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为君临

    翌日清晨,当祁漠炎一觉睡醒忽然从床上翻起来时,已经过了午时。

    他一个激灵,瞬间整个人清醒了不知多少倍。头脑晕晕胀胀,依然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何事,只感觉这一夜比之前那些天都要睡的好,睡的沉。

    难道是这几天赶路太累了么?

    蓦地,他从床上翻起,迅速揽过外衣披上,脚步匆匆忙忙地拉开门就往隔壁房间冲。

    房门没有关牢,他心底不由地咯噔一下,赶忙推开房门走进去,房间里果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阿鸢的人影。

    他瞬间感觉自己着道了,怒火顺着心口爬上喉咙,低声闷骂了一句就转了身子,一边下楼一边大喝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看不住……”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楼下一张方桌上。

    只见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式饭菜,而他以为已经消失的阿鸢此刻却正坐在方桌旁,静静地吃着早餐。

    见他下楼来,阿鸢便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望着他。“漠炎哥,你醒了?我见你睡的香就没有打扰你,但又着实很饿,就先吃了些垫着。不好意思啊!”

    祁漠炎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鸢不仅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连今日对他的态度,都比昨日温和了许多。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暗责怪自己今日实在是有失分寸,过往那个沉着的自己差点就被他弄丢了。

    他脚步放缓了些许,慢慢下楼走到阿鸢对面坐下。“阿鸢你说什么呢?是我自己没能早起,害的你饿了肚子,你怎么反倒是责备起自己了?”祁漠炎一边说着,一边替阿鸢夹了个水晶包放进碗里:“来,阿鸢,这是黄州有名的仙虾水晶包,你快尝尝。”

    阿鸢也没有推脱,将那块小小的水晶包放进嘴里,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从来不曾轻易露出的一抹暖暖的笑容。

    祁漠炎心神一荡,感觉整个人心情都舒畅了不少。赶紧又替她夹了其他一些菜式,两人一同用着早餐,那一瞬间,他感觉和阿鸢之间,又仿佛重新回到了一年前。

    阿鸢,你还是回来了!

    *

    又过了三日,京都益州。

    秋海棠盛开得妖艳,将益州城都映出了一片红。

    先前就接到祁漠炎传书的各部官员,但凡品级在五品以上,均早早到了城门口,揣着手交头接耳议论不绝。新上任的左骁上将朱项阳此刻正率千余禁卫军负责皇城守卫,益州城上隐蔽处,到处都是隐藏的弓箭手。

    失踪半年之久的昭凌公主,将于今日重归皇城!

    这也就意味着,曾经那些诸如“西蜀丞相祁漠炎狼子野心,意图改旗易帜自立为王”、“西蜀丞相祁漠炎谋逆叛国,割地求和”等谣言也不攻自破。

    可是,千凌鸢毕竟是女流之辈啊!整个西蜀,乃至整个华夏,又有多少女人登帝的先例呢?

    一如朝臣中不乏对祁漠炎的支持维护和反对两派,对于千凌鸢归来掌权,那些朝臣也都各持己见,私下里早就沸反盈天,议论不停了。

    然而,即便是祁漠炎掌权这件事,即便是再多怨言,依旧没有人敢站出来明面反对,因为他们知道祁漠炎的阴鸷手段。眼下也一样!

    千凌鸢一行的车辇由远及近,慢慢靠近城门,那些官员们也开始收住自己的各种心思,端端正正在城门两侧站的笔直。

    等马车驶入时,群臣们齐齐下跪,俯下身手掌贴地行臣礼,一同恭迎他们的公主入城。

    千凌鸢停车下辇,此时的她早已换了一身素雅却华贵的锦绸广袖清纹裙,一番简单的打扮和装饰,外加上珠光宝气的头饰点缀,整个人如同来自耀眼的光里。

    有些不老实的大臣余光偷偷瞥了她一眼,顿时只觉得惊为天人。

    这……这天仙一般的女子,真的就是西蜀王唯一的女儿——昭凌公主么?

    祁漠炎站在她身后的车板上,朝下方群臣里扫了一眼,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人的模样。

    “众卿平身!”

    随着她高声一喊,群臣都又行了一礼纷纷站起,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仔细看看这位从来只闻其名,却甚少见之的公主殿下。

    而她除了美,更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早前听闻她温婉娇弱,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千凌鸢站在车板上,睥睨一眼大家,却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淡然道了句:“无须如此形式,都回吧!”

    此刻的她站在高处,就如同一只尊贵的丹顶鹤,而那些呆呆望着她的臣子们,便如同禽鸟一般渺小而低微。

    可这些低微的禽鸟却似乎听不懂鹤语,亦或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场震慑,一时半会儿愣在原地竟然都没有动,直到祁漠炎不悦地下了命令,他们这才拱手拜别。

    祁漠炎望了一眼正有序退散的群臣,转身轻轻扶着阿鸢的双肩:“阿鸢,你可是突然回来还不适应。不碍事,慢慢来!”

    阿鸢莞尔一笑:“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场景罢了!”

    这些时日虽然说长不长,她却遍历了不同面孔,经历了不少阴暗和不公,她见过那些人在权势面前如何点头哈腰,见过那些人因为懦弱不惜力荐要牺牲她的幸福甚至生命,她也见过皇城被破时这些人冷冷地站在旁边苟且偷生,不顾君王死活……

    所以,她更加相信,这些人才不会真心地、愉悦地想要欢迎她的归来。或者说,她是否归来,是否重新回到千氏王朝的殿堂,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架势,给谁看呢?

