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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陵荒秋(四)

    十一月秋收盛宴,阳陵城内张灯结彩,万家灯火彻夜长明。

    祭天的仪仗寅时三刻出皇城,为一睹天颜,百姓大多鼓乐笙箫,通宵达旦。倒是都城百官翌日天不亮便要起早赴宴,达官贵人的府邸这夜竟不比民间热闹。李明念蹲在屋脊那列吻兽之间,以手托脸,冷眼瞧将军府下人们忙里忙外,乏味得直打呵欠。一墙之外的夜市熙来攘往,有孩童奔跑嬉闹,手里抓糖葫芦和铜板,脑门上戴一枚凶神恶煞的青龙面具。惟有这样的夜晚,那些拖着脚镣的奴隶才不会被成群驱赶出来。

    练武场的吆喝声总算散开。军士们宴饮方兴,脚步乱糟糟拥着将领而去,没有一两个时辰怕是不能尽兴。看一眼底下空落落的院子,李明念实在没趣,轻身纵至西面的屋顶,不再往前靠近。西风冷冽,圆月当空。她眼力好,这么站在高处遥遥望着,也能瞧见周子仁住的院子。

    自上回与这小儿争辩以来,李明念已好些天没近过他的小院。眼下回想当日情状,她仍然百思莫解:明明周子仁说的她一句不认,那日却不知何故心虚而逃,丢尽了自己的脸。

    难道她当真也为那古柏而自疚?李明念心存疑念,右手不觉抚弄腰间刀柄。

    时辰尚早,西院主屋的门吱呀打开,是周子仁又领了那幼犬到院中小坐。李明念回神,为免教他察觉,便谨慎伏低了身子。与前几日不同,周子仁这会儿抱着一株人高的树苗,正避开跟在他脚边打转的幼犬,摇摇晃晃走向院角。移走古木留下的深坑早被填平,角落里只余一片松软新土,有刚掘的浅洼隐约可见。他好容易搬树苗到墙边,蹲下身小歇一会,才捧起松泥填埋树根。

    这是要再栽一棵香柏?

    见周子仁那瘦小的身影很是辛苦,李明念正欲上前,忽觉他身前竟现出一团光亮。她略一顿身,想要再瞧清楚些,却冷不防听背后有人道:“丫头观察小子这么多天,也玩儿够了罢?”

    李明念一惊,手底长刀刺啦一声出鞘,猛一回身便借力横斩,直劈向来人下盘。她反应极快,对方更是有备而来,稍一侧身已将凌厉刀光避开。见对方手无寸铁,李明念疾攻进逼,猱身起刀毫不留情,招招往敌手命门去,却总教他轻易闪避。拆了数招,她心知与对手功力悬殊,月下定睛一看,这人宽肩窄腰身形魁梧,铁面剑眉目若朗星,竟是昭武将军周廷晋。她横刀急收,原要后退赔礼,却见周廷晋顺势猱进,突然发掌一推,劲风直擦她面颊而过。“就这点功夫?”周廷晋语气含笑,“听闻你天资不错,我还以为有些看头。”

    正为他掌力暗自心惊,李明念闻言冷哼,凌空后翻与他拉开距离,足下发劲,纵身挺刀逼近。玄盾阁十八长老虽功法各异,但攻守行走无一不看重一个“隐”字,李明念未得真传,却勤修内功从无懈怠,在堆满瓦片的檐顶奔跑亦未见声响,出招轻捷狠绝,形同鬼魅。然而周廷晋听风辨向,脑后似也长了眼睛,左足据地未移,只右脚轻划回身,从容避其刀刃。李明念一击不中,反手又挥刀疾削他下腰,但见他单手一格,身若游龙一转,掌心已直拍向她面门。这一掌来势汹汹,李明念扭身趋避,手中快刀愈逼愈急,哪知周廷晋有意试探她功力,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她见近身不得,忽刀锋下转斜扫檐面,掀起数粒瓦片冲周廷晋散射而去,刀尖紧随其后。“不差!”周廷晋笑道,振袖一揽即将瓦砾尽收,借势旋肩相避,右掌朝她胸口摧推。眼见急招当胸而来,李明念单足点地欲抽身躲开,却被他脚下一绊,又见铁掌一反,横劈她握刀的手腕。右腕顷刻一麻,她来不及运动左手,长刀已脱手飞落。

