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

    原本炽热和冰冷应该是毫不相关的,可是现在在美泉的眼前,它们严丝合缝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于哪一年的雪季,眼前的道路忽然就好像是积累了厚厚的一层,车辆碾压在不染尘埃的纯白上。窗外浮生寥寥,刹那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一沉——扭头悄悄望去,有一层馥郁的鸢尾蓝内敛而沉静,正不偏不倚地靠上了自己的肩头。

    那是一份轻飘飘的重量,是一份美泉觉得非常熟悉的触感,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对方却没有抬眸,只是怀着淡淡的笑靥闭着眼睛。

    “精市……”是因为时间已经衰朽到了某种境地,所以她才再次来到了下雪的地方吗?如同自言自语般念出了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之后,美泉看着向晚的黄昏垂暮在少年恍然伸出的臂弯里折了又折,指腹间的凸出不免地遮挡了部分的剧烈,他白皙修长的手在空中并不潦草地划了个半圆,当还在揣摩的时候,停到了她落在胸前的发丝。

    心不受控制地在晃荡,龟裂,冬日一场纷繁的大雪将的士的车檐压垮了一个接一个大洞。美泉看着他起身,扭过头来,刚刚还在臂弯里辗转的橙红色侵蚀得愈来愈多,像是要令他愈发折损,攀爬在上面的颜色越来越红,直到一切都顺着轻轻捧住美泉的脸颊的手臂如融雪般流了下来。

    “…我知道了…美泉……”失速垂下之前,幸村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精市?精市…!”

    原本应该烘暖温馨的画面被最冷调的残红占据,周遭车架的支撑骨开始变形,慢呼呼在飘落的白皑皑被卷往了视线的远方,这下不再是那副隐晦的大雪了,正如篝火燃尽的残骸不会改变它的底色,天边稀少的蓝像是被谁打翻了丙烯颜料,美泉还没来得及去回味,便随着余烬一起尽数给抛入漆黑。

    眼前人不见了,风声太过于泛滥,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什么也摸索不到。正当她呜咽的残像快要破裂的时候,美泉忽然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像是弧形的,手一颤抖还能感觉到附近连接的管线,她一下就拉响了心里的警报。

    刚才还在下雪的北海道此刻将她抛在了沙砾地里,大片大片都是蜡黄,头顶的天,膝下的地,将她卷进来的洋流此刻溃败在这里。

    炎热的灰尘吹了过来,卡在睫毛之间的颗粒让她惯性闭上了眼睛,有点刺痛,身边也逐渐响起错落起伏的呐喊。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换上防护服过来啊!”陆续来往的担架里蹿出了不知道是谁,美泉被拍到了肩膀,啊…原来是在叫她啊。

    可是正当美泉想要站起来,定眼细看,雾霾浓重的周遭不知何时已经堆积了大片阴影,没戴防护面罩的她紧接着鼻腔里冲进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万物并未赋予一切回响,溺亡其中的大有的是如土地裂开的肌肤,僵硬如荒野,让她险些想要惊叫出声。

    重尘并非落烟,她小跑向曾经熟悉的那排临时搭建房,双手用力搓了一遍又一遍,包裹完自己走出门槛的时候黄昏已经封疆,逐渐漆黑下来的透明墙壁点燃了微渺的光,没什么流星会划过。

    跟着前面的大白衣一起,她又看见了还在运作的吊瓶,夜与日在轮转,她马不停蹄地照顾着一个又一个送进规划线红区的病人,没有一刻空闲能让美泉去思考为什么见不到黄颖楠几人,只是空气又太冷了,脑子过载的她有一瞬间真希望后羿能给个太阳。

    当她已经准备把自己是追随什么而来的这件事情抛诸脑后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了,晾衣绳上的口罩排列得东倒西歪,在不算太小的缝隙间,那抹蓝色再次经过,只是这一次呈现了抛物线的形状,人就这么径直地倒在了门前。

    美泉吓坏了。

    传呼铃是她亲手按的,拍床和无数次扯落面罩的动作是她亲眼所见的,那只绘画着结实线条的手臂如同河川,内里镶嵌流淌的却是扎眼的红,滴到她起了皱纹的白鞋套上,少年的指尖在扒拉着她,一侧去捡呼吸罩的手像有千斤重,另一侧被抓了又抓,是直至要将衣服划破的尖锐感。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所有,身后陆续涌进了人群,将她架起来钳制住,样子无比狼狈,那些过于奔腾的夏季情绪和冬日的严寒先一步穿过了她,燥热了气管,冰封了关节,监护仪已经没有了工作的对象,有人在她的眼前流血,挣扎,最后不动了,所以她也愣在原地。

    紧接着片刻静默的是不约而同地指责,他们好像找不到方向的出口,因为什么都模糊了,于是绝望便是至高清处,令她晕眩的并非众人的口舌,而是自己没有救下唯一的蓝,器官的收缩如同是被亲手捏碎掰扭,摄取的是她再难抬起的手臂。

    “是你害死了他!”

