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奇怪了。
可不是奇怪了。
“八十一日，老鬼，是中元之后八十一日？”
骷髅老鬼道：“不是不是，谁家中元节娶妻呀，是中元节之后第八天娶得妻。”
“可是你方才说那戏楼与鬼王妃一日来的，王妃在此处八十一日，戏楼也八十一日。”
骷髅老鬼呆愣住，脸皮里到底没有血肉，思索时脸皮依旧平展，可温凉了解他，知道他是在想。
洛清淮见状立马说：“我瞧着他也说不清楚，那就是一个传说，现任鬼王都在位多久了，陈旧往事，你问来也没用。”
骷髅老鬼不是活人，他思考时要原地定住，去往他的记忆锦囊里翻找，自然也没听着洛清淮的话，等他找到回来洛清淮也说完了。
温凉手动噤声洛清淮，眼巴巴看向骷髅老鬼。
骷髅老鬼乐呵呵地给她解释：“错了错了，是王妃在此处待了八十一日，那戏楼不是，戏楼在那年中元节就在了，那七日真是平地起高楼，现在这座鬼王殿就是那七日建起来的，是的是的，不会有错了。我只记得那时候传言都说九九归一，这个时间记得真，混乱了。”
可这又如何呢？
温凉咂摸着：“中元节，中元节建起的戏楼和我有什么关系？”
骷髅老鬼这时又补充道：“戏楼是中元节来的，鬼王殿是中元节后起来的，可那位老人家是上元节坠尘来的……”
刚说完膝骨一软，差点跪下去，温凉赶忙扶住骷髅老鬼，骷髅老鬼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只见洛清淮双眼之中尽是警告的意味，骷髅老鬼立时明白之前的说说没什么，这最后一句实实多余了。
不等温凉关心他，他赶紧找补：“我说的也不尽是都对的，我日子都能记错，其他的难免也会错，你就当故事听听算了，你知道的，我喜欢写一些不着调的话本子，哎呀呀，我怕不是和我写的故事混了吧，一定是一定是，哎，你，登记了吗？”
“老鬼！”
骷髅老鬼一溜烟跑走了。
是非之地，留不得。
洛清淮收起难看的神情，转而低声与温凉说：“这故事我听着就不靠谱，谁在这地方结婚啊，别听他编造。”
“那戏楼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就是鬼市的一个新鲜戏法，那女子让你来，未必就是为了看那戏楼吧。”
温凉摇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叫《寒潭录》，上面记过鬼王娶妻的事，这不是假的，至少这件事本身不是假的。”
“《寒潭录》就是神域那些老神们闲来无聊写的野史，这你也信。”
温凉依旧不信：“《寒潭录》开篇有云‘城有名，洛格拉’，师父说过凡是写洛格拉的书我都要看，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开篇题名的。这件事一定是真的，可我想不通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清淮满脸无奈，重重叹息，他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了，只盼着温凉别太聪慧才好。
温凉在盘根错节中寻得一方净处，扫扫青苔座下，口里不断念叨着：“中元建起的戏楼，八十一日，七日后，那就是八十八日，中元节后八十八日……上元节坠尘……”
忽地，她猛起身，陡然明了，只是明了的那瞬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洛清淮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温凉反手抓住洛清淮的胳膊，抬起眼时掩不住的激动，洛清淮却更加不安。
温凉有些小疯，竟笑起来，边笑边说：“我想到了，洛清淮我想到了。”
洛清淮仅存的两线希望已有一线崩碎一地，只能问：“你想到什么？”
温凉依旧欣喜欲狂，仿佛这是她这十多年里最值得庆祝的事，她一字一句讲给洛清淮听：“初任鬼王，也就是洛格拉那位于上元节坠尘，一百多天后于中元节搭建戏楼，七日后娶妻，娶妻之后八十一日妻去，而八十一日后正是下元节。”
洛清淮面如死灰，心有死木，就不该让她这样聪慧。
“所以呢？”
“《寒潭录》说鬼王娶妻各界太平，可他本是神，神是不能动情欲的，他若有心爱之人就只能放弃神的名义。”
“嗯。”
“神权天授，神力神息神祇都是天授，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一意孤行要坠尘是会被天道所罚的。”
“是。”
“我也听过一些关于这位鬼王的事情，师父说这位鬼王娶妻之后其实回过神域，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去了异灵间。坠尘之神连洛格拉的大门都进不去，他怎能全身而退。因此，他并没有坠尘，他是借助了三元节。”
“……”
“三元节，天地水，大帝临凡，像这样人间确需的神不会坠尘，一如人神，因此三位大帝总会在自己所属的那一日来凡间。上元节天官赐福，他只需要在同一时辰来凡间，在某个地方等待。中元节地官赦罪，鬼门关连开一月，他便能堂而皇之地进到这里，起殿，建楼，不然他上元节就已经坠尘，何故中元节才起殿。下元节水官解厄，本来就是消除罪罚的，那时候他再返回洛格拉神域，天地也无奈他。”
