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双方厮打了一阵,突然一阵怪风,屋里的烛火全灭了,黑灯瞎火中,只听见不断有人惨叫伴着骨头咔擦断裂的声音,众人接二连三噗噗倒地,直到梁斐章和叶皓霖被反手擒住,头撞墙壁晕过去而结束。

    谢少玙进里屋把麻袋往肩上一扛,二人飞快出了院子,直到离得较远了,在一处墙角下停住,将麻袋轻轻放下来解开。借着月光看清苏毓泠娇丽的睡颜,她白皙的脸在月光下泛出玉脂光泽,长而密的睫毛黑如鸦翅,挺而秀丽的鼻子,红润小巧的唇,的确称得上美人,难怪引人惦记!

    他扯下嘴角,差点名节不保,居然还睡得如此安稳?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取笑,他轻呵了一声,低声道:“还真是你,公主的宠爱都庇护不了你……”他咽下后面的话,突然回想起她清醒时曾望向自己的税利目光,嘴边浮出一个冷笑,你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会落到我手上吧!

    苏毓泠还昏迷着,头突然耷拉往一边,他未加思索便伸出手托住,长满茧子的手一时触摸到她凉润细嫩的耳朵和脸颊,心里突生出异样,感觉像是采摘了一朵娇嫩的花苞,他没有多想,腾出另一只手去脱麻袋。阿步见他不好用力,便要走过来帮手。

    “不用。”谢少玙眼睛也未瞧他,三下两下把人拦腰抱出来。

    阿步瞧她眼皮轻轻动了动:“公子,不然把她放在这儿,她好像快醒了。”

    谢少玙低头看了一眼:“从这里到梁府还有一段路,凭她自己走还得不少时候,若再遇见什么人,我们岂不是白救了?送她回去。”

    阿步一愣,送她回去?对梁府人怎么说?何况那梁斐章可是梁府的人,还要送羊入虎口?他一连串的疑问没说出口,只道:“公子要骑马么?”口里打了个响哨唤马。

    “不骑马,让人看见于她于我都不便,马给你。”说罢便已经抱着人跃上墙头了。

    公子,你不是讨厌她的么?阿步终于想起自己真正想问的,但人早跑远了。

    人睡实的时候,身子是尤其沉的,此刻她在怀里,仍然很轻盈,难道姑娘家抱起来都是如此的么?轻巧柔软的身子,衣裳、头发,甚至皮肉似乎都带着淡淡的馨香,自小见过的女子不少,清纯的少女,美艳的妇人,从高门显贵到寒屋贫舍都有,王府中的女人算起来有上百个,宫里的女人就更多了,但从未遇见像她这样的。他在屋顶檐角上飞下跳,脑子里却突然浮想起来,大概是离她们太远了,像她这样的女子其实比比皆是。

    再穿过这条巷子便到了,他从墙头轻轻跳下来打算走过去,四周很静,静得能听见她轻柔绵长的呼吸,她的心仿佛就在他掌中轻轻有节律地跳动。怀里的她微微颠簸了这会儿,渐渐开始有些意识,她的一双弯眉蹙在一起,身子稍稍紧绷起来,发出一点点闷哼,似乎随时会醒。

    蒙汗药效渐消,她迷迷糊糊地又陷进那个噩梦中,她浑身是血站在雪地里,那个人冷酷地站在她身前,狞笑着把插在她身上的刀猛地抽出来……

    “谢……少……玙……”她在梦中含糊地叫他的名字。

    谢少玙的心像被突然抽了一鞭,他猛地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她。

    “谢……少……玙……”

    他心跳停了一拍,是的,没听错,她在喊我的名字,她竟然喊我的名字!这……怎么回事?难道她醒了,认出了我?

    他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她眉毛拧在一处,表情痛苦,眼皮下的眼珠轻轻颤动,似乎是在做梦。他不禁手下用了点力,你梦见了什么,为什么你的梦中会有我?

    “公子权且把我看成一个从噩梦中还未清醒的人,说了几句梦话罢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是这样说的,奇怪,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她快醒了,他抱她到墙边,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轻轻放下来,站起身又回头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蹲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裳,才跳上墙头伏下来,且看着她安然回府再走不迟。

    苏毓泠隐约感到自己被抱着走了一段路,又被放下来,想睁眼看一看,眼皮却沉重得很,话也说不出,她靠在墙壁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寒顫才清醒过来。

    脑袋还有些昏沉,只记得昏迷之前的情形,那个小乞丐设计欺骗已是不容置疑,但他为何这样做,又是谁迷晕了自己,难道是疏桐和吴妈妈?那又为何放过了?这一切像是一个猜不透的谜,她突然感到一阵胆寒,若非命大,自己此刻怕已是进了鬼门关。

    冬天的夜晚天黑得早,不知道已过去多少时辰,苏毓泠瞧见外面点着街灯,像是在梁府附近,天好像更冷了,现在的她完全集中不了精神,还是先回府再去想。

    她扶着墙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原来许久不走路,脚麻得厉害,缓了好一阵才慢慢走开。

    穿出这条巷子,便见着梁府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理理头发衣裳,尽力作平静的样子到了梁府大门。

    “表小姐回来了。”守门的小厮问候一声,这段时日,表小姐常有打赏府中下人,下人们自然也热情许多。

    苏毓泠嗓子眼儿很干,嗯了一声,跨进大门。府中一切正常,看来还没有惊动府里。

    “夫人交待,若表小姐回府要去通报。”

    看来车夫早回府了,舅母也已知晓。苏毓泠回头道:“我从宫里回来,正要去跟舅母回禀一声,你不必多跑一趟了。”

    小厮应了个是。

    她走了两步又顿住,问道:“今日公主赏赐了宫中的糕点,你可领到了?”

