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城。地处三条河汇流之处，似水中孤岛，像河中沙洲。既是东厢国最大的奴隶市场，也是部曲山以北最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

    在一切故事结束之时，我祈求神让我记得所有经历，却始终没有弄明白其中两条在城南汇集的河流叫什么。只是知道我们离开凤凰城之后经常见到的河流叫不舟河。也从掠匪的口中得知，这条河半年泛滥，半年干枯，大部分时间都无法行船。只有流过三河城，接收那条在城南汇集的二流河之后，才一年到头水流不止。

    当然，亲眼看见不舟河变成三流河是两年以后的事情。在那天，我跟着剑士团离开三河城，从二流河桥上走过的时候，联想不到就是脚下的河流让春夏泛滥的不舟河变得温柔。让秋冬干枯的不舟河变得有活力。只是怀着兴奋的心情，激昂的斗志，练成武艺拯救这个星球的殷切期望，走上北岸的土地。

    我在队伍里，踏着与两侧剑士一样的步幅，一样的频率向北走。直到太阳偏西，我们才终于走到一座土山脚下。走到剑士团的驻地。

    进入大门，我看见这一次迎接我们的不只是一栋栋古色古香的房屋，还有四个满脸横肉的凶狠男人。我看到他们的长相，激动的心情减去一大半，脑海里涌现出奴隶市场惨死的男孩，流淌的鲜血。两侧的剑士转身看着我们，前面台阶上的男人对我们说，“可怜的部曲人。你们的祖先是太阳神的私生子，他们是红月亮丑陋的孩子。你们来到这里，是你们父母做役牛，做驮马修来的福分。你们要把握这次机会，洗刷自己卑劣的血统，成为一个荣耀的人。你们要奋勇争胜，锤炼自己的灵魂。只有这样才能净化你们灵魂中的污血，到达太阳神的宫殿...”我听他说到这里，心想什么啊？这宇宙里的神怎么会有私生子？我在心里问着，在白石涯看过的那本书直接蹦到眼前。好在我没有只顾着回想书上的内容，也听见那人接着说，“作为你们的教官长，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剑士团的奖励非常丰厚。惩罚也非常严厉。你们可以看看左右，逃跑剑士的脑袋会被插上枪尖。不服从命令的剑士会被吊死在木桩上。袭击教官，袭击训管的剑士会被钉在十字架上流血至死...”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地扭头观看。看见两侧握枪提盾的剑士背后，插满长枪，立满木桩。有的木头已经腐朽，有的木枪光滑如新。我看见木桩的高低不一，也看见长枪的粗细不同。相似的是每根长枪上都插一个脑袋，每根木桩上都吊着一个尸体。有的绳子已经腐烂，有的头颅已经风干。不敢猜想他们在这里经历多少日月，承受多少风吹雨打。我再次想起福安说过的话，想起曲奴说过的话。心说，我一定不能让剑儿的脑袋插在枪尖，也不能让剑儿的身体吊上木桩。我要回到白石崖，我要完成小花的叮嘱，完成神给的任务。我心里想着，耳朵一个字也没有漏掉。我听见他说的是，“等你们完成所有考验。成功者会成为荣耀的国王死士。失败者会进入太阳神的宫殿。懦弱的人，不敢面对考验的人，会被送上山顶太阳神的祭坛，在那里接受太阳神的审判。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从这座学校建立那天开始算起，到今天已经过去八十年，没有一个可怜虫获得过太阳神的原谅，他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成为圣鸟的食物。接下来，你们会见到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美食。你们可以尽情地享用这些美食，它是你们通过上一次考验的奖赏。”

    他说完走到一边，看向自己的背后。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他背后的大门被徐徐打开，一个胖厨师从门里走出来大喊，“开饭喽！”

    他喊声结束，房间里的灯罩被拿开，窗帘也被拉开。整个房间里显得温馨明亮。我心想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至少今天得吃饱。我想着，抬脚向前走去。刚刚走到台阶那里，大山快步走到我的身后。其他人也跟在我的身后。

    等我进入屋里，我看见三面墙边摆满餐台。也看见餐台上放着一盘盘的美食。丰盛到超乎想象的美食。有些食物我认识，有些食物我没见过。等我拿到铁餐盘，也不管它是什么，只管打了再说。我先拿一块嵌满葡萄干的短谷烤饼，又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禽类的腿。还有几勺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炒的牛肉，几块叫不上名字的蘑菇。一条叫不上名字的鱼，半盘无法分辨种类的豆蔬。我没有看见座位，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抓着食物靠在角落里就吃起来。

