不太可能。

    突然,一阵闷哼从山洞里传来。江盈虽离得比较远,但却仍旧能清晰地听到这声音由强及弱,隐隐约约间能听到这声音中包含的苦痛。

    而此时的山洞里,桑子渊正被人扒去了外衣,将他的上身整个裸露在空气里。沉重的铁鞭在他的胸膛上来回抽打,很快,便能看到一条条血痕清晰可见。

    桑子渊紧紧攥着拳头,尽管疼痛袭来让他难以倔强,但他仍旧咬紧牙关,用意志强撑着。

    挥鞭之人一言不发,只是一下一下狠命打在桑子渊身上。桑子渊也一言不发,死死瞪着他。直到他彻底痛晕过去,这莫名其妙的惩罚才宣告终结。

    洞里的一时间没了响动,江盈看到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的蒙面人从山洞中走出,拍了拍手对手下说到:“好好看着,大人说了,不能让他这么便宜死去。过会儿,用冷水给我弄醒,继续打。”

    手下闻言,颔首答了声是,便低着头目送他离去。

    江盈咬了咬嘴唇,心间盘算少顷,忽而扬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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