    “是么?没听李哥说啊。”

    苏毓泠含笑道:“我下车走一走,他先回来,大概没我的吩咐,他没有动那些糕点,你去拿来给大家分一分,别忘了给他一份,他赶车辛苦了。”

    小厮高兴应了,替大家道了几声谢。

    “老爷回府了么?”

    “老爷也才刚回呢。”

    回来的正好,苏毓泠心中暗想,若我迟迟不归,她会如何行事?上次晚归,是因为公主留我在宫里,她失了发作的由头,不敢再说三道四。今日呢?明知我凶吉难测,她等到此时还一派风平浪静,莫不是打定了主意听之任之?

    谢少玙离得远听不清她说什么,见她进了大门便离开了。

    苏毓泠进了二道门,却见兰晞正在回廊里坐着,一边偷偷抹泪。

    “兰晞。”

    兰晞猛地转过头,见了她立刻欣喜地迎上来:“表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奴婢和绿荇担心死了。”

    苏毓泠笑笑道:“我没事,不过走了走,耽搁了些时候。你怎么哭了,出了什么事?”

    兰晞擦擦哭红的眼睛,见她好好儿的,悬着的心才放下:“没事,回来便好,只是奴婢一早等着您,天黑前马车回来了,却没见着小姐你,奴婢担心,便追问那姓李的车夫,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等他回了夫人,奴婢又去问他,他却一个字也不说,奴婢没法儿只得找南栀姐姐,南栀姐姐问了夫人房中相识的婢女,也没打听到,奴婢担心您一定是出事了,所以……”兰晞一边回忆一边说,又陷入刚才的情绪里,眼泪又冒出来了。

    苏毓泠的心莫名疼了一下,按说人的感情多由血缘的亲疏远近决定,可事实却常非如此,外人可以胜似亲人,亲人却能渐成陌路。

    她拿出帕子擦掉兰晞的眼泪:“你还小,还可以哭,等再长大两岁便会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过你这眼泪我收下了。”她拍拍兰晞的肩:“现在有一件事要派给你,你能办好吗?”

    她在兰晞耳边交待一阵,问道:“你怕吗?若是怕便不要去了。”

    “奴婢不怕。”便去“伫悠轩”求见夫人。

    梁夫人身边的婢女进去通报,梁夫人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问她不肯说,只说要面见夫人。”

    梁夫人再问:“她看起来如何?”

    “她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门口有人回报吗?”

    “没有。”

    梁夫人皱眉道:“不见,有什么话叫她说给你。”

    婢女下去了,吴妈妈试探着问梁夫人:“夫人,过这么久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年关近了,时有不太平,偷摸扒窃的多了,她一个姑娘家这么久不回,能遇上什么好事?若真出了事,公主那里怕不好交待。”

    梁夫人沉脸道:“公主公主,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公主,这里是梁府,不是宫里!她以为有公主做靠山,便可以不将我这个舅母放在眼里,还在府里收买人心,处处压雪儿一头!那些夫人下贴子也只请她,偏偏她还拿大,一处也不去,那些人却把帐记在我头上,一个个的没好脸色,我说什么她们都不信,好像我多欺负了她似的!她们哪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货色,还要哄着供着,我这苦跟谁诉去?”她抱怨一大通,心里仍然憋闷不已。

    吴妈妈嗯嗯地应着,待她说完,忙递了一杯茶,陪笑道:“夫人的苦处,旁人不知道,奴婢还能不知道吗?夫人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奴婢一点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奴婢对夫人的忠心苍天可鉴!正因如此,奴婢才要帮着照看点,若说得不恰当,请夫人莫见怪。”

    梁夫人深受感动,道:“我自是信你的,这些年我是怎样熬过来的,你都看见了,你在我心里,就跟我娘家人一样,有什么话就说吧。”

    吴妈妈十分恳切道:“夫人可以不在乎公主,但不能不在乎老爷呀,您不防静下来想一想,虽然老爷对她不待见,但若真出了事,他一定会将责任通通推到您头上,若寻芳阁捏住这个把柄,在老爷面前进谗言,夺了您的掌家大权,夫人在府中要如何立足?连公子大小姐也会受连累的呀!”

    梁夫人气头上被点醒,随即骂道:“那个狐狸精,勾得老爷天天往她那儿跑,我这儿连瞧都不瞧一眼,看我哪天不收拾了她!”