    在大学里，我此时的吃相会被人笑话。在社会上，我满手的油污会被人看不起。等快吃完饭，我才在南墙上一片宝剑里看见筷子。我看看别人的吃相，放弃了去拿筷子的想法。他们甚至没有人拿餐盘，直接围着餐台抓住就吃。还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两手抓满食物，直接趴在另一个食物上啃食。我有些庆幸第一个走进来，也很高兴自己先打的食物。要不然等他们开始吃起来，自己恐怕要饿肚子。

    我看见他们吃着吃着，有两个男孩为最后一个禽腿打起来。也有人被踩掉鞋子破口大骂。有人被涂一身油污，抓着别人不放。我正感觉好笑，忽然发现厚厚的铁餐盘下边有个合起来的抓手。我打开以后，发现这个餐盘竟然可以当作盾牌。我感觉奇怪，握在手上看向四周，又看见墙上挂满利剑。想想这吃饭的地方挂着武器，有些莫名其妙。

    我正看着，那几个满脸横肉的教官走进门里。他们看着我们说，“还真是卑劣的人。”

    我看一看自己的餐盘，又看看其他人脸上的油污，衣服上的汁液，身上五颜六色的奶油与果酱，感觉他说得很对。我看着那些愣住的男孩，又听见教官长接着说，“你们马上就要进行第二场考验。只有提着别人脑袋的剑士，背着完整尸体的剑士才可以走出这间屋子。否则你们只能被送上祭坛，接受太阳神的考验。”

    我听他说到这里，握紧手上的盾牌，又快走两步取下一把剑。我刚退回角落，其他人也明白过来教官长的意思，纷纷去拿剑。大山本来离我就不远，他拿剑以后来到我的身边。教官长看我们已经准备好。退到门口说，“开始吧！”

    他说完和另一个教官一起关上门，房间里的男孩们愣一下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对手。我看向大山，他也看向我，我发现此时自己面对着一个糟糕的局面。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一个熟人，我不想对他拔剑，却看见他已经紧紧地握住剑柄。我的耳朵听见惨叫声，毫无疑问他也听见惨叫声。我想扭头看看惨叫声的来源，却看见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起猜疑链，也看见他拔出长剑举起来。

    我知道他今年十四岁。却无法分辨他是认为自己比我大两岁，还是原本只感觉站在我的身边比较安全。我想对他说，咱们两个是一个囚车里待过的朋友，应该配合起来去杀别人。我转念想想又感觉这么做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想着，我看着，耳朵里听见的惨叫声越来越多。我知道已经有人完成考验，也知道今天必须要杀一个人，要不然自己恐怕做不成月亮之子。活不到行使被神赋予的职责。又一想月亮之子是要为这个星球带来和平，此时房间里都是可怜人，都是月亮之子需要拯救的人。连他们都杀还算个什么月亮之子。我想着，看见大山向后退一步，看见他扭头看向其他人，我也扭头看向正在厮杀的其他人。我发现除去他已经找不到没有对手的人，我知道他也发现这一点。看见他扭回头就喊叫着对我攻过来，我急忙举起餐盒挡开他的直刺。他又双手抱剑，横劈我的胸口。我站在角落里没有办法后退，急忙用盾牌挡住脑袋蹲下。等他把长剑砍在墙上，我用盾牌向前一推，他就带着我吃剩下的油花坐在地上。我看着他，对他说，“大山，你别慌，咱们想想办法。”

    他扭身看向背后，距离我们比较近的一个男孩砍翻另一个。打赢的男孩就用剑去割地上可怜人的脑袋。大山看得清楚，跳起来再一次用剑猛劈我的天灵盖。我右手握着从来没有用过的剑，左手握着已经变形的餐盒，心想这样不是办法，只要不反击迟早会被他杀死。好在我知道在想到更好的方法之前，也只能再挡开他这一剑保住性命。结果这一下，大山把我护命的盾牌砍坏了。我的手里只剩下一个把手，盾面直接飞走了。幸亏我挡的时候右跨一步，要不然我的第三条命，恐怕就要死在他手里。我急忙丢开帮过大忙的抓手，握着剑正要反击。看见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被割开喉咙的男孩，展开他失去生命之前的最后一次反击。抬起长剑一下就刺进毫无防备身体。原本胜利的男孩胸口插着剑，无法相信自己也将要失去生命。我举着剑对大山说，“你等一下，我不杀你。”

    他的剑已经与我的剑相交，听到我的话向后退一步。我急忙对他说，“你向后看一眼。就可以发现咱们都不用死。”

    他听到我的话，快速地扭头看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看着其他人也看到地上的倒霉蛋。我与大山立刻上前挡住可以让我们活下去的尸体。

    即使我知道，这样做完全不像一个英雄的行为。也不像一个月亮之子应有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