    没了兵器,胜负不辩自明。李明念抓着手腕退开,方觉自己吐息乱成一团,而周廷晋气定神闲,足边尘土隐隐冲开一圈,竟是半点未踏出一步的范围。她心服口服,抱拳俯首道:“周世伯。”“底子不错,看来平日还算刻苦。可惜路数乱七八糟,白费了你的内功。”周廷晋抖落袖管里的瓦片,又踢起脚边长刀抛给她,“方才你使的那是什么刀法?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明念呼哧喘气,收刀回鞘,把脸一别。

    “我阿爹不教我。”

    “他不教你?为何?”

    “因为我不是男人。”否则怎么教李景峰捡了便宜?

    周廷晋一脸了悟。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色忽沉,心不在焉道:“那便是他不对了,女人厉害起来也是很可怕的。”“那是自然。”李明念毫不客气,眼前浮现出父亲那位女影卫的身影。她一早便有耳闻,知道夏竹音的刀法身手更在许长荣之上。

    对面周廷晋凝神打量她,忽然笑道:“既是他不对,回头我便替你骂他。”

    “当真?”李明念狐疑道。

    “我昭武将军一向一言九鼎。”

    她面上并无喜色,只略略一想便揭穿道:“不对。你若骂他,他便知道我说他坏话了。”

    周廷晋听罢大笑:“丫头倒不傻。不想我跟你爹告状,便答应我一事如何?”

    果然没安好心。李明念心念一动,作出不甘情态,撇开脸道:“你且先说何事。”

    一掀蔽膝席地而坐,周廷晋拍一拍身侧的位子,见李明念不为所动,才开门见山道:“明日宫中秋收宴,你随我去一趟皇宫。”

    “想要我替你看儿子?”

    “那不能啊!”周廷晋理直气壮,“皇宫那吃人的虎狼窝,我可不会让我儿子进去。”

    “那为何让我跟你一道去?”

    “这不是看你在府里待得无聊,带你去皇宫长见识吗?”他笑得刁滑,“我与你爹刎颈之交,自然要替他照看你。”

    李明念却道:“不去!”既是虎狼窝,她为何要去?

    周廷晋虎起脸:“不去我便跟你爹告状了!”

    “随你!”反正他早不是第一天听人告状。

    方才还一副怕他告状的模样,竟是诈他的?周廷晋回味过来,摸着下巴暗忖,眯眼一笑道:“丫头不怕我告状是吧?那咱们来算算那株古木的账?”李明念身形一僵,自眼角瞄他一眼,若无其事道:“什么古木?我不知道。”

    “丫头,别忘了这是周府。”周廷晋以手扶膝,老神在在,“你成天在我家院子飞来飞去,我睁只眼闭只眼,绝非不知。那棵老树的事我儿子不计较,可你害他大病一场的账我还记着呢。”他忽然拊掌,作恍悟状,“啊,还有你们住的那院子。屋顶上的吻兽角,也是你给掰断的罢?”

    周子仁之事本是她理亏,现下要追究,李明念自己担着便是。可一听“吻兽角”三字,她悚然一惊:将军府屋脊吻兽成百,他昭武将军腰缠万贯,怎地连哪头石兽缺了个角都知道?周廷晋眼瞧她脸上神色,又捡一粒她掀下的瓦片掂了掂,笑问:“如何?去不去?”

    她攒的银子还不够她置备暗器,那里赔得起甚么石雕吻兽?

