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先行棋

    连山营以前并不叫连山营,只是益州城的一个普通防卫营。蜀齐开战以后,这里便被赵信申请用作作战指挥所。

    只可惜这个指挥所发挥的作用并不是很大,战火硝烟时起时伏,战场的痕迹也遍布东南西北。也不过是因为假和谈让战事暂时搁置,赵信的部分兵马才能能被调回连山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祁漠炎带着陈元来到这里时,赵信正领兵操练。虽然暂时不用冲锋陷阵,但他却保持着多年的一丝不苟,不敢懈怠。

    虽然中秋后风有些凉,但放眼望去,千百精英将士却都裸·露着上半身,正挥动胳膊汗如雨下,清一色的古铜色肌肤,在秋日阳光照耀下反射如这季节一般的颜色。

    赵信手握腰间剑柄,眼神环绕四方,认真的观察着下属们的每一个动作,精准地抓取他们出现的疏漏或是不够完美的细节。

    祁漠炎没有忍心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看了小半晌,直到赵信终于在百来闪动着的重重身影之后发现了他。

    赵信让将士们继续操练,自己绕过操练场走到祁漠炎跟前行礼。“赵信不知丞相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祁漠炎唇角轻轻一勾,面色没有多少变动。今日看着连山营的情况,他嘴上不说,心间对赵信的能力是有九十分满意的。

    回到主帅营帐中后,门口就多了许多把守的将士,谈话变得非常机密。相隔了很长时间后,帘帐才被掀开,祁漠炎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赵信,撇嘴一笑后转身离开。

    一直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门口,赵信才深呼吸了一口,连叹息都变得尤其沉重。

    祁丞相这是在玩火啊!

    不是,他玩火也就算了,干嘛非要带着他们一起飞蛾扑火呢?

    其实早在上次赵信奉命暗自前往东夷国,就已经跟东夷国王达成了协议,他们即便不为了西蜀,为了自己也不会轻易答应合纵。

    赵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诉自己的妹夫,萧北南的野心人尽皆知,他的目标不可能只在一个小小的西蜀。

    看一眼舆图,东夷和西蜀毗邻,一衣带水,唇亡齿寒。若是与南齐狼狈为奸,先度灭掉西蜀,保不准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东夷自己。

    东夷不参与,北韩自然也不会轻易当这个出头鸟。如此,其实合纵早已被破。西蜀要和南齐抗衡,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关键在于师出有名,养精蓄锐后孤注一掷奋力一战,胜者十之六七必有。

    可是眼下,他却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做这种危险还不一定讨好的举动?

    罢了,军令如山倒。赵信唯有跟着他发疯,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踏入那明明肉眼可见的万丈深渊。

    *

    和亲前夕,紫菱宫。

    秋海棠开得甚是绚烂,原本的紫罗兰藤蔓却开始凋零枯萎。阿鸢此刻就站在窗前,仿若曾经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春花烂漫。

    那一片妖艳的红色里,她忽然就看到了祁漠炎那一张深沉老练,却怎么都看之不透的脸。

    他呆呆立在群花中,任由秋风吹落粒粒花瓣,飘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贴着他华丽的外衫滑到地面。

    阿鸢顿了少许时刻却没有给他打招呼,却在祁漠炎想要开口的前一秒转过身去。

    那一瞬间,祁漠炎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就好像那颗本就不大的心,却有着万丈无底的深渊,而此刻他如此渺小的,轻如鸿毛般地不断朝着那渊底坠去。

    祁漠炎抬起步子,脚踩过无数娇嫩花瓣,急急地走到宫门口推门而入,还是没有经过通传。

    没办法,这些日子,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阿鸢坐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不愠不怒,不喜不哀,自然也没有开口说话。铜镜中隐隐若现的除了她如仙如魅的脸,还有祁漠炎看着她那双冷若霜雪却柔似蚕丝的眼神。

    “阿鸢…”祁漠炎喃喃开口:“对不起…”

    阿鸢没想到祁漠炎专程到紫菱宫,并不是来规劝她,也不是来阻止她执意嫁入南齐,而只是如此淡若清汤的一句道歉。她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为这一眼,祁漠炎突然又感觉自己坠入渊底时,触到一床绵软。

    他缓缓上前,看了眼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碧玉祥云簪子,“阿鸢,这个簪子你还留着?”

    话音未落,阿鸢却先一步将簪子收进了妆奁里。“款式始终是老了些,如今已经有更合时宜的了,收起来便是。扔始终又是舍不得扔的。”

    祁漠炎闻言,刚刚伸出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又倏而缓缓放下。

    是啊,就像人一样。曾经以为能携手一生的,最终还是会觉得不合时宜吗?

