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念差

    “我……我不知道!”傅珹歌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低头去够阿鸢递过来的汤匙,却被阿鸢一个缩手将药勺收了回来,明眸似在反问他:你会不知道?

    从伤口的形状来看,那淬了毒的毒镖是从他正面扔出,擦过他的左臂飞过的,稍微动点脑子都能想到,这扔镖之人当时一定是在他的正面。那么以傅珹歌的敏感度和辨识力,他真的会不知道那人是谁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说?

    祁漠炎紧握着飞镖的手随着眉头一起松了下来,也是一脸诧异:他这是在阿鸢面前维护他吗?呸!他才不稀罕。

    他继续往里偷瞄着,傅珹歌果然没有理会阿鸢质问的眼神,伸手从她手上夺过碗,索性连汤匙都不用,直接就着碗边“咕咕”几下便将一碗粥喝得精光。

    “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吧。我当时是一个没留神被人偷袭,确实没看清脸。估摸着应该是南齐丞相胡洛布的人吧!”

    阿鸢蹙着八字眉,一脸狐疑:“你不是南齐上将军么?南齐丞相的人为何会偷袭你?难道,是跟你离开南齐有关?”

    傅珹歌喝完了碗里的药,抬起头来认真地凝睇着她,虽然没有正面出声回答,但眼神却早已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原来,他离开南齐竟然是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压力。不仅要背负着叛主的骂名,还要被人四处追杀。这也难怪他当初来到桑榆镇的时候,竟然会选择居住在一个野山洞中。

    听到傅珹歌这番话,祁漠炎心中似乎有块石头暂时落了下去。他找的理由的确很顺理成章,也不容易让阿鸢产生怀疑。可他这么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却不得而知。

    恰逢此时陈元从远处走来,看到祁漠炎躲在门后没有进去,瞬间会意地只在远处向他挥着手,并没有走过去。

    祁漠炎再看了眼屋内后,转身走向陈元,两人嘀咕几句之后转身离开。

    屋里的傅珹歌余光中斜睨了一眼门口,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意识的笑意。

    阿鸢也回头看了一眼,拧着眉问他:“你刚刚为何故意那么说?”

    傅珹歌笑道:“他刚刚就在外面,我要是如实说的话,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原来你知道他在偷听?!”

    傅珹歌轻握住阿鸢的手,柔情地看着她:“我不仅知道他在偷听,我还知道,若我说得话对他不利,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我活到好起来的那一刻。”

    阿鸢秀眉轻颤,星眼微垂,头埋得低低地将自己的手小心的从他的掌心抽回,脑海里却数不清的惆怅。

    她其实最不愿的就是相信,这一切的一切哪怕有一桩一件是和祁漠炎有关系,可眼前的桩桩件件,又偏偏千丝万缕皆牵连着他。

    傅珹歌看得出来她的纠结,原本不愿意通过这件事去揭露祁漠炎阴狠的一面,也不愿意让阿鸢面对她所信赖的那个人,在她面前人设崩塌。

    可祁漠炎的阴狠毒辣,又何止只施展在他一人身上呢?

    桑子渊用完早餐后,满脸落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愁绪纷扰错乱,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好像越来越棘手越来越脱离掌控了。

    回到房中,他抡起拳头重重砸向桌面,将桌上的茶壶茶盏震地东倒西歪,茶水顺着桌面延伸流落一地。

    他沉重地坐下,手撑在桌面,轻抚着自己的额头,两个指头在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上缓慢画着圈。

    突然间,昨晚凉亭中和江莹的对话闯入他的脑海,他本是答应江莹,天一亮就安排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子。可今日早餐之时,他却没有看到江莹。

    桑子渊一个激灵后这才连忙起身朝江莹房中跑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他步履急如风火,两袖被他一来一回用力甩动着,擦在腰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等他来到江莹房间时,只见她的门虚掩着,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桑子渊顾不得那么多,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江莹确实已经打包好了行囊放在了自己的床头,可她人却已经不在房中。

    桑子渊慌慌张张跑出门,正巧碰到巡逻的衙役们,他赶忙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江莹。可这些衙役们刚刚才交过班,昨夜值班的衙役们此刻都早已回家休息去了,根本问不出什么名堂。

    桑子渊感知事情不妙,立刻让衙役通知桑元征,派出桑榆县衙半数的衙役到镇上四处去搜寻。

    *

    织锦坊门口,祁漠炎愣怔了良久才扭头问旁边的陈元:“这就是阿鸢所在的那个织锦坊?”

    陈元点了点头:“是的,丞相!我查过了,昭陵公主流落到桑榆镇后,不仅参加了织锦赛,获得了本届的织锦花魁,是桑榆县人人皆知的缫丝织锦的一把好手。后来她还接手了这间织锦坊成了坊主。公主殿下不愿意回京,是不是也是因为舍不得这里?”