    李明念一咬牙,恨恨道:“去便去。”

    于是几个时辰后,将军府马车铿铿锵锵驶向皇城,车舆内生生多了一人。周廷晋不喜奢华,车驾进出皇宫却自有形制,轝厢沉重平稳,里里外外装饰繁复,遮帘绣纹的针脚也是密密金线。李明念从未乘过马车,自上车起便坐立不安,身子紧挨窗格,时不时向外窥探。皇室仪仗已朝京郊排开,阳陵城内外万人空巷,便是这样华贵的车驾亦无人细看。她贴在窗畔,只瞧灯火中人山人海,有小儿骑坐大人肩头欢叫,手舞足蹈去捞飘飘彩绸,好不热闹。直到有目光擦过她颊上刺字,李明念才迟迟收回视线。“你这马车跑得还不如我快。”她忍不住道,“我就不能在外头跟着么?”

    “丫头这脑壳怕是给驴踢了,坐个马车还挑三拣四。”周廷晋从袖袋里掏出一物扔向她,“收好了,这东西可不能弄丢。宫内高手不比你们玄盾阁少,有这腰牌他们便知你是周府的人,也不至随便将你抓了去。”

    李明念接住一看,不过一块小小木牌,正反两面都刻着“周”字,掂在手里竟也有些分量。

    “那些达官贵人,当真都武功高强?”她怀疑道。

    “也不尽然。”周廷晋掸一掸朝服袖摆,“但是身上没些功夫,在我们大贞可当不上官。即便是皇亲贵戚,没有武功自也没有实权,顶多富裕无虞罢了。”

    “那皇宫里最强的可是大贞皇帝?”

    “陛下确是武艺超群,但要论最强吗……”他深笑,望向她手中腰牌,“你只管戴上这腰牌,定没人敢欺负你。”

    他一个臣子,武功竟比皇帝还要高强?李明念将信将疑。她知道父亲与周廷晋乃至交,却总以为二人武力相当。可若父亲也能胜过大贞皇帝,那他们南荧族人又凭何为奴为婢?她沉下脸,懊憹道:“你这么厉害,为何不教周子仁习武?”

    周廷晋不以为意:“小子要是能学,我一早便教他了。”

    “有什么不能学的?”李明念道,“爹娘不让我学,我还不是学上了。”

    “听你这口气,倒好像很看不上我儿子。”

    李明念环臂抱刀,沉吟片晌。人界五族无不崇尚武力,如银杏那般的平民丫头也梦想披坚执锐,不似周子仁弱不禁风,莫说出人头地,连自保都难。将门之子如此软弱,将来如何立足?当真只靠他们玄盾阁影卫护着?思及此,她不露声色,口里只道:“他是男孩,又有你这样能耐的爹,不习武便是暴殄天物。”

    “吾儿本不爱打打杀杀,也无甚可惜。”周廷晋道,“你爹那样的高手便是自小习武,可你见他笑过几次?”

    “不一样。”李明念断然道,“我们玄盾阁门人习武是为了脱去贱籍,且非人人机会均等。有门路的物色契主,没门路的让契主物色。若碰上你儿子这样不懂武功又年幼的契主,影卫便一辈子都熬不出头。哪怕是我阿爹……”她声音低下去,随即脸上一亮,好似想到什么要紧的,抬头问道:“对了,周将军,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阿爹的?”

    头一回听她恭敬叫一声“周将军”,周廷晋朝她深深瞧上一眼。

    “你爹是先皇的影卫,当年我刚从军便是在先皇麾下,自然就认识了。”

    “那你可知道阿爹没能脱去贱籍的原因?”李明念急急问道,“大贞上一个皇帝是病逝的罢?那阿爹作为影卫职责已尽,本该应安排从军,立一小小军功即可脱去贱籍。为何最后他没有?”

    “你爹娘一点儿都没跟你提过?”

