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奇在丰源米铺里，坐在店内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手里面拿着一本书不断地翻看。这米铺子跟其他的油铺子，白面铺子倒是没什么两样。将双开门敞开后，在门口处摆放两桶米，每个桶里面都放上一个盛米的米升子，左边的桶里面还装了块标着价格的木板子。他们坐在屋内，只管等着人上门来买米。屋内除一个柜台，三把椅子以外，全是装米的袋子，桶子堆积在了一起。
正当他看到最精彩的部分，有人却用手轻轻敲了他的头，白奇仰头看到程小楠，登时龇牙咧嘴笑了。
程小楠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长袖衣裙，头上绑了两根带子，垂在黑色的长发上，看上去端庄秀丽至极。只是她面带愁容，眉毛紧紧拧到了一起。前几日，她答应了江老板的要求，他们三人要在十五日内，将丰源米铺的米全部卖出去。可这都过去三天的时间了，一丁点米都没卖出去，前天还下了一场大雨，街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她看到白奇吊儿郎当的做派，心里又十分恼火：“往日里没见你这么爱读书，现在怎么看上书了？”
白奇呲牙笑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别等了，你在这里等到下个月，也不会有几个客人上门。不要说赶在十五日内卖出所有的米了，就是十分之一的量也难以卖得出去。”
白奇很早就摸清楚了丰源米铺，江家的米铺子众多，在三镇开了不少。他在阢临时就打听过，渡城的米铺子几乎全是江家的产业。只是这些店铺里，属邯明这间丰源米铺的大米不好卖。早些年间，这间铺子的生意虽然不算红火，但也不至于冷清到这种地步。后来江家的米铺子变多了，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变了，丰源米铺的位置本就不算好，开在无人问津的街道上，走过路过的人屈指可数。这两年的生意又越发地不好，铺子里的邹掌柜也抱着混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他们三个按照江老板的要求，来到丰源米铺子帮忙。邹掌柜见了他们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忙着介绍了铺子里的情况，只希望他们想办法卖掉这间铺子的米。邹掌柜本就是个瘦弱的小老头，年纪又大了，一脸的褶子，笑起来以后脸上的褶皱堆积到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可白奇连续观察了三天，发现这条街的冷清程度，超过了他原有的想象。每年店里来的货已经比其他铺子少了很多，但还是卖不出去。他心里面有数，江修仁是故意在为难他们，就是不想让他们三个再回江家商行了。
这时在后仓清点货物的白岚也走了出来：“哥，你想到办法卖米了吗？我大概算了算，库里还有十五石的米没卖出去，全是新米。”
米的数量已然不重要了，不要说米铺里只有十五石的大米，就算只剩下五石大米，以丰源米铺的情况来看，保不齐还要卖好几个月，怎么能快速把米卖出去才是关键。此前的旧米还是分给了其他铺子，才将米卖掉。白奇只瞟了一眼白岚：“还卖什么米？有人成心不想让我们回去干了，你还不如趁这个时间想想，去哪个学校教书。你忘了我们走的时候，戴先生怎么说的？师者，人之模范也，何必在这里当个卖米的？”
程小楠对白奇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兴高采烈地和白岚商量：“我们也找杂艺班子，在门口表演怎么样？就跟帮陈伯的时候一样。”
白岚仔细想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条街就是萧条了一点，找人来闹腾闹腾，撑撑场子也许就有救了，他抬头说道：“我看可行，我们试试！”
“不行！”白奇听了两人的话，放下手中的书，扭着头解释：“邯明可不是小县城，我们现在卖的是米，不是陶泥盆，陈伯的掏泥盆才值几个钱？现在我们卖的米，除了家境殷实的人以外，普通的老百姓也是吃多少买多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比比皆是，谁会因为看看杂艺，顺便多花钱买大米回去？你们看看邯明的大街小巷，耍杂艺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愿意来这条街上看热闹？”
程小楠和白岚听到白奇的一番分析以后，互相看一眼便不作声了。
程小楠深深叹一口气，心知白奇说得没错，七年前卖陶泥盆的事，怎么能和现在卖米的事一样呢？小县城又怎么跟邯明这样的地方比？可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他们连一粒米也没卖出去，何止是她在着急，邹掌柜更是急得一直咬牙跺脚。要是卖不出去这些米，就只能带着白奇白岚离开商行。
她一边想，一边在米铺子里踱来踱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她俯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拿起一小袋子的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从小到大都没干过什么重活。这袋子米对她来说还是沉重了许多，她吃力地抬着米就要往外面走。白岚看了，立马叫住她：“小楠，你干什么去？”
