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奇第一次来到小白楼，他和白岚从老家来了以后，跟着父亲也是住的老式大宅子，那时还住不惯这种洋楼。小白楼看着有两层高，比名气颇盛的雅间小筑小上一大圈，只是看着比其他洋房子新了许多，还有一个大院子。

    院子外的大铁门派了专人看守，还需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到达洋楼处，楼上的大木门也安排了看守的人员，守卫极其森严，如果不是有沈溪语，白奇肯定进不来。

    他此前听外面的人都在传，江家的少爷和傅家的大少爷关系极好，两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小白楼是江老板给傅向阳金屋藏娇用的地方。

    等在江家商行呆了一段时间，白奇摸索透彻了，知道小白楼里只住了两个女的。一个是在江家商行做翻译的苏倩，还有一个就是沈溪语。虽说他只见过傅家大少爷一次，但他也知道这两个女的可不是傅向阳的什么相好。

    沈溪语自不用说，她是个聪明绝顶，心思又多的人。做事独断独行，不受束缚，有自己的主意，可不是傅家少爷能管得了的人物。其他人总要称呼江老板一声老板，少爷，只有她不守规矩，可以直呼姓名。

    据白奇推测，这个沈溪语肯定是江修仁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是不是亲戚关系可就不好说了。好在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沈溪语这个人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反倒是苏倩让白奇产生了异样感，她跟傅向阳明显不是很热络，相好更是谈不上。刚听到于威有意无意地提醒，白奇蓦地想起他好像也见过苏倩。但是那段记忆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待两人来到小白楼以后，已经晚上九点半左右了。白奇紧跟在沈溪语后面进到屋子，他发现屋内的桌椅茶具看似不华丽突出，实则价值斐然。整个大厅要比他住的宅子还要大，只怕在屋子里随手拿走一只花瓶，也能买下贫民街上的一栋房子。

    白奇进来后没看到苏倩，许御风等人。只看到江修仁正坐在大厅的红木长椅上微微低着头。

    看到沈溪语回来了，江修仁登时站起走了过来，但他的眼睛扫到白奇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沈溪语一眼看出江修仁有些不高兴，于是问道：“怎么了？”

    江修仁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溪语这身小乞丐的装扮，语气里带着怒气：“你怎么回事？去哪了也不说一声，我今天回来得早，问了屋子里的人。全说不知道你去哪了，等了你三个多小时，我刚让佐震带人出去找你了。”

    听到江修仁说等了她三个多小时，沈溪语立刻变得手足无措。她歪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小兰，小兰正拼命摇着头向她使眼色。沈溪语知道江修仁肯定是着急了，她也马上开口解释道：“我去看烟花了，遇到点事情，不小心回来晚了。”

    江修仁又轻描淡写地看了沈溪语一下，随即将目光转向白奇。他的眼神煞是怪异，带着攻击性，直盯盯瞧着白奇，好像要硬生生从白奇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见江老板情绪反常，甚至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白奇先是呆了一刻，陡然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我和沈小姐在烟花会上偶然碰到的。”

    他想了想接着嘱咐道：“江老板，以后沈小姐要是出门，最好找人陪着。我们刚让人跟踪了，还好于威巡查时发现了那群人，帮我们脱了险。”

    江修仁盯了白奇一会儿后，又转向沈溪语：“你先上去，把衣服换了等着我，我有事和他说。”

    沈溪语想留下听听江修仁要对白奇说什么，可看到江修仁不怒自威的气势，知道他心情不好，就不再多说一句，转身小心翼翼地向楼上走了。

    江修仁为了等沈溪语回来，整个晚上都在心绪不宁，此时他也懒得跟白奇多费口舌。看沈溪语上了楼，才简单交代几句话：“今天晚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弟弟和程小楠。”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清楚思绪的，白奇深知这里面的问题，他点点头：“江老板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但是沈小姐日后怕是要劳您费心保护了。”

    这话说完，江修仁皱起眉头，又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看白奇，随即扭头看向小兰：“让傅家的人把白先生送回去，别怠慢了客人。”

    白奇察觉到江修仁情绪上的不对劲儿，他也不好说得太多，只好说道：“江老板，我先走了。”随后白奇便跟随小兰离开了小白楼。

    在打发走了人以后，江修仁也立刻上了楼。推开门进了书房，看沈溪语已经换上一身新的衣服，身上穿着淡粉色的单衣袄裙，坐在座位上发呆。

    暑尽天凉，月色如水，窗外的风吹进来，她的头发随风而起，在空中飘飘扬扬，头发只有及肩的长度，稍显凌乱，好似没梳理过。

    江修仁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一样这么招他惦记，在商行忙碌到深夜时，总能想起沈溪语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纵使他再对感情的事不上心，也会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她。

    沈溪语看到江修仁来了，心情大好，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我有东西给你看。”

    江修仁看她笑得很开心，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走过去，照例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见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纸，递给他说：“你瞧瞧这个。”

    能有好几日没来小白楼了，也不知道她平日里都往这个抽屉里面塞些什么东西。江修仁接过那几张纸，将上面写的东西一字一字看得仔细，然而他越往下看，眉头锁得越深。

    等他看完了，抬头盯着沈溪语，神情变得严肃：“这是白奇写的。”

    沈溪语知道他说的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这一个多月以来，因程大人的关系，程小楠和白家两兄弟手里的工作，全由江修仁亲自审查，他一定认得白奇的字迹。

    “我记得他们三个在阢临的师范学院，学的是国文史地部，看了这个，还以为白奇学的是商业学。”