    “我倒是问过,他们不愿说。”她面上神采又暗下去,稍有不快道,“阿娘没有武功,也不是玄盾阁的人,想来知道不多。我向阁内其他长辈打探,也只知当年阿爹一回去就继任了阁主之位,不久便与阿娘成婚。”

    静观她面色,周廷晋扶膝短叹。“先皇驾崩后,你爹是入了军营的。”他只道,“至于他为何提前回玄盾阁,其中内情我亦不知。当时我在东南平乱,收到消息已是你爹娘大婚了。”见她仍是一脸恼沉,他又轻轻踢她一脚,劝和道:“丫头也不必怪他。依你爹的性子,若非事急从权,他断不会走到那一步。连累你娘和你,也绝非他所愿。”

    李明念缩开脚,直忍住没瞪他。

    “我没为这事怪他。”她干脆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本就该自己争。”

    周廷晋大笑道:“好!丫头还挺有骨气!”他抱臂往后一靠,重又打量她一番,“不过你们女子想脱去贱籍,原也不止这一条路。将来嫁个非贱籍的好儿郎不就成了?也不必连累后代都刺上这印记。”他摸摸自己干净的左颊,示意道。

    李明念冷下脸。

    “那也只是后代脱了贱籍。”她道,“我自己呢?”

    “有夫家护佑,是不是贱籍又有何分别?”周廷晋顽笑道。

    不料这话触及李明念逆鳞,她顿时面冷如冰,许是见他太没架子,竟别过脸去再不出声。周廷晋见状大笑:“生气了?”他确是毫不介怀,只感慨道:“小丫头性子犟,跟你娘一路脾气。”

    皇城渐近,车外嘈杂远去。祭天仪式未时方歇,圣驾日晡回銮,宴飨群臣要到日入时间。京官们入宫即至神庙朝拜,李明念也随周廷晋前去,猫在殿外梧桐树上瞧了几眼。皇宫神庙状如尖塔,殿门处两座青龙石雕盘柱交尾,额坊浮雕层层描金。方形窗洞四开,她得见青龙神匡明的神像供于殿内,螓首高入塔尖,人身龙尾,雌雄莫辨。香烟袅袅,日光熏眼。殿内壁画环抱神像,光色暗淡,上下左右似有情节相接。李明念细细辨认,画的约莫不过青龙成陆的传说。

    午间太平殿设宴,朝臣毕集,使节列席。周廷晋左右皆是呼吸粗沉的草包,推杯换盏不断。见他忙于吃酒应酬,李明念便从他席上偷几块白肉胡饼,又悄悄躲回房梁上去。丹墀间宫人步履不绝,大殿中舞女水袖翻飞。她兴致缺缺,口叼胡饼细察周围人息,果真发觉有内功高手身居殿内。至于根基最为深厚者……李明念望向下面开怀畅饮的周廷晋。“怎么今日不见周将军把小公子带来啊?”她见那肥头大耳的草包凑近去,笑盈盈要给他添酒,“我儿近来长进不少,还想向小公子讨教两招呢。”

    “谢大人笑话了,我那小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里比得上您家小公子啊?”周廷晋奉上酒杯,满脸堆笑,“至于讨教吗,鄙人不才,今日倒是很得空。不如等晚间宫宴散了,我上您那儿去和小公子切磋切磋?”

    对方哈哈干笑,忙仰头痛饮一杯,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舞女们腰肢款摆,徐徐退下舞台。数名乐女抱琴鼓拾级而上,个个儿低头耷脑,脚下碎步紧张。梁上李明念一瞥,口中咀嚼稍顿,目光不觉追上去。这几个乐人还是少女模样,素银发钗插在飞仙鬓里,身上宫服单薄艳丽,面上眉眼惊惧惶恐。她们身段干瘦、肤色微深,虽顶着中镇族人的妆容,亦掩盖不了左颊刺字和修长手脚,一举一动浑不似舞女娇小动人、弱柳扶风。带着乐器的很快落座,余一人僵立台上,手持檀板,神色恐慌。细瞧她粉黛厚施的脸,竟好似未逾十岁。