    阿鸢重新回到车辇里,闭着眼睛假寐起来,祁漠炎再度回到车里她也不想理睬了。她既已回到都城,今后要面临的风霜雪雨并不会比之前要少,而她现在,只想好好的,静静地休息休息。

    祁漠炎怔怔地盯了她净白的脸半晌,终是没忍心打搅她。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阿鸢的身上,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阿鸢扭动着身子,将自己的头侧向了不对着祁漠炎的那一边。

    *

    因为阿鸢的归来,宫中由是变得热闹许多。

    她依旧回到了自己的紫菱宫,道是她喜欢这里的静谧和花香。祁漠炎也乐得她回到此处,毕竟这个宫里,有很多他们昔日的回忆。

    五日后,就是中秋。按照西蜀的惯例,从皇宫开始,到益州城的各个大小街道,都要举行非常隆重的传统灯会。

    灯会是个契机,祁漠炎打算让阿鸢在那日正式接管西蜀政权。而这些时日,他一边忙着筹备灯会,一边忙着私下“走访”一些重要官员。阿鸢登帝前,这些必要的麻烦,该处理还得果断处理。

    也因此原因,短短数日内,便有不少官员告老还乡、因病暴毙。

    阿鸢听闻这些消息,暗自捏紧了拳头,却咬着牙忍了又忍。

    终于,到了中秋那天,整个益州皇城喧喧嚷嚷,花天锦地。宫城里,每经过一处走廊,必定会踩着红色的地毯,上面铺满了月季花瓣。缤纷的彩灯形形色色,让人目不暇接,彩灯下还贴上了灯谜。轩榭楼阁的果台上,摆满了紫红紫红的葡萄,祁漠炎还命人提前征集了各地的特色甜点美食,就连当晚要演出的戏曲都是名目繁多,精彩绝伦。

    在灯会开始前,就是祁漠炎安排已久的祭祀大典。

    大典安排在应天门朝云殿,这是供奉着西蜀历代先皇祖先的皇家祠堂。

    祁漠炎端立在殿门外的铸台上,身后的内侍长苗庆手端着一个玉面托盘,用橙黄色的绸布遮盖着,中间部位微微托起。他们面朝着石阶之下,心绪都有些不一样的澎湃。

    直到阿鸢终于从应天门处缓缓走来,所有人的目光仿佛是被电光吸引,久久定格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步调往前移动。

    今日的她,衣着一身红黑相间的黄袍,袍身绣着金凤,在这秋日和煦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她步履缓缓,不疾不徐地往祭台上走,贵女之范,皇族之仪,皆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

    祁漠炎的目光,却在她的头顶发饰上一扫后,当即发了火。

    “怎么回事?龙袍缘何绣的是金凤?让你们给女皇陛下准备的皇冠又去了何处?”

    祁漠炎质问着苗庆,苗庆却瑟缩着身子发着抖,却不敢开口回答。恰好此时阿鸢已经步上台阶,走到他跟前。

    “祁丞相,你不必恼火。这都是我自己安排的!”

    祁漠炎闻言,左右望了望身后的祭台,在祭典如此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出这种纰漏?阿鸢即便是为了宠护下人,也应该分轻重,知缓急才对啊!

    “陛下,今日可是您的登基大典,怎可如此?”

    阿鸢笑着摇了摇头:“不,祁丞相,先莫要这么唤我。今日,也并非我的登基大典!”她说着,将身子转过去对准群臣,大声道:“诸位大人,自反贼逼宫,先帝崩殂,西蜀宫廷动荡,天下也久战未安。这半载时光,我流落宫外,见百姓衣不蔽体住不避雨,见百姓因战乱而苦不堪言,见天下因战乱而凋敝不已。如此境况之下,诸位让我如何心安理得坐上这皇位?”

    说罢她又转向祁漠炎:“守护西蜀江山,我自责无旁贷。然坐这江山,势必要有坐这江山的本事和功勋。如今的千凌鸢,根本不配!”

    “阿鸢!!”祁漠炎妄图阻止她说下去。

    阿鸢却又走向他身后,举起早已备好的香朝着列位皇祖拜了三拜,借着喝下了一整碗祭酒,转身走到苗庆身旁一把扯下了那张黄绸,露出一个麒麟玉玺和一个象征兵权的虎符。

    她伸出玉手将玉玺举起来,微微一笑,“今日,我接下这玉玺和虎符,便也是接下了守护西蜀的重任。但我千凌鸢承诺,南齐一天不降,贼寇一天不除,这个西蜀王的位置,我一天不坐!”

    祁漠炎呆呆地听她将话说完,整个人的却狠狠泄了气。

    这么些时日,他的筹谋努力,他的精心铺排,他千辛万苦才守住的这个宝座,如今却被她自己推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里的神色却黯淡下去。

    祭祀大典在一种不知如何描述的诡异氛围中总算结束,千凌鸢没有登帝,祁漠炎的目标也没有达成。

    但有一点,西蜀昭凌公主千凌鸢尚且活着,且已经回到皇城的消息,不仅很快传遍了整个西蜀,也以风卷残叶的速度传至了南齐。

    而好不容易平息了半年的争端,也随即被再度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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