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

    酷热从云层里反复拉扯,电车外面是从来不曾接收影响的隐晦蔚蓝,换乘时的脚步少女明明没有被日子借由各种途径而锁住姿态,却在等待电梯的刹那开始迟缓。

    干爽的季风透过机械开关的大门从身侧远过,眼前是来去匆匆的各色身影,感情线回到了住院部实习的时候。尽管曾经的她不是冷眼的旁观者,看向那些犹豫不决的神态无法说上是完全共情,因为说了就是骗人骗己,但是此刻的停留与屏息深深地扎了根,让她似乎有些难以前行。

    询问了分诊台的护士,得知了病房号码,雨宫忽视掉转身而过的那些小声议论,如影随形的词汇与她始终隔着几厘米的世界,直到拉开那扇门,聚集的万千情绪才猛地如同洗礼飞驰而来。

    上一次面对面说话是什么时候?

    她的脑袋忽然像是一片空白,在内心那个隐秘角落所回响的翻涌有种哀嚎的感觉,一年前至少还能又蹦又跳的中年女人就那样卧在不太整齐的被塌,床头旁堆满了机器,心率仪滴答滴答的声音明明她早该适应,但是眼前的区域好像被无形划分了红区,雨宫觉得自己太懦弱,脚下忽然就迈不出去下一步。

    两老一个沙哑着喊她过去,深陷的眼球完全看着不像个正值中年的壮汉,一个努力准备着抬起手来挥舞,也许是指尖夹着的脉搏血氧机太过沉重了,迟缓的动作如同被放大了一帧又一帧,没有任何的修饰,也不曾夸张,那一撇让世界好像在她的眼界里逐渐模糊。

    “家属过来一下。”打破沉默的是下一位开门的护士,见她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只是给了个眼神便退回房间之外。

    忘记了是如何开口,只是像逃离般留下了两人,她离开了这里,实际却是选择了自己前往更显冷漠也更加精确认识到一切源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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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者的骨密度平均值不容乐观,这里的T值…”雨宫的眼神没有随着医生的一开一合,将那份MetriScan检测报告拿到手的瞬间,她就已经在脑海里过完了负值和现状的转换。客观来说左侧的参照曲线它很贴心,可她知道这些知识,包括扫描的图像下方的零点几意味着什么都一清二楚,不用再看都明白姓名栏上的女人正受尽折磨。

    那句经检测您的骨密度处于骨质疏松状态特别简洁,简洁到并未占据她全部的思考,雨宫一直不曾觉得自己是举一反三的天才能手,但她也慢慢联想到了之前在睦华借床给骨科同事时所看到的景象。

    所以…低于2.5SD意味着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刚才房间的角落就那样摆放着一把还不曾折叠的轮椅,连床位都是随时挪动的那种可升降式病床。

    大概是很少见拿到报告还不快语连珠的家属,加上患者还因为不太明朗的病情曾经转过院,医生的内心或许也很崩溃,正准备继续开口,少女终于撬开了自己的嘴。那些音调是她自己都未曾熟悉,未曾听过的,好像平缓到此刻身处的地方在极光圈内,太阳它看不见余晖,周遭尽数是永夜的年轮。

    她说给她看看之前的资料,翻阅的过程中对桌的男音也缓缓道来其他的诊断,最为贴切的应该还是副作用导致的负重区出现骨小梁紊乱,软骨病变,一句话结合的来就是骨头坏死了。

    页面敞开,纸张就那样呈现在雨宫的眼前,她觉得自己忍住了天大的想要拍桌而起的蛮力。激素暂且不提,用上抗生素是她至今都无法接受的,用来对付细菌的东西被用来对付病毒侵染,荒谬程度不亚于一个芒果过敏的人你掐着他的嘴巴往里塞芒果。

    只是为什么用如此多的抗生素和激素,据之前的医院所述也是来自那些跨洋过海的经验之谈,直至who宣布滥用的时候,这种治疗也还在继续,因为它们国家没有结合治疗,而且理论上有抗炎平喘的作用,应该是能缓解那些胸闷气喘的症状,但后遗症都是患者自己要亲身承受的。

    有没有知情权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次要和后话,事实就是她的母亲并没有完全好起来,病情一开始的肺部纤维化是不是加重还是被导致都还没查清,这个不是癌症却堪比癌症的玩意尽管正常而言是不会直接导致癌变,但在片子里的那大块地方就像失去了活性的马蜂窝,网状的模糊影子联入她的脑海,紧接着到另一端,目光变得更暗了。

    “…我们现在推测的是,在炎症反复修复的这个过程中,细胞发生了突变,这个几率是比普通人要高的。”

    “…现在是氧疗吗?还是需要靶向抑制剂?”她完全不想提及也许是罪魁祸首的药物,但不管是不是,副作用的后果已经一拳从现实打透到她那只剩衰草的世界里去了。

    “这样的情况激素类药物很难有效果了,”医生虽然有些惊讶她很快地理解了现状,但毕竟来来回回见过的人比她多得多,三两下也能推测出来眼前压抑着情绪的少女再不济也是个学医出身的,“过日前做过内镜,阳性率偏高,而且现在还有…”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医生,我想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妈妈能长途吗,能转院吗?”她试探性地抛出这个愚蠢的问题,其实自己也知道这完全不现实,但她的内心就像有辆列车在轰鸣过境,仿佛不抓住这个站口,在这雪夜恒长里雾下的繁花就再也不会绽放了。就像有些选择,一开始只是冒出些许的火种,但只要存在引线,或许随便一条,就能烧出一整个春天。