    箜篌弦动,琴筝和鸣。筚篥乐声悠远婉转,抚平殿内杂乱声息。少女合眼叩板,颤声轻唱:“天涯客里秋容晚。妖红聊戏思乡眼。一朵醉深妆。羞渠照鬓霜……①”

    她肩项紧绷,清妙歌喉却至轻至柔,甫一开口便教台下宾客纷纷侧目。李明念对音律一窍不通,但听音乐交叠美妙,也知这是上好的歌声丝竹。

    “看这几位乐师眉目,倒像南荧族人?”底下有人道。此人喉音朗润,李明念循声望去,只见一年轻男子端坐席间,锦衣华服,腕间金饰累如护膊,非但耳穿金环,连头顶发冠也是金镶玉的式样。但瞧这琳琅满目的打扮,便知他是东岁族人。怪只怪在东岁一族兴佩剑,这人腰间却佩横刀一柄,与他冠玉般的面孔极不相称。

    “正是从西南鹤口县买来的。”左首的马面官员面色潮红,浑身酒气,“这些个乐妓不好养,若是生在阳陵,凭你如何调.教也没得这般技艺。就像那河鱼,总得上河岸挑渔民新鲜打捞的才好。”

    台下贵宾谈笑欢畅,台上歌女词唱哀幽。

    “开时谁断送。不待司共花。有脚号阳春。芳菲属主人……②”

    那相貌清俊的东岁人独饮酒一杯,未与旁人哄笑。

    “从前只道南荧族人野蛮,却未听说还有这等技艺。”他平淡道。

    “苏使节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西南也就日月州的鹤口县出得了这种货色。”他右首那人倾身笑道,“只因鹤口县挨着滕氏一族的地盘,那些个贱奴怕半夜与蛇共枕,自然打小就得学一门技艺防身。”

    “滕氏一族?”苏使节道,“就是那传闻中能以笛音操控虫蛇的部族?”

    “不然还能有谁。”马面官员打一个酒嗝,语带轻蔑,“太.祖打天下那会儿,南荧各部族便尽出些邪门招数。若非滕氏一族有这驱使虫蛇的妖术,西南沿海一带也早入我们大贞囊中了。”

    右首那人举杯探身,酒洒前襟。“西南边境与妖界接壤,‘妖术’一说也未必空穴来风啊。”言罢,他又与那马面官员齐声大笑。

    一曲终了,乐女们垂头行礼,陆续下台。她们成列自殿侧撤出,脚步紧凑,即便怀抱沉重乐器亦不敢逗留,更不敢抬头。后席一锦袍老汉摇晃起身,手提玉石腰带,往行经他身旁的乐女脚下伸腿一绊。方才唱歌的那个走在最后,一时不防,重重扑跌在地,手中檀板摔划出去。那老汉与周围人一道哂笑,待其他乐女七手八脚要扶她起来,他又捋起袖子弯身一捞,牛拖铁犁似的拽她往偏殿去。四面席上起哄,李明念拳头捏紧,隐住身形小心跟上。

    “九王爷今日怎么来迟了?”周廷晋的声音还在原处,仿佛丝毫未觉察她离开,“他精通音律,定比我们这帮粗莽汉子懂得赏鉴。”

    “下关王刚从西北回来,自然是先去了太后宫里。”肥头大耳的那个促狭道,“太后娘娘可等着他的长生丹呢。”

    宫服的羽纱裙摆勾在脚踝,那歌女腾腿挣扎,惹得老汉勃然色变,揪起她的脑袋掌掴上去,直打得她云鬓散乱、口角冒血。筚篥女欲拔腿上前,却被同伴红着眼眶拖住,半推半搡退出大殿。不远处周廷晋的谈笑还在继续:“神封乃元朝国都,想来人杰地灵,奇人异事也多。若哪日真教王爷寻到了长生丹,也不枉这么多年长途跋涉啊。”