    “就是,早该收拾了,若不是夫人一直慈悲心软,狠不下手,哪能由她猖狂这么些年?但眼下,等夫人气过了,还是得回报老爷,由他定夺,责任也由他背着,怪不到夫人头上,夫人只管说是先等等看,还不回来,才着急的。”她顿了顿,小些声道:“算时辰也该成事了。”

    梁夫人心里暗忖,老爷面子事大,出了丑事总得能说得过去才好,难道要为着一个小蹄子,把整个梁府搭进去不成?

    她悠闲地喝了一杯茶,吩咐吴妈妈过半个时辰再去回报老爷。

    半个时辰后,吴妈妈出了“伫悠轩”,见着兰晞还守在院门口,兰晞口里连说求见夫人,吴妈妈听得烦噪,斥骂了几句,叫人赶她回自己院儿去。

    梁翦承已在寻芳阁用过饭,陪着芳姨娘说话,听了吴妈妈的回报,便说不过去了,夫人派几个人出去找找便是。

    芳姨娘劝了劝,他这才往“伫悠轩”来,到门口见着兰晞说要见夫人,他不认得,也没理会,进了院子和夫人商议片刻,吩咐管家点几名家丁出府去寻。

    家丁们来到院中不知何事,直到听见是去寻表小姐才面面相觑,疑惑地回复说表小姐不是早早回府了么。

    梁夫人意识到不对劲,叫了兰晞回话,兰晞被带到梁夫人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回道:“表小姐早已回府,说今日进宫陪公主说话,有些疲累,先去歇了,吩咐奴婢来回报夫人,说公主明年春上出嫁,已邀了她观礼,这段日子便不再进宫了,至于喜礼单子还得有劳夫人置办。”

    吴妈妈立刻上前扇了兰晞一巴掌,骂道:“为何不早说?”

    兰晞的脸火辣辣地痛,嘴里一阵甜腥,原是打出了血,她不敢捂脸,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急忙跪下:“表小姐说事关公主,令奴婢必须当面回禀夫人。奴婢一直候在这儿,却不得夫人召见……”

    吴妈妈恼火不已,未待她说完,一脚踢上去:“你个贱丫头还敢狡辩!耽误夫人的事,是不想活了?……”

    “算了,”梁翦承大声喝止道:“这个新来的小婢女便是泠儿院里的?”

    吴妈妈急忙堆了笑脸,上前回道:“是,老爷,这丫头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在府里也是祸害,奴婢明日叫牙婆发卖了便是。”

    兰晞一听要卖出府去,吓得跪地磕头,求老爷夫人网开一面。

    梁夫人未置可否,梁翦承却发话了:“不必了,她胆子小又刚来不懂规矩,训斥几句便罢了,我们梁府并非那等凶恶不讲情面的人家,只要底下人好好办事,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家丁们齐声应了个是。

    他瞧了梁夫人一眼,梁夫人仍心有不甘,她恨恨地盯着地上的兰晞,又看向面前的家丁,想着定要好好查办门口的小厮,为何苏毓泠回府却无人通报,让她栽了跟头!

    却听见老爷冷冷说道:“夫人,我素不知你向来竟是如此管束身边的妈妈的!即便宁王那么位高权重之人,在王府里也都是和善宽待下人从不苛责的,你这个恶奴撒泼横行,真是好大的气势!当着我的面都如此放肆,背地里更不知如何张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主子指使,败坏主子的德行名声,着实可恶,今日我要正一正家风!来人,拉下去打20板子,以免她再欺人作恶,若是再犯,定卖出府去!”

    吴妈妈一听到受罚挨打,吓得急跪在地上求饶,两名下人拉了她去,抡起板子打在她身上,叫得一声比一声惨。一众下人心中无比解气,只因吴妈妈素来仗着夫人宠信,常常越俎代庖对着其他人指手画脚,谁若是得罪了她,她便寻机报复,众人既恨她又怕她,又不敢得罪她,今日看着她受罚,自是十分畅快。

    也有人偷偷跑去“琼雪苑”报信,等梁菡雪和疏桐赶到时,人也打得差不多了。梁翦承甩袖子离去,众人散了,兰晞一人往回走,半路却遇上了苏毓泠和南栀。

    跟在身后的绿荇扶了她回屋上药,南栀留了片刻后也走了。

    睡不着的苏毓泠靠在床头,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要一点点分析,脑中却回想起刚才南栀的话,她问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是呀,为了什么呢?明知道舅母对自己已十分厌弃,但心底却总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终究顾念一点亲情,在面对危机时能抛下往日嫌隙伸手相助,今日探到底也便死了心吧。

    这样也好,让她更讨厌我,让她意识到是个随时可能增添麻烦的累赘,等明年春天,便能更痛快地放我走吧。

    只是难为了兰晞,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能经事的性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卖自己,她的忠心已被证明,接下来,便可以将更重要的事情交待她做!

    目的都已达到,她却仍有些难受,看吴妈妈和疏桐的情形,好像也完全不知我出了何事,若不是她们,那是谁要害我,又是谁救了我?

    她苦想不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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