洛清淮道：“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洛格拉的神都这样，岂不是谁都能这么做了，怎么会有神来鬼域做了这等事，还天地无奈他。”
温凉不这样想：“上元节天官赐福是福气最重的时候，吉庆有余，受天百禄，这福气是要管一年的，可凡人家能分几丝几缕呢？而他本来就是神，要是使些什么咱们想不到的术法，将福气积攒起来，撑过大半年也不是难事吧。”
“瞧瞧，越说越离谱了。”
“哪里离谱了，”温凉道，“他可是云无迹啊，谁都不知来处的云无迹，娲皇大殿座下首神，可不是一般神能比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洛清淮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她当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做我师父的徒弟，最要紧的就是得了解这位老祖宗，我对他的了解更甚于我自己。”温凉莫名骄傲，让洛清淮无可奈何。
“是谁告诉你，做……白先生的徒弟最要紧的是了解云无迹的？”
“苍溪啊，你老板。”
洛清淮咬牙切齿道：“苍溪！”
温凉不疑有他，还陷在自己的解谜游戏里：“洛清淮，我们去趟鬼王殿吧。”
“鬼王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什么要去鬼王殿？”
温凉说的理直气不壮：“那戏楼不见了，也只能去鬼王殿瞧瞧了，再说，鬼王不在，苍溪也不在，咱们偷偷去。”
“被抓住可是要下油锅的。”
“不被抓住不就好了。”
“那是鬼王殿，认主的，只要一进门就会被主人所感知。”
“那我们不走门。”
“不走门？”
“咱们不走鬼王殿的门，用苍溪的门，悄悄进去。”
洛清淮一副“你疯了”的表情，强忍着某种情绪，对温凉说：“我去趟洗手间，你此处等我。”
温凉瞧他表情那般，自然认为他憋的难受，于是点点头：“好，等你回来咱们就去。”
洛清淮快步走向一旁。
可等他回来，温凉不见了。
*
温凉原本在等洛清淮，等着的时候收到白玊来信，让她不要胡来，赶紧回家。
面对白玊的命令温凉一向只遵成，从不违逆，白玊批驳她想要偷潜入鬼王殿的行为实在不妥，她也乖乖反思，反正洛清淮也不想去，那就等洛清淮回来一块儿离开。
心里不甘心归不甘心，她自己命途软，不敢有大差池，师父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可她什么都没做，低头整理褡裢的空隙，再抬头已身在酆都城中。
酆都大街，当年盛况之最，长街之上走马游龙，飞凰舞凤，灯烛之明尤剩人间白日，高台大轿，百鬼抬之，百鸟齐吟，百花齐绽，百声齐贺……
温凉今日恍惚见到了那传说。
再一眨眼，便和戏楼一样不见了。
温凉明白有人故意为之。
她打开一扇门，想尽快回家。
只是长街骤起狂风，刮的她睁不开眼，风眼中女子朝她而来，依旧看不清容貌，她尖细的声音在温凉耳边来回磋磨：“你都到这儿了，不想去看看吗？”
温凉抬起胳膊顶着风，修为不够，符纸定不住。
温凉斥问：“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女子仰天长笑：“我是谁？干什么？是了，咱俩这会儿还不认识，不过，时间来到这一步，你躲是躲不开的，他以为设局引我，想提前将我除掉，好改你的结局，但我的神主啊，忘记了，天道本不可逆。”
女子一直往前走，却总离温凉有一段距离：“他修改了规则，我自然遵守他的规则，但不论怎么改，你的结局都是定好的。”
女子道：“既来了，就去看看吧，看看他为你做的这一切。”
说罢，风停了，而温凉则站在鬼王殿门外，正欲抬手推门。
鬼王殿前阴兵似乎不察，刚才的大风也并没有让长街上的阴鬼受到影响，在他们看来只是起了一阵小小的阴风，这地方，见怪不怪。
温凉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努力回归本一，想使自己安静下来，而后动用意念从褡裢里祭出一张符纸，眼看要成了，她的手指尖触碰到两扇大门，沉重似铁的大门就这样开了。
门开刹那身后洛清淮追过来，可到底晚了，温凉已身在其中。
阴兵不见温凉却见洛清淮，本着闲杂人等不得入殿将洛清淮拦在大门外，一并拦住的还有另一位不速之客。
温凉进到院里后身体也恢复自如，她转身就要离开，奈何大门打不开，情急之下她取出苍溪的门，门的那头正是大门外。
可她才从门里出来就见素日里她连血都不敢让他看见的洛清淮正将一柄长剑刺入一个小女孩的心口，丢了剑的阴兵瑟瑟发抖。
温凉惊魂未定又起惊澜，登时瞠目。
“洛，洛，洛清淮……”
听见动静洛清淮扭头，长剑随着洛清淮起身也消失不见。
洛清淮身上沾了血，在温凉眼中他擦拭血迹一如师父一般，是在慢悠悠轻掸，她远远看着，有些害怕。
洛清淮才要抬脚往这边来，身后早没了气息的小女孩忽然飞身起来朝着洛清淮去，温凉手快，念到：“温良，绞杀，去。”
长鞭在手，擦着洛清淮的耳边延伸至其身后，长鞭最前端的尖刺再一次刺进那小女孩的身体，将她打出去一段距离。
收鞭之后温凉闪到洛清淮身前，将其护在身后，长鞭如游蛇，随时准备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