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东郊营

    走出大殿,傅珹歌心中惴惴不安,与此同时,更添一份离情别绪的惆怅。

    本是中秋夜,团圆时,可此时他和阿鸢却天涯海角,相隔一方。

    原本不知阿鸢已经回到益州,他还担忧他的“不辞而别”会让她担忧误解,自从被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被萧北南明里暗里监控着,连写封信传递信息的机会找不到。

    好在的是,她终于回到了皇宫,并且,他们也终于可以再次见面。虽然……

    再见面时,她的身份便不再是那个普通的桑女阿芊,而是西蜀昭凌公主千凌鸢,是将要和南齐和亲,成为南齐皇后的千凌鸢。

    回望一眼这如囚笼一般,却贴着红砖墙琉璃瓦的辉煌宫殿,顶上苍穹的云幕里透着红,闪耀着金光,让云州城映在眼帘里更显庄重和肃穆。

    萧北南的眼线藏在城墙上,拐角处,隐匿在城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甚至就隐匿在他抬眼可见的身边周围。

    傅珹歌顿了顿脚,毅然转身离开。

    他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南齐征西大元帅,虽然千凌鸢归京的消息,暂时阻断了萧北南伐蜀的进程,但萧北南并没有给他下达停止征兵的指令。

    他的打算,傅珹歌怎么会不知?若此次和亲失败,事后想必连割地和谈的机会都不会有。到时候两国见面分外眼红,必定是你死我活,非死不休。

    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西城傅府早在傅颍权全家被软禁齐南山后,傅珹歌任性出走西蜀时便已经人去屋空。他只在家门口短暂驻足之后,便手握佩剑去了东郊大营。

    东郊大营拥兵四十万,为伐蜀目前还在不断征兵扩张中。

    兵权如山,沉重如斯。

    然这四十万大军,真正隶属傅珹歌旧部的,却早已寥寥无几。这也是他回到营中之后,方才得知。

    昔日的傅家军何等威风凛凛,战场一骑绝尘骁勇善战,随手一挥,便能掀起铁马冰河波浪滔天,鼓声震天号角连营,八百里不停不歇直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如今,这群人面孔陌生也就罢了,军营之中见了他,却根本不屑于搭理。战神又如何,他戴着脚镣回城时,知道的人可不少。

    面对如此情形,傅珹歌得心情却没有多大起伏。他浅扫一眼那些斜着眼睛睨视他,甚至在他经过后嘀嘀咕咕议论他的是非的将士,什么话也没说,淡然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一张方桌,右上角摆了砚台笔架,左上角放了些兵书。正面走上去,可以看到一幅硕大的军事舆图,上面勾勾画画,细细看去,都是曾经对西蜀的战略部署。

    傅珹歌没有心思去看这个舆图,他默然地望了一眼,心底默默告诉自己:绝不能让西蜀和南齐之战死灰复燃!也绝不能让阿鸢真的嫁给萧北南!

    其实他很清楚,名义上他是外面那四十万人的首领,可实际上,他不过是萧北南捏在手里牵着线的木偶傀儡。

    这些时日,他之所以放任自己留在西蜀,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将他寻到找回,而是他刻意为之。因为拖的时间越长,他便越有机会肃清他在南齐朝野的一切势力。

    事实上,陆十松和萧凛离开南齐时,带走了一部分傅家军骨干,萧北南再清理一些,替换一批,如今整个东郊大营说是换了一身血也不为过。

    他这线,放的着实有些长。

    军中副将名叫郑剋,是一个长了一脸络腮大胡子,体型略微有些魁梧的中年将领。在东郊大营,他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对部下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平日说话也是出口成脏。

    傅珹歌一来,郑剋便是整个东郊大营最看不爽他的人,没有之一。他一个只会领兵打仗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是自然不会明白萧北南的筹谋,只觉得自己才是配得上坐这个头把交椅的人。

    而傅珹歌再怎么传神,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过是曾经的一个战场逃兵,他是整个南齐的耻辱,连多看他几眼,他都觉得眼睛硌的慌。

    郑剋没有经过通传,直接掀开帘子走进了营帐,见傅珹歌独自坐在桌案边发呆,发自心中的鄙夷味道就更重了。

    他“呸”一声把一口唾沫吐向身侧,大摇大摆地走到桌案前方,双手插在肥硕的腰间,挺胸昂首地盯着傅珹歌;“傅元帅倒是挺清闲的,大伙儿都忙着征兵操练,你搁这里呆着作诗呢?怎么?不会还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一弓九箭’的战神吧?我可是听说你这次是被陛下用铁脚镣给绑回来的,别天天指望着还能想过去一样得宠,没有让你脑袋搬家全家人头落地,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话音落下,营帐中久久没有回应,却见傅珹歌双手撑在桌面,一手托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作诗?”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郑剋,看似无神,却又好似携了电闪雷鸣冰霜雪雨,郑剋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看……看什么看?”郑剋越是故意提高分贝,越是将自己的心虚展露无疑:“傅珹歌,你这个眼神是要吃人吗?我可告诉你,有本事的,你喝一声试试,看看这门外四十万将士,有几个会听你的?”

