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

    “15-0!”

    还算温热的暖炉,窗外飘闪着十二月的飞雪,三位年轻人挤在皱着眉头的男人房间,目不转睛地回看年终赛第一日的录像。

    “…这个地方,你看,”少年的身影在回ace球的时候被按下暂停,随后高桥陷入简短的沉默,再次开口也不太客气,“注意这里,零六时七分三秒三,偏离了中心。虽然肉眼很难判断,但触到球的时候,幸村,你应该立马警觉到的。”

    早些时候少年结束了身为七号种子的预赛,对手是那位身材魁梧的伊莱贾,尽管在事先调查过对方当天有可能会使用的技术,但在第二局的时候,分数上两人还在侃侃相追。

    “Control PPower Index,虽说控制力量和手感兼顾是卖点,但像铺盖在地的合成树脂…幸村前辈,旋转球碰上比草地弹跳程度还要低的硬地,它应该没什么威力才是。”

    切原和千惠都在赛后来到酒店和两人碰头,但如今一起打开录像放慢帧数研究的时候,与其说千惠觉得伊莱贾变强,还不如说她感觉幸村的状态没有调整好。

    “但是,伊莱贾平时也不是用这个球拍的呀?是不是因为…”

    被旁敲侧击点到的幸村只能低头看了看刚摊开的掌心,在接这记球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如果说来休斯顿之前,少年一直都在用更高强度的训练去逃避心里的雾霾,他不是说伊莱贾对职网的执念就无比正确,但那一刻他站在球场上,第一次问出了自己那个问题。

    他还要继续在打吗?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是在完成四大满贯之后?刚准备换的bbl系列还特意去做了拍头加硬,顺便降低了拍喉,所以面对接球时三角区不稳定的因素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而是他看见伊莱贾而想到了谁?

    “明天的决赛之前,你先不要做超出训练纲程的练习了,调整下状态。”高桥给他来了个一锤定音。

    他们四个都住在了一层,房间也就在高桥的隔壁,只是扣上房门手柄的触感还是很冰冰凉凉,这是冬天的感觉,让他的行动有些麻痹。地毯还保留着室内的温度,走廊玻璃窗外的一场盛雪逐渐浇灌着心底的港湾,或许月牙是有过想要倒出一切晨星的意思,只是絮语为白莹莹的纷飞,空气奏鸣着,一路奔涌向蓝色的眼睛。

    他该洗漱然后进行冥想了,幸村想,完成这次年终赛,他定得要回趟日本。

    -

    都说是同一片天,所以大风夜也同样延展到东京。

    雨宫今日也算是忙了一整天,背齐了铃木家主要的成员,还有个别逢年过节需要来往,叫的上名字的亲戚,或许好在铃木辉不是长子,少女也不需要把自己的礼仪行为规整到家母这样的台阶上去,只是这时的她才刚刚发现,其实铃木家也不比她们好到哪里。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铃木辉在幼年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大哥铃木光一自上幼稚园起就是人群里出类拔萃的存在,没有人在身边去娟娟教导,似乎又能窥见铃木辉是如何变成一个让她很无感的人。

    只是那都与她无关,她不想再变得有关,要是她们之间能够相安无事就万里长吉了。

    这阵子几乎都被关在鹫宫家的少女尤其得闲,因为没有打开过电视去看,佳日给老人打了不少小报告,最后估计是害怕她闷海愁山,从此落下什么身心疾病,就允许了佳日带她去书房。

    踏入门槛的时候,雨宫就在想,大概姜还是老的狠辣,即使给她来看点什么,毕竟听说族谱也都在这里,但就是不会准许她随意看望自己的家人——说是鹫宫家的人有定期去医院。

    加上…事情变得如此后,雨宫第一次前去探望的时候…她还是耿耿于怀。

    视线不可抑制地沉沦在被用手帕垫好的碎蓝色上,渣子将原本凝滞在内的复杂情感划开了一道道裂口,屋外愈发变暗的夜海走进朦胧的浑浊,可经由无数个角度折射散完的繁星都将遗失,唯有那日深陷眼窝的焦荒还筑巢于年久失修的褪色银链里,那个忧郁的声音缓缓就从四处响起。

    妈妈本来就不会相信她会这么快找到对象,更别提扯到婚姻,爸爸已经在她去往医院之前从鹫宫家的人口中得知了少女越过他两而做的选择,他们都在不同的时间段对她做了同样的事,那就是死死抓住雨宫的手臂,大概就差将她摇头晃脑,然后巨斥她。

    很奇怪,可细细想来好像又不奇怪,爸爸能为了妈妈放弃和牺牲前程与金钱,所以或许她对自己的家庭耳濡目染,好像这些便是她一直以来懂的爱。现在的她还对这种念头懵懵懂懂,但已经慢慢,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无声的问自己一句路还要怎么走。

    明明有些事情在她心里,只要不碰它就不会碎,可是却在时间的奔流里,无数次被触碰,然后无数的再加一次去破碎。

    时间和钟声慢慢埋藏了白天,只要是在抬头看不见月色的夜,母亲明明已经用狠全力去伸抓雨宫的臂弯的那种挠痒般的疼痛便会纷纷缠住她的呼吸,然后便想起了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那台在防治区的简陋平房里如同嘶吼的心率测量仪,还有狰狞着摆脱掉的面罩,那个患者和她的母亲一样,手上的青筋皆是尽数能见。

    过去的这些年,少女有父母给的生活,她已经很幸福了,一次又一次亲眼目睹和死神交锋的感觉,人既会想要融于海岸线蔓延开来的大海,又回想要溶进照不进阳光的最深海沟处,每每到了深夜,她就觉得自己像个情感电台,然后终于在挂断幸村电话的那天发现自己既融不进去,也溶解无能,因为她只是无根的浮萍,风吹来了就随着浪花飘起,往东往西都扎不住属于自己的根基,除了轻柔的沙子,没有什么能够触碰得到。

    就像一开始,佳日还会默默跟在少女的身后,美曰侍女的职责,实际是变相的监视,后来大约是看她没有想要出逃的意思便放松了警惕,也让她窥到了唯一一次墙角。

    “鹫宫老爷…这里…不是铸造领袖的位置,但是能够提供获利不菲的受雇职业…当受到刑克,因疾病而破费;若诞生于月圆之中,小小姐获取成功的方式便离不开他人的帮助。”

    后来老人大概是听取了佳日的建议再找了一个师傅来看她的资料的,毕竟能够说出接受并非主动的婚姻才能为鹫宫家提供价值,两家之间有的是底下的暗流翻涌,说她这样能被捆住的人才是最佳选择。

    她垂了垂眸,无趣地摸了摸拿回来的书,她应该想到的,鹫宫家会选择自己从来不是那样简单,算个命又算什么,那是他们必然会做的。只是她应该想到,却无力纷说,雨宫在这件事里不过看似有选择的权利。

    偷听的那次或许也是让她自己意识到什么叫做课题,而课题就在于经常与他人牵扯在一起,或许对她有重大影响的人最终都会离开自己,但很多时候她只是想要晚一点,再晚一点,不要那样热烈地将她推向毁灭。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不会开心。万物之心被创造之初便给留了位置,这个位置不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填满的,无法满足,便不会开心——那里是耶稣的位置。”

    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如此专注的看一本解读,可惜翻来覆去竟只记得第一句。

    该睡了,躺下入睡就是现在唯一维持状态的转圜之计,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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