    沈溪语又继续说：“二楼走街串巷这么多年，知道的也只是些皮毛。但白奇写的这些，囊括了渡城的所有商家，甚至各行各业的联系也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可不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了解到的事情。”

    其实这和江修仁设想的差不多，他开始就觉得白家兄弟的某些行为不合常理，才让沈溪语观察观察，现在看来问题就是出在了白奇身上。

    不过，白奇那小子的性格向来是目中无人，哪怕江修仁是商行的老板，白奇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屑一顾，甚至很少对人用尊称。白奇在商行的种种表现掺了不水分，此前没接触过这个行当，还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的确很有天赋。

    江修仁低头想了想后，又笑道：“白奇应该是对这一行没有兴趣。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他的事先放着，抽空再选个更合适的人帮我。”

    沈溪语心里明白，江修仁这么说是因为不待见白奇，不是不知道白奇是个人才，而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她也知道目前白奇是最好的人选，他为人机敏，观察力强。又是刚读完书的年轻人，没有老油条的市侩算计。在经商方面想来也是颇有天赋，只是经验不足，但这些都能慢慢培养。

    强扭的瓜是不甜，可她偏偏喜欢强扭下来。她又问：“今天跟踪我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要不要让信使调查一下？”

    江修仁笑笑：“不用了，都是一些小角色，我让傅家的人调查就够了。我今天有点累，不回江家大宅了，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这话，江修仁起身就走，沈溪语却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疾冲而至，骤然站在门前阻拦住他。

    江修仁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想要绕过她回房间，他只好向右走了一步，沈溪语也向左拦了一步，他向左走了一步，她又向右拦了一步。

    江修仁很是无奈，认识她大半年以来，跟他这样耍无赖并不是一次两次了，不顺着她的意思来，她就不开心。刚开始的几个月还好对付，近来的两个月她反而变本加厉，不开心了就耍无赖。他跟她扭过几次，看她郁郁寡欢的，他看着怪心疼，所以凡事总是顺她的意思，不想她再闹脾气。

    沈溪语又是个倔驴，她要想做成的事，谁都拦不住，哪怕是用些小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江修仁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想用白奇，而是白奇的性格有很大的问题，容易惹出事端。”

    沈溪语嘻嘻笑道：“你教教他不就好了，反正你什么都会，还会怕摆不平一个白奇？”

    江修仁知道他要是再不同意，她肯定要闹起来了，所以只好换个说法让她死了心：“对，我是能教他，但也要他愿意才行。”

    这倒是个难题，像白奇这种桀骜不驯的人，想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事，真要多花许多的心思，沈溪语当即下了个决心：“好，我想办法让他愿意。”

    隔天江修仁到了商行以后，仔细查了白奇三人这些天的工作内容。几日前他为了推进他们的学习进程，让三人去江家的店里做盘查，学着记录各个店铺的情况。

    江修仁本就是看在程忠扬的面子上，才允许他们三个来商行学习。等这段时间过了，倘若他们肯留下来，可以随便给安排点零碎的工作，若是不愿意，就趁早让他们离开。

    当江修仁翻到凯兴大米的盘查记录时，发现了一个问题，白岚和程小楠的进货和出货账单均对上了。怎么到白奇这里，只写下缺失三石这四个字。

    江修仁记得凯兴大米是福伯管着的大铺子，也是江东鹤极为信任的管事，福伯在江家的米铺子做了十几年，按理说不会出现缺失货物的问题。

    如果不是昨晚看了白奇写的那几张纸，江修仁这会儿定然不会把这张记录单据放在心上，只当那小子不识数。

    可现在他又不得不在意，他转头便吩咐道：“雨夜，你去把程小楠，白奇，白岚带过来。”

    不到两分钟的工夫，雨夜就将三人带了进来。白奇见到江修仁手上拿着的账单，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因。只见江修仁坐在舒适的大椅子上，头不抬眼不正地问道：“凯兴米铺进货出货的账目可有问题？”

    程小楠不假思索地先开了口：“没有问题。”

    白岚觉得很是奇怪，前几天他们去了四家店铺盘查，怎么单单就问了凯兴米铺？兴许是江老板看出了问题？他想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只能说道：“我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又等了十几秒钟的时间，江修仁还是没听到白奇张口说话，他只能坐直身体，抬头盯着白奇，主动问道：“白奇，你这上面写的缺失三石是什么意思？”

    白奇冷冷地回道：“江老板何必问我，你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站在江修仁身边的雨夜面色登时变得阴沉可怖。他还没见过江家的哪个员工敢对少爷这个态度。

    江修仁轻轻笑了一声，料想到白奇不会配合，现在还摆出这般不讲礼貌，不拿他当回事的态度，他刚好也看白奇不顺眼。

    他乍然间站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白奇面前，像昨晚一样，怪异地盯着白奇看，眼神有些阴森森，还有了点戾气，看得人寒毛直竖，背后发凉。

    江修仁笑道：“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来商行的，为什么而来，我现在好歹是你的老板。以为有程忠扬给你撑腰，就能不守基本的规矩了？”

    江修仁不喜欢白奇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是因为白奇实在是太无礼了，他喜欢别人对他尊重恭敬。二来是因为他看得出来，沈溪语是打心底欣赏白奇，他喜欢沈溪语，就见不得她欣赏别的男人。

    谁知白奇却不慌不忙地说：“就怕不守规矩的不是我，江家的铺子太多了，管不过来，难免会混进去一些蛇虫鼠蚁。”他顿了顿又说：“而且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