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谢罪

    刑部大牢光线尤其昏暗,高墙上方虽有一方小窗,青天白日还能透进来点点阳光。可一到夜里,除了墙上的油灯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光源,更是漆黑一片。

    祁漠炎头发散乱,这几日在监牢中磨光了锐气,却平增了些疲态。

    阿鸢被他动作一惊,脚步倏而往后退了几步,相距铁栅栏正好超过一臂的距离,这才恰好躲过了祁漠炎伸出来的手。

    他的手没有如愿抓住阿鸢,悬在空中半天没有放下,能清晰看到他手掌舒张,伴着激烈的颤动。

    “阿鸢……”祁漠炎声音低落,双眸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完了。

    阿鸢静静地凝望着他半晌,没有开口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到此时,祁漠炎那双不舍的手才终于无奈地、绝望地放下去,缓缓垂落,像是脱了臼一般。

    两人互视着彼此,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给这本就寂静地有些可怕的牢房增添了几分难以描述的沉沉死气。

    说不清是过了多久,就在祁漠炎目光已经完全黯然之时,阿鸢终于动了动翘睫,将目光抬了起来。

    她微动朱唇,小声问他:“漠炎哥,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虽然她、他都知道,这句话现在问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徒增悲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他发自内心的答案。而他,也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选择了笑着回答。

    “后悔?”他苦笑着:“不!阿鸢,我不后悔!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是,逼宫的事是我主导,当日你跳下悬崖险些丧命,后来在桑榆镇吃了那么多的苦,也都是我造成的。桑榆镇是我屠的,傅珹歌中毒是我下的,我也的确勾结胡络布,杀了南齐使臣……我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不否认!”

    他顿了顿,那双狐狸眼此刻已经红肿,将他的眼睛凸显的尤其小:“可即便是如此又如何?我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什么了?西蜀江山代代传承,到了你父皇,为何就偏偏如此胆小懦弱?就因为忌惮萧北南,他就牺牲掉他唯一女儿的终身幸福?阿鸢,我劝了!我劝过他不要答应和亲。可他呢?他宁肯削我官职,也不同意让我挂帅替他出征南齐。他如此昏庸无能,我推翻他难道不对吗?”

    牢房里很静,整个期间只能听到祁漠炎从先前的柔声,到后来近乎咆哮的激动,他瞪着眼不吐不快,阿鸢却不住摇头。

    “他无能?所以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祁漠炎听到这话,表情略显震惊:“难道不是吗?”

    阿鸢继续轻轻摇着头,道:“你错了!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他自小就十分宠爱我。让我和亲比凌迟他更让他痛苦。可是,他和你不一样!他作为君王,他有他的责任和无奈。若是不同意和亲,西蜀和南齐将陷入无休止的征战,那两国的百姓必将水深火热。他爱我,可他也爱他的万千子民。所以,和亲是我的宿命,而不是他的过错。”

    “不!不是这样的!”祁漠炎着急忙慌否认着:“阿鸢不是这样的!我当时就分析过形势,虽然萧北南确实很有魄力,也确实灭了南齐周围两个小国。可长时间的征伐他们必定捉襟见肘。若是奋力一战,是很有希望获得胜利的。”

    阿鸢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推翻了朝政,也对南齐发兵开战了,可后来呢?到现在为止,两国除了无尽的伤亡又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一堆的烂摊子还不是要收拾,这场干戈还不是要破釜沉舟才能化解。

    阿鸢已经不想再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结了,从祁漠炎的三言两语里,她已经将他的倔强和固执看的明白透彻。

    “那桑榆镇百姓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你不惜屠杀那些本就是西蜀子民的无辜百姓,就是为了要把这一切都嫁祸给阿珹么?”

    祁漠炎勾唇一笑,摇了摇头:“不!还不止!”

    阿鸢震惊不已,继续听他狂笑。

    “桑榆镇这个弹丸之地,若是平时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我听说你在那里受尽了苦难,你堂堂一国公主,她们竟然让你去缫丝、织锦。你在桑榆镇过得暗无天日,原本就应该早早结束这样的日子,跟我回到京都。可是,这个地方竟然可恶地让你产生了留恋。让你因为这里数度拒绝跟我一起回宫。所以,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只要我毁了这个镇子,你就不会有丝毫的不舍。你,就会乖乖跟我回来。”

    阿鸢咬牙切齿地听完他的话,在他所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她曾经想象过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猜度到祁漠炎屠镇的原因竟然出于他心中极度自私的以为。

    这理由荒唐可笑,更可恶。但凡是正常一点的思维和头脑,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却不顾及那么多条性命,将其付诸实践。

    阿鸢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当时的她跳下了悬崖,幸好后来他找到她时,她没有头脑发热轻易跟他离开。幸好这一切真相这么快速揭开,不至于让她带着这么多的秘密和冤枉,跟一个心中丝毫不存善念之人走到最后。

    祁漠炎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或者说她从前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这一切对于阿鸢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他已然身陷囹圄,却还不思悔改。在他的世界里,世人皆醉他独醒,世人皆浊他独清。既然如此,跟他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呢?

