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萧泽允渐渐清醒过来，见莫离怀抱着婴儿，笨拙地摇晃双臂哄着他，心底升腾起一阵厌恶。

    ——又是这个人，不仅横刀夺爱抢了我的阑儿，如今，连我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

    可，不行，现如今，自己刚生产完，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人，还不能与他撕破脸。

    他虚弱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他伸出胳膊，“给我……”

    莫离将包好的孩子抱给了他。

    萧泽允接过孩子，抖着手抚上孩子的眉眼，孩子仿佛也感知到生身之人，不再哭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

    ——这是，他与夜阑的孩子，是他与她爱的证明，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他攒了攒力气，掏出一柄精致匕首，拔出，用闪着银光的刃锋割断/qi/带，颤抖着给孩子扎好伤口，就感觉头晕目眩，意识迷离，又倒了回去。

    此时，天色渐暗，天空乌云密布，云中闪过几道雷，暴雨将至。

    结界中，随着全身红色咒印即将被完全吸收，那熟悉的魂魄脱体的奇异感觉又一次席卷夜阑的全身，只不过，这一次，来得更加猛烈，势不可挡。

    刹那间，结界内金光四射，耀眼夺目。

    与此同时，寒昔似乎更加痛苦了，昏迷中扭曲着身子，不住低吟。他感觉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往心脏涌去，心脏又涨又疼，之前从不知道的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浮现。

    结界中，尽管她拼命闭着眼睛，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令她的左眼保持睁开的状态，有一物件从眼球表面浮现。

    “阑儿……”

    莫离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急如焚，握紧剑柄打算再次尝试破坏结界。

    突然，小腹一阵冰冷，接着剧痛袭来，他瞬间脱力，跪在地上，低头看去——小腹上插着一把匕首，刀锋已完全没入。

    再抬头，旁边的萧泽允面露凶相，眼中带着森森寒光，手还保持着握持的姿势。

    他难以置信，“萧泽允……我好心帮你……为什么……”

    萧泽允喘着气，“呵，你少装好人……你帮我不过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已生下孩子，接下来，就是新仇旧怨一起算，我打不过你，只好先下手为强。”

    鲜血汩汩流出，剧痛伴随着温热，带走莫离的体温，他呆呆看着小腹上的匕首，颤抖着手握住刀柄，却不敢贸然拔出——拔出会死得更快。

    ——更糟糕的是，因为心脏负荷太大，打败殷枫华后他就卸掉了护体内力以维持清醒，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了丹田。他能清晰感受到真气在一点点流失，这意味着丹田已经受损，运气不好的话，他很快就会死，就算侥幸存活，恐怕也无法再使用内力了。

    “唔……”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没力气动作，只好尽可能蜷缩身体，减缓血液流失。

    萧泽允怀抱着孩子，挣扎着往前爬了一点，来到莫离身边，从他衣服中搜出了那颗紫色珠子，拿在手里，斜眼看着他。

    萧泽允本想拔出他体内的刀，让他快些咽气的。

    可——刚才的生产消耗太多，捅那一刀已是拼尽全力。罢了，就让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也算是他的报应。

    这时，结界中的夜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黑云在她头顶上方聚集，刹那间，强烈的金光迸射四散，笼罩整个结界，将整个天地照亮。

    她左眼中的浮现的东西已经露出了一半——是一柄小小的降魔杵。

    她用还能视物的右眼，最后看了一眼莫离，嘴唇翁动对他说了一句话。

    尽管莫离身受重伤，结界中金光刺目，可他依然通过唇语读懂了她说的话。

    她说完那句话，降魔杵就完全从左眼露出，掉落下去。

    良久，金光散去，结界也消失了，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夜阑却完全变了样。

    她的身量巨大，有足足两人高。浑身被银白轻纱包裹，飘逸的米色披帛随风而动，金色圆环浮在脖子中间，圈住纤细脖颈，延伸至脑后的部分形似鹿角，又似龙角，发出柔和暖光，几缕发丝缠绕在上，更显神性。

    她的额头有一抹奇异的赤色龙纹花钿。金色睫毛下，瞳孔是紫色的，美丽，深邃，却毫无感情。

    她虽占据着夜阑的身体，拥有和她一样的相貌，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的赤足踩在软绵绵的地面上，神情懵懂，环视周围，叹道：“真是不毛之地啊。”

    这个人——不，她已脱离人形，周身散发着不近人情，脱离尘世的特殊气质。俨然是神的化身。

    “阑……儿……”

    莫离一点点挪动着重伤的身体，向她爬去，伸出颤巍巍的手，触碰到她的脚踝。

    她不屑一顾道：“我不是她。”

    低头，看到脚踝洁白无瑕的皮肤上沾了这男人的血，愠怒地踢开了他。

    虽然看起来只是轻轻向外侧活动了下脚踝，可力道却极大，莫离整个身体被这股力裹挟着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一根鱼骨，他觉得浑身骨头好像都散架了，“哇”的喷出一大口血，狼狈跌落。周身的剧痛让他恨不得马上昏迷，可是不行，他还没弄清楚阑儿到底是怎么了，不能昏，于是他蜷缩起来，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萧泽允。

    萧泽允勉力调整姿势，怀中抱着孩子，虔诚地匍匐在地，行跪拜礼。

    她居高临下，“你的信物呢？”

    由于身量太高，她的声音震耳欲聋，压迫感很强，会让人本能的感到恐惧。

    萧泽允赶紧拿出紫珠，双手举得高高的，“……在此。”

    可他心中仍是疑惑——她就是虬龙？那阑儿呢？阑儿的意识去哪了？

    她接过紫珠，放在手心里，一阵风吹过，珠子渐渐风化，化作齑粉，随风飘走。

    “凡人，说出你的愿望。”

    “在那之前，”萧泽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虬龙即可。”

    “请问——夜阑何在？”

    ——眼前的“人”，虽拥有夜阑的外表，却绝不是她。

    她淡然道：“夜阑？是这身体的原主吗？”

    “是。”

    “她还在啊，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

    夜阑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魂魄像是沉入了无尽的大海，眼前的一切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百年。

    她的魂魄漂浮在识海中，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自我”渐渐消失，终将不复存在，只剩虚无。

    ——不行……

    不知为何，识海中突然闪过莫离的身影，他被萧泽允刺了一刀，又被击飞，他有没有事……

    因实在牵挂莫离，她的魂魄竟没有消失，而是在广阔无边的识海中逐渐聚拢。

    尽管什么都做不到，但她依稀可以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见萧泽允抱着刚出生的婴孩，而占据着她身体的虬龙，正在与他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