    傅珹歌渊默不语,心底却暗暗发出一声冷笑。

    四十万将士?!他根本不屑于放在眼里!

    刚刚郑剋走进来之时,他压根没有往他身上多瞟一眼,那一刻他的所思所想,无非是如何解决自己全家被软禁,如何悄无声息地避开萧北南的眼线将他们平安转移,转移过后又去何处?

    至于阿鸢那边,他又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传递一封信,让她相信自己的离开是迫不得已,也让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坐视萧北南强取豪夺。

    他的思绪纷繁复杂,要考虑的问题太多太多,根本就不在乎郑剋的各种冷嘲热讽,故意挑刺。如今郑剋却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质问他“要吃人么?”

    傅珹歌冷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头脑中灵光乍现,灵感如泉源一般滔滔不绝。

    郑剋,可真是上天派给他的最强助攻啊!

    “郑……副将是吧?”傅珹歌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谢谢你的提醒!”

    那个络腮胡子傻大个郑剋于是便这样愣愣地看着傅珹歌面带满心欢喜,美滋滋地起身朝他走来。

    尽管他面容带笑,但此刻于郑剋来说,却依旧有些惊心。打,他是铁定打不过的;逃,又感觉丢面子。

    正踌躇着要不要大声喊人助阵,傅珹歌却已经三步化作两步,急冲冲地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的笑意如春风一般,都不知道他被人这么莫名其妙骂了一通,有什么可乐的。

    一众将士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从营帐门口,一直目送至大营门口。接着,就看着郑剋一脸狐疑地掀开帐帘走出,目瞪口呆地望着傅珹歌背影消失的方向,不停“嘶”着气。

    一位平日素来和他亲近的小将见状,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跟前吗,“将军,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傅元帅如此开心?”

    郑剋扭头瞪了他一眼,“他开心吗?!我看你挺开心的!这么闲的话,去给我操练一小时刺枪!”

    “别别别!”小将连连摆手,嘀咕了一句“我走还不成吗?”撇着嘴摇头晃脑退下。

    *

    南齐御书房中,此刻已经摒退左右,只有萧北南孤零零的身影站在桌案前。

    傅珹歌刚走进书房,一阵浓烈的墨香扑鼻而来,往前看去,萧北南正左手叉腰,右手执笔,垂着深邃幽暗的眸子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字画。

    听见脚步声,他头都没有抬一下,便只顾放下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字画,道:“阿珹,过来看看,我这书画造诣可有提升!”

    傅珹歌心里闷哼,表面却不露声色。在他看来,书法、绘画要达到很高的造诣,势必要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要有面对沧桑尚且波澜不惊的心境。而萧北南野心太大,心绪浮躁,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会更上一层楼的。

    他敷衍地瞟了一眼,这是一幅千里江山图,用水墨浓淡勾勒出山川河海,描绘人间百态。原本倒是一幅普通的书画作品,可傅珹歌稍微细看一眼便不难发现,这画中的景并非南齐之景,画中之人,亦并非南齐之人。

    他通过这幅画,把他心中那个宏伟的蓝图展现在傅珹歌面前,而他问他的,也并非只是简单的书画造诣这么简单。

    傅珹歌默默站在一旁,久久没有开口。萧北南忽而一笑:“怎么了,阿珹?如今让你敷衍着夸我一句,也这么难了么?”

    傅珹歌扭头看着他,朱唇微启,心间却在不停盘算着。若他持续保持缄默,萧北南定会疑心他的忠诚,如此一来,他个人安危都是小事,恐怕齐南山终将刮起血雨腥风。

    “陛下的书画,如今早已登峰造极。我夸与不夸,都是一样的绝妙。只是我个人更喜欢花鸟一些,所以对这江山图不敢过多作评。请陛下见谅!”

    萧北南愣怔了半晌,忽而又放声大笑:“阿珹啊,没想到你客居西蜀短短几月,竟然喜欢上了花鸟?都说蜀国风光万里如画,原本我还不屑,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愈加好奇。”

    傅珹歌心里一惊,本想绕开这个死亡题目,却没想到不管他如何绕,萧北南的视线,都始终盯着一个方向,根本是他扭转不过的。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赶忙问:“和亲之日,陛下和钦天监那边商议过了么?何时派使臣前往比较合适?”

    萧北南目光一转,终于从那幅江山图中移开,“我正要找你说这事!你知道的,南齐与西蜀和亲结盟,是千墨痕早就应允的,所以根本无需再跟西蜀周旋。中秋后,我便谴鸿胪寺直接带聘礼前往西蜀,把阿鸢接回便可。”

    “可若是……”

    “如今你已是征西大元帅,我知你不喜战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一兵一卒。但你必须按照我的指令往齐蜀边境陈兵四十万,另外你可以带着一营精兵驻扎益州城外,若西蜀胆敢反抗,给我踏平益州!”

    “若是昭凌公主不愿呢?”傅珹歌冷冽的眼神,如冬日一道冷风刮过,让萧北南感受到他眸底闪过的一丝凉意,转瞬即逝。

    他半晌没有作答,好长时间后,才往前踌躇两步,闷声应道:“哪怕强取豪夺,也必须将她给我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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