    阿鸢转过头侧身对着她,对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怜悯都消失殆尽。

    “祁漠炎,既然你毫无悔过之心,又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那也别怪我不念旧情!如今,方尚书已经在着手处理你的案子,我也即将亲赴覃州。或许今日,便是你我永别。若有来生,希望你好好反省,不要再一步错,步步错。今生……今生就此罢了!”

    阿鸢说完,抬起脚步便走出了刑部大牢。她脚步急切,只留下轻微的一阵风。

    祁漠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平视着前方。

    今生就此罢了?

    他费尽心思筹谋,耗尽心血守护西蜀江山,尽可能努力地让她不至于牺牲一生幸福,为的不就是可以拥有她的一生么?

    可最后,他除了这间昏暗的牢房和冰冷的脚镣之外,却只得到她的一句:“今生就此罢了!”

    反倒是傅珹歌。

    祁漠炎越想越气,头脑逐渐一阵空荡,唯余一个怎么也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他凭什么呀?

    他一个南齐人,曾经尽心辅佐萧北南,在南征北战和侵犯西蜀的事情上,他没有少花力气。可是,就因为他一朝放下屠刀,竟然真的立地成佛,甚至让阿鸢为之倾心无法自拔。

    他们俩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变故,说不定阿鸢已经是他祁漠炎的夫人。可如今他锒铛入狱,却白白便宜了傅珹歌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祁漠炎想着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眼角便溢出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眼泪。

    他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抓扯着地上的干草,惹得自己一身看上去更加肮脏杂乱。

    说不清他此刻的精神状态,但他的心理防线,却早已崩塌。

    *

    翌日清晨,随行的左明知一早安排好了车马行李,点好了随行人员的卯,阿鸢正好衣着便衣从紫菱宫中走出。

    他恭敬地上前行礼,跟她寒暄了两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吩咐随行人员准备启程。

    覃州虽然路途遥远,但对于阿鸢来说却并不陌生。她轻车从简,带的都是必要的人员和细软。被左明知扶上车时,心情也格外轻松。

    可还没来得及启程,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急呼。

    阿鸢掀开车帘,看到后方不远处,方万雄正朝着她的方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鸢赶忙放下车帘,弓着腰身走出来。

    等方万雄气喘吁吁地跑到车身旁,她才忙问:“何时如此着急?”

    方万雄停下来,稍适喘了口气,这才断断续续答道:“公……公主殿下,祁……祁丞相他昨夜在……在刑部大牢自尽了!”

    风声静止,周围落叶归于地面。紫菱宫外的一切,仿佛都因为方万雄的这句话骤然间陷入了沉寂。

    左明知瞪着大眼,吃惊地程度难以形容。可阿鸢却静静地矗立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神中也看不出喜悲。

    方万雄左右看看随行的大臣,大家见昭凌公主沉默着,自然也都不敢接话,但从他们飘忽不定的眼神中,能很清晰地发现他们此刻的讶异。

    祁漠炎在他们的心中,那是一个好胜之心极强之人,但也是个非常具有自尊心之人。让他低头认输认错都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又有什么力量能让他自杀?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着方万雄,好半天方万雄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气的胡子眉毛直冒烟,却因为阿鸢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瞪了瞪他们,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交到阿鸢手中。

    “对了公主,这是在祁丞相手里发现的。是他留给你的!”

    因为这个盒子的出现,原本对于方万雄怀疑的目光好歹收敛了一些。

    阿鸢并没有接过木盒,她闭着眼沉默片刻,将那盒子又重新推给了方万雄:“方尚书,这个盒子你先收着吧。祁漠炎咎由自取,这也是他的宿命。你尽快按刑部流程结案,处理完后,将他的尸首交给江盈,由她决定如何处置吧。”

    说完这些话,阿鸢再也不想管有关于祁漠炎的任何事情。昨夜在牢房中他的一席话深深刺痛着她的内心,即便已经到了她快要离开,得知他自戕谢罪,她也依旧难以平复心中的愤懑和不悦。

    今生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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