    祁漠炎努力克制住自己此刻心中的落寞和冰冷,拳头松了又紧,紧了不多时又松开。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又落下,就如同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情。

    阿鸢,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阿鸢,你还是执意要去和亲?…”

    阿鸢“嗯”了一声,低下头随手拾起一把玉梳开始梳理自己的发梢,眼神却木讷地盯着铜镜,思绪和眼神完全偏离。

    祁漠炎面色出乎意料的有些平静:“好!若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阿鸢,有朝一日你定会想明白,你今日的决定是错误的。”

    阿鸢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正扭头要问,祁漠炎却已经很快地离开了紫菱宫。

    从小到大,她自诩了解他,所以他今天越是心平气和地随着她任性,就越是显得反常。阿鸢下意识地觉得,他心中定在悄然间谋划着什么。

    这么想着,心中的担忧一阵一阵,让阿鸢很是不安。

    当天夜里,有如泼了墨般的夜空见不到一点星光。阿鸢独自一人披上了披风,掌了一盏灯笼,坐着车辇出了宫。上次那个小院的位置,她早已经牢记心中。

    桑子渊是当日追着阿鸢进了京城的,桑州的事交给了通判,桑榆县也有桑元征坐镇,他如今的任务就是留在小屋中保护那几个重要的人证。

    阿鸢找到小屋时,已经又是深夜。

    因为有之前约定的特殊暗号,桑子渊很快就知道来人是阿鸢。只是,自打她回京之后,她的胆识也跟着越来越大,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竟然敢孤身一人寻至如此遥远偏僻之地。

    见到桑子渊后,阿鸢直切主题:“我怀疑祁漠炎最近会有什么大动作,我有些担心,思来想去,还是想赶紧找你商量对策。”

    桑子渊听罢,赶忙让阿鸢坐下来,给他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使臣到访,提出和亲,到那幅疑似阿珹心声的诗画,还有祁漠炎的一系列狂躁的反应。阿鸢觉得,祁漠炎不是这么善罢甘休的人。

    “他若是想尽千方百尽阻止我,我倒是放心。可现在他反倒是听之任之,让我不由觉得,她若是不阻止我,就会想办法阻止南齐。而眼下,要阻止南齐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桑子渊摇摇头:“听你说起那首诗,我倒是觉得阿珹还在给你传递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阿鸢狐疑。

    桑子渊低头想了又想:“以萧北南的个性,他怎么会只派一个使臣前来?他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一战,又怎么会甘心?若是和谈失败,我估计,他一定会直接发兵。而南齐进入西蜀的绝佳入口,你想想是哪里?”

    “覃州?!”阿鸢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阿珹现在也定然就在覃州附近?”

    “没错!”桑子渊笃定道:“柳湖亭,不就是覃州边境的柳湖之上么?他约你在此相见,那定然说明他早就已经到达此处。不仅如此,萧北南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前来的。跟着他来的,想必就是南齐的几十万大军吧!”

    阿鸢深神色一凝,心中忧心却又腾升起来:“所以,若是我这次没有答应和亲,那很可能这几十万大军就会直接越过边境,直抵西蜀边境,也就是覃州?”

    桑子渊默认。

    两人都沉默了些许时候,原本宁静的夜更是因为这份沉默变得有些骇然。

    桑子渊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能想到,祁漠炎一定也能想到。所以,他所能想到的阻止南齐的办法,我猜就是先发制人,在他们未发兵之前发兵,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阿鸢抬头凝视桑子渊,“未发兵之前?没错,我已经答应了和亲,不多日就会跟使臣回南齐。祁漠炎知道他没办法阻止我,所以干脆便不想再阻止了。这么说来,他现在应该是想…”

    她的想法和桑子渊想到了一起,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道:“调兵遣将,赶赴覃州!”

    回到紫菱宫后,宫内一切如常,想来没有人发现她出宫之事,天近初晓,有熹微的晨光撒进宫内,阿鸢没有困意。

    刚刚在小屋之时,桑子渊也曾问她,为何要答应和亲?

    明明阿珹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让她步入这步险棋。而凭借现在西蜀的现状,也根本用不着担心南齐的阴谋。只要能够及时肃清朝中力量,真正掌握这千氏江山,真正夺回属于她的权利,她甚至可以用不动一兵一卒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毕竟,她身边还有他。

    但是,阿鸢也想明白了,有些问题的确需要自己去面对,即便是自己兜兜转转,来来回回饶了很多弯子,最终还是会原封不动回到原点。

    她答应和亲,也是权宜之计。她想要去南齐,去看看阿城在那边究竟是何种境况,他传信的方式,让她能感受到他被无端压制,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力。

    若是通过和亲,她能解决西蜀周遭被围困,又能帮阿珹转圜一下境遇,那何乐而不为呢?

    眼下,祁漠炎已经蠢蠢欲动了,阿鸢更是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

    她给使臣留了一封信,让使臣随后跟上,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前往了覃州。

    她渴盼着一场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也时刻准备着为自己心中的愿景牺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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