    “织锦赛?!缫丝织锦?!舍不得?!”

    祁漠炎怒视着织锦坊的牌匾,一字一顿地自语,手里的拳头被他捏得像是能拧出血来:“阿鸢乃西蜀王唯一的公主,西蜀皇室尊贵的血脉。她身娇体贵养尊处优,在宫中行几步远都要坐着轿辇吃个葡萄都需要人扒了皮…可她却在这个破败不堪的桑榆镇,在这间肮脏逼仄的织锦坊里受苦受难。这群人…这群人她们何德何能,竟然让阿鸢给她们缫丝织锦!缫丝…织锦!!!”

    祁漠炎义愤填膺,只觉得这一瞬间,整个世间都对不起阿鸢,整个世间都辜负了她。

    他拔出陈元腰间的佩剑愤怒着冲上前,对着织锦坊门口的两根柱子发泄似地狂砍。

    陈元见状,赶忙上前拉住他。

    “丞相,丞相大人息怒!!丞相大人冷静!”

    “息怒?冷静?”祁漠炎回头冲陈元吼道:“你让我如何息怒?如何冷静?我一想起阿鸢这段时间在这里过着这样苦难不堪的日子我就痛不欲生。她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大人!”

    陈元赶忙上前,小心夺过他手里的剑放回自己的剑鞘中,凑到他面前小声提醒道:“丞相大人,切勿如此大声。这里是织锦坊,里面的织娘都和公主相识,不要让她们听了去。再说了,当时您也是迫不得已,大人切莫过度自责。”

    祁漠炎又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事,他的思绪更加凌乱,心中更是悔恨交杂着懊恼。

    一失足成千古恨!谁能料到当时的一念之差,居然真的能将一切结果都改变,让事情的发展离自己的预想愈加遥远。

    他手掐在自己浓密的头发中,席地而坐在织锦坊门外的台阶上,良久。

    陈元甚少见到他如今这般模样,不觉对他有些担忧。何况,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劝说昭陵公主回朝,可千万不能让丞相大人自乱了阵脚。

    “大人,咱们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冷静了片刻后,祁漠炎倒是清醒了许多。

    他缓缓放下手,将手肘架在自己的两边膝盖上,头也不抬地问陈元:“那件事怎么样了?”

    陈元道:“已经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办了,大人请放心!”

    “好!”祁漠炎满意地抬起头,短暂的时间里,目光又恢复了那种冷静决绝:“我一定要带阿鸢回去,谁也别想阻碍我!”

    桑子渊带着衙役四处寻找江莹,一整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带队回来之时,和祁漠炎陈元正好在县衙门口相对而遇。两人各自站定却都没有进门,原地对视了良久,目光却各自带着暗含。

    桑子渊知道江莹突然的失踪,定是祁漠炎授意的,可偏偏他没有掌握实际证据,眼下在祁漠炎面前人微言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当然是不敢直接挑明的。

    而祁漠炎明明看不爽桑子渊,也知道他有意在查他,但他更知道这个桑子渊经过这一年显然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任由他拿捏的桑子渊了,现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阿鸢!

    两人就这么相看两厌,又相看了好几眼,这才各自笑了笑。

    桑子渊作为下属,也规规矩矩地向祁漠炎行礼,必要的官场寒暄和虚与委蛇没少半分,“丞相大人怎么亲自出来了?您都到了桑榆镇,有什么事是不能吩咐下官去做的?”

    祁漠炎笑着道:“桑子渊,你作为桑州知府胆敢擅离职守,本相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清算清算。眼下你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为何还不回你的知府衙门?难道真的想要本相将你革职查办吗?”

    桑子渊一听,把弯下的腰直了直,唇角的笑意浅浅的如同风拂过江面。他淡然道:“丞相大人,您这话说的就有失偏颇了。其一,我之所以离开知府衙门前往京城的原因为何,大人您比谁都清楚。您找了公主半年,最终公主的下落还是我告诉丞相大人的,大人非但不奖赏我,怎么还要对我革职查办呢?这要是传出去,满朝文武怎么看丞相大人?”

    祁漠炎面色不悦,拉着脸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其二,我之所以留在桑榆县,是因为有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需要我查清楚。这件事,我也得到了昭陵公主的特许。若是丞相大人觉得不妥,倒是可以去公主面前参我一本,若是公主下令,我自然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祁漠炎向前一步,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目光眼下已经收敛了锋芒。桑子渊的确是很懂得拿捏他的七寸的,知道眼下祁漠炎手眼通天,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除了阿鸢,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软肋。

    “既然是阿鸢的旨意,你自然应当绝对服从。不过桑子渊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定会让你后悔!”

    祁漠炎瞥了眼桑子渊和他身后弓着身子,怯生生看着却不置一言的桑元征,负手走进县衙。

    桑子渊转身看了眼桑元征,也笑着跟着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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