    “是你害死了她!”

    “你害死了我们!”

    美泉惊恐地回头看了,看到那些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躯体全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了起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往唯一的病床的方向走来,他们骨折的手如败柳枯枝般向她伸来,一切都在低沉嘶吼,她下意识地扑向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他,捆在帽檐里的刚好能扎起的辫子在被用力撕扯,膝盖和脚越来越和冰冷的地板根深蒂固在一起。

    就在还想最后地深深看少年一眼的时候,她努力从卖力地荆棘里抬起头,然后她看见了一头熟悉的黑色长发。

    分明的英俊的脸不见了,合上眼睛前露出的是从不显眼的黑,霸道又温柔的幸村消失了,躺在那里的是十五岁的雨宫美泉。

    “…啊啊啊啊啊啊!”

    -

    凌晨两点五十八分,东京都,金井综合医院。

    距离将美泉送来医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期间一开始想让她在家里休养的铃木因为事情太大,又不能去临近的虎之门——港区里的医院不是那么能随意封锁消息和避免见到有接触的其他家族,最后硬着头皮把她送来了这里。

    无奈也是真的无奈,铃木回想起她倒下的那刻都觉得心有余悸,这小妮子是真的从头到尾就没听过自己的话,过度呼进氧气想要给她纸袋辅助呼吸,她倒好,还给他狠狠拍开,那一刻铃木是真的想要刀人的心都有了。

    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折腾到要来医院呢。

    急诊后没多久,院方就按铃木的要求迅速安排了vip套间给美泉入住,管家原本是要和他一起守在这里的,但铃木得推他回家维持秩序,尤其是今天上班的所有佣人和园丁,一个人都不能泄露任何。

    可以说他今天真的要被气到火冒三丈的程度。

    因为铃木彻底失恋了,还是正主直接下死刑的那一种。

    美泉给他的感觉是非常颠覆常规的,他的常规,他对她的渴望很多时候是一种能在雪地里抱起自己的温暖,是一种能在他完成一份业务时夸奖自己真棒的言辞,是一种期待她能帮自己叛逆老爷子的嘴皮,是一种渴望她站在前方给他讲课,见他钓鱼然后缓缓走下来揉揉自己头发的姿态。

    家里住进她的这么多年,铃木朝着无数个女声说过我爱你,唯独从未对她说起。

    每次想要真的拉住对方那瘦弱的手臂,他的脑海里都会不断响起一句已经非常久远,久远到快要忘记了的,他不愿意承认的话。那是一位永远年轻的妇人对铃木说的,她说,辉君,牵住妈妈的手,不要乱跑哦。

    所以他自己也躲开了。

    只要一看到美泉,他的心情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复杂到无言形容的,所以铃木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太爱她了才收回自己的手。

    可他又是止不住地恨她。

    美泉的背影总是融化在他的眼底。

    她总是毫不掩饰,但也不像其他人对他的好与坏那么夸张和浅显,她就是那样恒静,静到他怎么刺这团棉花都不给一丝丝喜闻乐见的反应。

    木头上面真的会结出这样的棉花吗?

    铃木深深地望向床上的安详面孔,暗夜的星星坠落在屋瓦,配合着检测器滴声的频率,成为了今晚的奏鸣曲。

    在主任与他大致说明美泉情况的时候,铃木就记得对方看着就不愿配合去吸二氧化碳混合氧,最后不得已注射了应该是镇静剂一类的东西,所有的焦躁才看似尘埃落定。她算是比较明显的精神性通气过度,原本一般而言都不会非常严重,查体无阳性体征但依旧难以迅速缓解,呼吸内科的医生都有些想要止不住摇头的样子。

    看到那些场景,铃木心里并不好受,可他无论在哪里都只能遥望,深深的遥望,包括在现在如同不再醒来的梦境那般,他缓缓趴在美泉的床边,迟迟难以伸出手去触碰她忽然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一整夜他都无缘入睡,朝她昂起的头颅引得脖颈僵直到不敢转动分毫,不知过了多久,白皙渐渐在暗处升起,温度像是给了他放肆的力量,铃木挪了挪椅子往前了些,然后轻轻抬起她的手,终于让它搭在了自己的头顶。

    沉沦进去总归是很安心美好的。

    比起去有什么去抚慰自己冰凉的脸颊,他更多想那双起了茧子的小手就这么揉揉他的发,就如同凌乱的春天凋零,落花开始化作炙热的火焰,将他送往那片燎原的盛夏。

    只是夏天总归会结束的。

    尤其是人为私自篡改的季节,因为灰烬里发芽的大概率不是什么草,而是看似墨绿的火焰,实则高温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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