    “不可能,除非你们能请海外的医生过来会诊,但是你们…家属要想清楚,这就不是医保的报销范围了,”大概是觉得话语有些武断,他又加了一句,“当然,医院其实也很欢迎有更好的疗法…但我想你也明白,患者现在的状态是非常不适合长途的,你可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我们无法排除转移的可能性,所以如果确定要联合会诊,还得先去联系负责海外的服务医疗机构,最好是马上。”

    少女没再说什么,结束完会面,走出玄廊的那一瞬间获取的不是解脱,而是更为沉重的包袱。她忍了快半个小时的肩膀终于发生了颤抖,手心处被死死握住的那张检测报告在分秒之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逐渐变形,产生不规则的褶皱。

    反应过来还有那叠厚厚的病历资料,犹如噩梦般的现实将她反复拉扯,处在医生的位置上一定会往最坏的情况说明她是知道的,所以内心更加挣扎。只是那些不断在横跳的画面反复穿梭在她的眼前,实习的场景一次次展现,不断咳嗽的过路人,不断刺激着神经的那些麻醉针和活检钳,还有一幕幕爬满眼眶的红血丝,一想到自家母亲经历了如此种种,这一切都好像阵阵狂风,忽然就吹乱了纷纷火花,随后吓人的巨响砸落在地。

    蹲下身去捡起那些需要她自己去研究如何翻译的资料页,终于雨宫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崩溃了,因为有潮湿的水汽它在涌动,随着那些洁白的纸张一起,摊开在快要转醒的梦境。如果说细雨里壮大的是不曾熹微的烈焰,那么在这一刻,少女那点子篝火已经借不出一把能够去解读那诡诞的冰原,白炽灯明明照在两端,却始终照不亮她朦胧泪眼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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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袋已经塞不下再多的东西,她的意识依旧模糊,坚持着回到了让人窒息的病房。

    其实每一眼迎上比自己还要瘦弱的脸庞,少女的心都揪得疼痛,太多个瞬间她会感觉自己如同命运的遗腹子,卡在这寒冬腊月,却始终上不去春题应在的地方。

    附上匐匍在床的嶙峋消骨,那阵暖意差些就要决堤,世界在她没有参与的时候转变飞快,让她被动成为了过往至现在的旁观者,她很想伸手去拥抱眼前的两具身躯,只是无论如何抬起胳膊都像徒劳。

    偶尔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那句傻孩子让思绪再次奔涌,但是朝向的彼方已经不是那片拐角的相模湾,而是不知延申往何处的死域,父亲对她使了个眼色,映照灰蒙的天需要灌溉营养,于是雨宫开始说谎,深深往回吸了口气,用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语句,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美梦,毕竟能共同微笑竟已经成为了此刻少数幸福的事。

    ——我在实习的时候交了很多朋友哦,我现在在实验室工作哦,虽然偶尔要加班但是我收获很多哦,我已经在慢慢成长成别人眼里的让人宽慰的大人了哦,所以妈妈也要加油哦,不用担心我……

    机械般谱写的心意比百叶窗外黄鹂鸟欢唱的歌还要动听,唯一的意义就是让女人放下那颗上下扑腾的心,她面不改色的说着那些没有蕴含真实的话语,企图也让自己去相信那才是真的,其实光线以外的背影已经开始缺失,开始残破,但那是不能示众的地方。

    母亲的力气因为胸闷耗费得比想象中快,没过多久就想要躺下歇息,一阵沉默后,男人随她退出房间,顺手掩上了门。

    “刚才我问过医生了…”她的声音重新开始了颤抖,“我要了之前的资料,等我翻译之后打算发给之前实习跟着的教授让他看看。”

    “要飞海外?可是你妈妈现在这个状态…”很显然父亲比她还早知道危险的程度。

    “我先给教授看看,如果能请他过来的话爸爸愿意吗,但是就不能走医保了,”她打消了其他感性的念头,保持理智才是现在该做的事,尽管背过身后紧握的双拳已经出卖了她,“应该是不会和现在的花销差别太多,还是要看药材和机械如何使用…”

    “好,爸爸也去问问其他认识的人…你今天不是要上班吗?”

    “我能不来吗?我再不来你们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是男人第一次见女儿如此发怒,可尽管如此,他知道自己的做法说不上对与错,也只能将头迈进低处。雨宫也意识到自己没有克制,两人只能再走远几步,最后还是她认栽,对不起脱口而出,被生活的琐事绊住了手脚她无处可怨。

    “总之我有空就会过来的,一会回去路上我先去银行打点款到爸爸账上,你这两天也不要光等我的消息,如果还能问到其他医生就都去问问吧。”

    “不要打了…你一个人在东京也要花钱的,家里还有积蓄,你还小,不要想那么多复杂的事情…而且爸爸已经把车挂出去了,暂时可以的。”

    “爸爸,”她终于舍得将自己的手抽离,低低地嘟囔,“你起码让我能做点我能做的事情…”

    男人只是拍了拍她的头,摩挲的质感陌生又熟悉,两人的目光在离开前交汇了瞬,最后一个向着阴霾处光亮的公交车站,一个转身重新投入回白皙灯展开的拥抱。缓缓合上的感应门没有隔绝两侧不同的温度,或许在她们的意识里,每一步都在拾起倾盆而下的狼狈,迎着冬季才特有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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