程小楠说道：“这米又没坏，跟其他铺子的米没什么两样，怎么就卖不出去了？我拿到隔壁那条街去卖。”
白岚见程小楠铁了心要卖米，只能上前帮忙，接过程小楠拎起来的米。邹掌柜子看了眼前一亮，大喊一声店内的伙计：“小庆，你也拿一袋子米，跟程小姐一起去隔壁街。”
小庆虽然长相瘦弱，可是力气不小，从后面的仓库里出来以后，他用右手拎起来一大袋子的米，左手又拿着一个木制的米升子。
看着三人拿着两袋子米，出了门一步一步向隔壁街走去。白奇却坐在一边不动声色，依旧翻看着手里的书，待到三人走到望不到人影后，邹掌柜才上前问道：“你不跟着去看看？”
白奇很明显地皱了皱眉：“不了，我留下来看店。”
程小楠和白岚带着伙计小庆一起到了隔壁街，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他们看卖糖人的和卖水粉的摊位之间，还留有大片的空余位置，就在两个摊子间摆上手里面的两袋子米。三人站了一会儿，傻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此时程小楠说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应该吆喝两声？”可她又不好意思真的在街上叫卖。
站在她旁边的白岚听了也默然不语，心里面七上八下的忐忑。白岚是个表里如一的人，长相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样，平时说话也是温声细语，让他在街上大喊大叫，多少有点为难人。
小庆倒是个鬼机灵，他偷偷斜眼白了程小楠和白岚好几眼，明白无法指望这两个少爷小姐，最后只能自己大声吆喝起来：“卖米了，卖米了！新丰收的大米，香喷喷的大米！”
不料小庆这么一开口吆喝，就足足吆喝了一个时辰，喊得他嗓子直冒烟，跟吞了一把火似的。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又只知道傻站着，一声也不愿意喊。他气得咬牙切齿，不知道怎么就跟这两个活祖宗出来卖米了？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站了大半天屁都不放一个，让他一个人忙乎半天，半个客人都没等来。小庆越想越觉得没了干劲儿，有气无力地喊道：“卖米了，卖米了，香喷喷的大米。”
伴随着小庆无精打采地叫卖声，又去过半个时辰，摊位前总算来了一个男人。男人体型微胖，身穿脏兮兮的破衣烂衫，一双沾满了泥土的破布鞋子。他蹲下来用手盛起一把米看了看，又闻了闻：“你这米是怎么来的？”
程小楠见有人来问了，欢天喜地地说：“隔壁街丰源米铺的。”
男人其实在远处观察他们三个好半天了，以为这米是陈货，但看了看品质还不错，那么应该是便宜货了，他继续问道：“多少钱？”
白岚回道：“一升米六分钱。”
小庆见状连忙拿起米升子，想要盛米给男人。谁知男人嗤笑了一声撇撇嘴：“丰源米铺的米，不也是江家的米吗？你们在这里摆着也卖不出去。一来我们怕这些米来历不明，二来渡城的米铺子几乎都是江家的铺子，价格又实惠，谁不知道去铺子里买？你们卖的米和铺子里没什么区别，我不如多走几步，到前面街上的米铺子里挑一挑了。”
程小楠和白岚听后尴尬极了，因为男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有小庆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无非就是嫌弃米价高了，摆在铺子里的米是六分钱一升，摆到街上的米还是这个价格，还能有什么区别？不过米价是多是少，他可说得不算。小庆斜眼看了看旁边的两只呆头鹅，自顾自地想：这些少爷小姐，没事来米铺子凑什么热闹？还不如让他们回家去享福，在这里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
等男人走了，小庆也笑呵呵对两个活祖宗说道：“白先生，程小姐，我看今天咱是卖不出去了，不如先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程小楠和白岚两个人听了小庆的建议，不同意也要同意，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米很难卖出去，只能跟着小庆将两袋子米又给抬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邹掌柜子看到三人将大米抬回来，立时上前问小庆：“怎么样？”
小庆没说话，哀哀怨怨摇了摇头，他看得出邹掌柜眼睛里面的期盼，突然也觉得心里面有些心酸。
白奇见三人回来了，用余光瞥瞥他们，手里还不断翻着书，知道他们没能卖出去大米，便在一旁打趣道：“卖不出去吧？要我说就别卖了，等过了这十五天，我们直接走人，江家商行有什么好的？”
程小楠因没卖出去米，心中愁苦郁闷，白奇还故意在一旁说风凉话，只会冷嘲热讽，她登时就忍不住了，直冲冲走了几步，向白奇发火道：“我告诉你，这些米就算是卖不出去，我也要卖！大不了我让我爹都买了！”
说完这话，程小楠愤愤不平地坐到椅子上，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睛里“哗哗哗”向下流。白岚看了一阵心疼，连忙上前哄着她，给她擦了擦眼泪。
邹掌柜和伙计小庆见程小楠哭了，避之唯恐不及，闪到一旁不敢吱声。
白奇侧了个身子扭过头，看程小楠已经泣不成声，他不声不响转过头后，放下手里的那本书，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