    李明念手扶立柱上端,躬身藏于殿侧梁顶。歌女已再不能挣扎,面上掌印拂开嘴角血迹,耷拉着脑袋,破口袋般听凭老汉拖拽。有宫人提遮布匆匆跟去,歌女的银钗掉落在地,几经踩踏,无人理睬。

    “呵,什么狗屁长生丹?”另一道嗓音粗哑如公鸭,“要真有甚么长生不老之法,始帝的元朝又怎可能如此短寿?不过江湖道士唬人的骗术罢!”

    眼见那老汉即将歌女拖入偏殿,李明念压身收息,手中胡饼狠掷出去。

    “欸——不是也有传闻说始帝压根没死么?所以先皇和陛下才忌惮哪!”那肥头草包笑声轻浮,“否则粮仓未满,陛下何必急着北伐?您说是不是啊,周将军?”

    胡饼疾冲向那老汉后脑,她眯眼等待,却见一道金光闪过,直将那胡饼凌空刺穿,钉上她身侧立柱。惊觉行迹暴露,李明念立时翻身欲撤,只听耳旁唰一声风破,又是一线金光迎面擦过。未待她看清暗器模样,身后已有拳风直取背心,劲力狠辣,势如猛虎。李明念沉身下腰,猛一勾房梁翻向隔壁立柱,见那人青袍飞掀紧追而上,便双足踩柱面一蹬,急速转避。不料对方踏立柱腾跃梁上,宽袖一甩,竟再发一枚暗器飞刺她眉心,来势之快不容她拔刀相挡。

    石火电光间,一人影从天而降,单臂一搂便徒手接那暗器入掌,泰然落地。一眼辨出此人衣着身形,李明念知是周廷晋,旋即落在他背后,右手仍紧按刀柄。

    “数年未见,太傅功力见长啊。”周廷晋冲梁上那人笑道,右拳一松,掌心物件已成粉末。

    青袍人跳下来,灰发齐束、长须垂胸,竟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文士打扮。他左手背到身后,目光一扫李明念脸上的刺字,捻须而笑:“原来是周将军的奴仆。”

    周廷晋脸上带笑,拱手赔礼道:“小孩子顽皮,太傅莫怪。”尔后他转过身,推一把李明念的脑袋,“走罢,随我出去领罚。”

    低头跟上他脚步,李明念瞥向偏殿入口,那年幼歌女与老汉早不见踪影。

    殿前玉阶人来人往,宫人们进行有素,见周廷晋领着一个贱奴出来,也只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不发一言,一路闲庭信步,走到一处避风角落才终于止步,回身问道:“知道错哪儿了吗?”

    “那丫头还未成年——”

    周廷晋一巴掌拍上她脑勺。

    “问的是你错哪儿,不是旁的人。”

    他不再嬉皮笑脸,李明念却也不肯回答,沉着脸望向别处。“进宫前我便提醒过你,皇城高手众多,轻易就能取你小命。”周廷晋严肃道,“只顾一时意气而忽略在场旁人,席上便直接动手……你是想把脖子送到人家刀口下去?”

    挨训的沉默不语,依旧不肯认错。两人僵持良久,终是周廷晋先叹一口气。“罢了,带你上大殿是我欠考虑。”他捏住鼻根无奈道,“你去别处逛逛罢。记住,莫惹事,也莫走远。”

    李明念转身便要走,又教周廷晋叫住:“慢着,东西拿来。”

    “什么?”她停下来。

    “少跟我装糊涂。”周廷晋下巴一抬,摊开手伸到她跟前。犹豫数息,李明念掏出一支发钗给他。银雕的鸟首未琢双目,有擦痕削平鸟喙,显是钗子曾重重划过地面。他默然接过,好一会才道:“我替你还给她。”

    “不必了。”李明念神情淡漠,“南荧族人不戴银饰,这本也不是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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