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心如灰

    车辇日夜兼程,两日之后便抵达了桑州边界。

    阿鸢依旧昏迷没醒,让祁漠炎的既安心又难免担心。她娴静如初的那张碧玉般的脸正近在他的眸前,让他忍不住心神一震。最终,他还是难抑对她的心疼,让车夫停车找了个客栈将她抱至床上休息。

    一直到第二日凌晨,阿鸢才在一阵头疼中缓缓睁开眼睛。醒来时祁漠炎正坐在她的床前,用手撑着脸颊睡地很沉。

    前半夜他本是不想入睡的,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静静凝望着她,仿佛想要把这些时日和她分别后没有看够的那部分,一次性给补回来。

    可谁知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然也睡了过去。

    阿鸢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场景尤为陌生。她们这是在哪里呢?

    她轻揉着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睡过去前的场景,半天后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祁漠炎迷晕了。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惊醒了祁漠炎,为了不发出声响,竟然连鞋袜都没有穿,光着脚踩在地上,路过一片冰凉出了房间。

    这是一家客栈,因为祁漠炎入住之后,直接清空了所有当晚留宿的客人,眼下整个客栈早已空空荡荡,只有掌柜地趴在柜台前已经睡着了。

    阿鸢没有惊动他,仍旧是蹑手蹑脚地下楼,慢慢走出了客栈。

    这里的场景尤为陌生,根本就已经不是桑榆镇街头应有的景象。她赤着脚在街头飞奔,好不容易跑到了镇子口,可往外看去时,依旧是让她迷茫的景致。

    她们,早就已经出了桑榆县了。

    阿鸢知道,祁漠炎刻意迷晕了她,在根本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将她带了出来。他根本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也根本就没有考虑和在乎过她知道以后的心情。

    这不是他认识的祁漠炎啊!

    凌晨的天色很暗,风也比较大,吹得她一身白色的丝绸裙摆在这夜里肆意飞舞。她散乱的发丝也被风吹到脸颊,还沾上了些许晶莹的水珠。

    阿鸢抱着双臂,顾不得脚下硌得疼痛,抬起脚步朝着镇子外的方向走。

    身后,一阵风掠起,她的胳膊被人从后面往后一拉,自己也跟着一个旋身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祁漠炎喘着粗气,一脸怨怒又无奈地看着她道:“阿鸢,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多危险?”

    危险?!

    阿鸢内心暗忖:再危险,也自然抵不过身边之人。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很明显也带了些怒气。“我要回去!”

    “阿鸢!”祁漠炎终于提高了语气:“咱们都已经离开桑榆镇了,你为何还坚持要回去?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回京?”

    阿鸢没有回答她,脚步却很坚决地往前走。祁漠炎一股怒气施展不开,在原地愤怒地跺了一下地。他真的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阿鸢出了镇子还没走多远,祁漠炎便乘着车辇跟上了她。她回头望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赶路。下一秒,却被怒气冲冲下车的祁漠炎追上,一个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阿鸢愤恨地推他。

    祁漠炎眼睛里半是无奈,半是柔和道:“我送你回去!”

    听到他这么说,阿鸢这才没有挣扎,任由祁漠炎抱着她上了车辇。她警惕地望着窗外,等完全确定这个方向确确实实是返回桑榆的路线之后,她才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祁漠炎一边无言地看她,一边将她的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仔细瞧了瞧她的脚板心。

    一处红,一处白,还有些地方已经被路上的小石子划破,出了血之后,又沾上路上的泥土,已经干涸成了疤。她就这么倔强地扭过头,任由他垂眸温柔地替自己上药。

    祁漠炎心疼是自然心疼,可更多的是失落。自己自诩和阿鸢青梅竹马,自己满心满意都在为她谋划考量,可到头来,她宁肯伤了自己,也不愿意就这么迁就他一次。

    他心中苦笑:“罢了,谁让终究是我爱她更多一些?”

    *

    马车又行进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桑榆镇。

    此时的天空色彩蔚蓝,明朗如沐浴了一场雨。

    而桑榆镇却完全不同于之前了……

    阿鸢下了车辇,一步一步走在这空空荡荡的街头。本应沸反盈天的集市,如今已经近午时,依旧毫无人烟。

    街头的尸体自然是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血迹和血腥味也已被风吹散,前日发生在这镇子街头的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凭借着着眼前的景象,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祁漠炎跟在阿鸢身后,心里砰砰跳着。他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是因为害怕,害怕阿鸢会看到不该看到的,知道不该知道的。

    “不,不对劲……”阿鸢接连说了几声之后,朝着织锦坊门口狂奔。祁漠炎紧紧追过去,看到她不顾一切地冲进织锦坊,看到她面对一地狼藉眼眶唰地一红,看到她呆呆地愣怔半晌后调转头又往外跑。

    她出门跳上了马车,让车夫立刻赶往桑坪村。车夫下意识瞥了眼祁漠炎,见他闭着眼默认,便也只能驾马前行。

    此时的桑坪村,比起桑榆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经过这些天桑元征带着幸存的村民们夜以继日地打扫,村里被杀害的村民尸首已经被送往义庄,但是火烧村庄留下的断壁残垣和一地狼藉,却根本来不及清理。

    路过桑坪村一片灰烬,阿鸢也心如死灰,脸色从头到尾一阵惨白。

    她叫停了车夫下了车,眼前陌生可怕的场景让她禁不住簌簌落泪。原先一幢幢房屋,眼下早已成为一堆黑漆漆的木炭,如成平地。

    而之前那些勤劳淳朴的村民,也都不知了去向。

    “怎么会这样?”阿鸢重复地喊了两声:“怎么会这样?!”

    她痛苦地蹲下身,跪在了泥沙路面上。祁漠炎赶紧走上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扶起来:“阿鸢,阿鸢你别这样!”

    可此时的阿鸢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每一个字?

    回想起来,若不是祁漠炎将她迷晕将她带走,桑榆县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还不止如此!

    他刚好带她离开,在这期间这里就发生了大事。是真有这么巧,还是这一切根本就出自他的手笔?

    阿鸢没有理睬祁漠炎,她用尽全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继续走去,而那正前方方向尽头,就是她在桑榆镇赖以生存的土屋小院,还有她相依为命的姐妹桑槿。有她们精心培养的蚕虫,养的鸡鸭,还有那只既忠诚又可爱的小狗阿黄……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加强烈。

    好不容易走到了土屋小院,阿鸢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之前还爬满了蔷薇的那排栅栏呢?那个虽然简陋但是坚固无比的柴扉门呢?

    再往里看,更是触目惊心!

    除了泥土砌的墙被烧得一片漆黑,还矗立在原处之外,之前小院中的一切:包括木制的小亭子,屋旁边种植的竹林,还有养蚕虫的矮坯和厨房……全都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死物尚且如此,更别提活物!

    那一刻,阿鸢的世界猛然倾塌,仅存的一丝幻想和期望也如气泡一般破裂。她心像被刀凌迟割裂,痛得让她瞬间失声。

    她往前一奔,脚下却不稳扑倒在地,她没有站起来,匍匐着往前,嘴里好半天才终于努力挤出两个字:“阿槿……”

    祁漠炎身如僵木,此时也没了法子。他想要去扶她,却根本没有勇气和力气。扶起来之后呢?要怎么回应她的质问?承受她的滔天恨意?

    祁漠炎知道,自从他将阿鸢抱上车辇回到这里的那一刻,他的计划已经全盘皆输!

    “阿槿!!”

    阿鸢还在地上趴着,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前进一步了。越是往前移动一寸,她的绝望就会多一分,她的心就会被再狠狠割一次!

    那一瞬,他知道,她很有可能要从此失去桑槿了!

    *

    一阵风吹过,大雨突然倾盆而下,将这村庄本就惨烈的伤口再度浇湿。

    阿鸢淋着雨,依旧是跪在原地一言不发,头发和衣裙都被淋湿。

    祁漠炎终于忍不住,回车里取了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被雨水浸润半天的思绪忽而清晰,阿鸢抬起头看了一眼祁漠炎,这一小小的举动,却让祁漠炎心中砰砰开始打鼓。他很是惧怕看到阿鸢的这种眼神,但是此时却又不得不面对。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对视了半晌,直到祁漠炎心中那层防线终于崩溃。

    “阿鸢,不是我……”他还想要试图狡辩。可没想到,阿鸢却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道:“我跟你回去!”

    祁漠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动了动被雨水冻得发白的唇,颤抖着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见阿鸢冲她发出怵人的一笑,继而说:“回京都,现在就走,一刻也不等了!”

    虽然这句话,祁漠炎等了很久,也一直在期盼着听到她自愿说出口。可当她说这话时,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在如此的心境当中,祁漠炎却并没有如自己预期当中的那般开心。

    甚至,他觉得这比阿鸢反抗他,拒绝他更加可怕!

    可阿鸢此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主动从他手里接过雨伞,也撑在了他的头顶,为他挡去本来淋在脸上的雨水。祁漠炎更加诚惶诚恐,曾经的那个阿鸢仿佛又回来了,可是,却又仿佛更加遥远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将伞递给祁漠炎之后,转身走上了马车。

    祁漠炎也跟了上去,收了伞上了车。这一次,他无需任何手段,终于如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不顾一切!不顾一切!

    祁漠炎想:阿鸢或许变了,但不管她怎么变,她永远是他的阿鸢,她也永远只能是她的阿鸢!

    马车哒哒哒往前行走,车里的阿鸢却一路沉默,脸色如旧。祁漠炎妄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却从头到尾只看到她的平淡,那种绝对不寻常,绝对令人惊悚的平淡。

    就好像,刚刚经过的那一地的残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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