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起元记 > 因缘合(十)

因缘合(十)

    雾浸南山,峰阁不灭的灯辉长冠顶巅。

    李氏祠堂大门洞开,一对人影迈出门槛,手提两盏纱罩灯,纸裁的“镇”字摇摇晃晃,随二人履响飘下山阶,徐沉雾海。长明灯忽明忽灭,神龛倚正墙静坐如山,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默立堂中。李明念踏入门内,见金晗伶侧过身来。她还是在印府时的模样,腰佩宝剑,背一支细长包袱,接上李明念目光,略一颔首。回之一个点头,李明念移目,正视父亲负手而伫的背影,敛足五步之外。

    她瞧见了父亲脚边的东西。那是一柄见锈的长刀。

    “跪下。”李显裕面朝神龛。

    满室光影撕缠,李明念犹立原处。

    “没有理由,我不跪。”她道。

    李显裕回过身,举步女儿跟前,扬起右手,一掌扇下去。

    啪。

    这一耳光含足内力,虽早有准备,李明念仍教刮得脸一撇,身子摇晃一下,才勉力扎稳双腿。左耳嗡鸣不止,她合了合发黑的眼,擦去嘴角血线,重新与父亲四目相对。

    李显裕冷冷回视,脸孔背着光,身前长影将她牢困其间。

    “我以为你执意入阁,是因你已明白影卫之责,始终记得自己是何身份。所以这些年你多般胡闹,成日与镇上公奴厮混,我亦从未责罚。”他道,“谁知你今日行径,竟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山重的威压碾过来,肩头枪伤迸裂,血花四溅。李明念硬挺数息,双膝跌跪在地,趴伏下去。

    金晗伶抢近一步。“李伯父,今日之事我亦在场。”她沉声开腔,“阿念此举是为救乡邻,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手。为保玄盾阁不受牵累,她已然蒙面,且未携兵器,更未伤官府一人,实不该当重罚。”

    “她若懂得为旁人,便不会有今日。”李显裕却看着地上人,“正因她只顾自身,又看不清自身,才混账至此。”

    鲜血滴淌手边,在砖地间洇开一片。李明念力支上身,目视掌下血迹,隐约见得自己模糊的倒影。眼前阵阵昏黑,那血泊映着烛光,渐似化作红衣铜镜。

    “可有时候,我又好像情愿你聪明些。”镜中人呢喃,“若你聪明些,起码……我们便也不至都输了。”

    两目昏眊,难辨那镜中人面孔。李明念合起眼。

    “自身?”她听见自己隐颤的喉音,“何谓自身?”

    背脊负重而抖,李明念气蓄双臂,极力撑起前肢。

    “你所谓自身,不过是旁人给我的身份。”她咬着牙尖,“为人子,须得任父母摆布。为阁主之女,入阁即倚贵欺贱、恃强凌弱。为这南山门人,便是鸡鹜争食的叛族走狗。为南荧人,为公奴……就要忍气吞声,听凭中镇人践踏。”

    颈后压力愈沉,李明念再难抬身,却犹自扛支,强撑不动。

    “这些身份,给过我甚么好处?是身为人子却不受父母眷顾,是身为门人却未得公平对待,是身为南荧人却不被同族认可,还是身为贱奴……便生来要听那些狗官□□差遣?”

    她仰起头,逼视父亲眼目。

    “池鱼笼鸟,论得什么自身?我想做什么,才叫自身!旁人给的统统不算!”

    背上重压倏沉,肩头一阵撕裂的剧痛。未及看清父亲面目,李明念已重重摔回砖地,枪伤血流如注。

    “你以为你凭何生存,凭何习武,又凭何闯下滔天大祸,还能活着走出印府?”父亲的话音响在头顶,“若无父母,谁与你衣食无忧?若无默许,谁敢教你内功武艺?若无玄盾阁,无这三百年来无数影卫舍命,何来你今日叫嚣的底气!”

    镇顶的威压愈来愈沉,李明念左肘一折,翻扑在地。

    “影卫何来,玄盾阁何来?契主,官贵,皇族——这些权与财,又是从何而来?”那话音还在继续,“便是靠西南这万千血肉,靠你脸上这刺印,靠天下这无可撼动的世规!你凭它而生,凭它立足,凭它得到你如今的一切,竟愚蠢狂妄,胆敢与之作对!”

    “那又如何!”李明念闷声一吼。

    “若是能选,谁愿生在这阁中,谁愿生来就踩着旁人的白骨,饮血吃肉!”她强抬眉眼,恨视那稳立面前的长靴,“如此一生,倒不如早将我溺死盆里,也好过刺字为奴!”

    回声震荡,四壁灯影狂舞。长靴之主默在那里。

    “这南山脚下,镇南以西,便是从前李氏族人聚居之地。那条长街亦曾人烟繁盛,正如李氏一族也曾人丁兴旺。可如今它是何光景?”片晌,他再度启声,“三百年间,天灾人祸,剥床及肤。你可知多少人挣扎求生,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充饥,多少人甫一落地,便再无睁眼之能。”

    血流滑过手腕,李明念绷紧双肩,指尖紧抠砖缝。

    “生如鱼肉,刀俎待割。他们为何而活,为何不一死了之?”头顶问话声冷如冰,“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论得自身!便是饮血吃肉、易子而食,也要活!”

    哐啷。一声重响震耳,那柄长刀滚摔眼前。

    “真当天下人皆如你一般,生来衣食无忧,妄视生死为无物!”

    重压在身,李明念俯伏难动,只抬眼向前,望那咫尺之遥的长刀。“……我若不知,何须十年忍气吞声,就为你金口开恩,给我一个脱籍的机会。”她道,“我若不知,今日又为何会跪在这里,听你高高在上,扯甚么规矩对错!”

    话音甫落,她身躯一重,脏腑俱裂,前额猛磕上地砖。

    “狂悖无礼,还不知错!”

    李明念咯出一口鲜血,弓起的背脊却仍撑在旧处。“你道我违逆这世规是错,难道睁眼装瞎,一辈子不问应当,只论实然——便是无错?”她咽下满口血腥,“谁不是明知是错,却偏要去做!我与你又有何不同!”

    “天生地养,寿数有尽,谁人不是池鱼笼鸟!”父亲的话音赫然拔高,“还在这南山一日,我便是玄盾阁阁主——而离了玄盾阁,你便什么也不是!这就是你我不同!”

    下颚紧压冷砖,李明念伏地而笑,气息见颤。

    “你愿接受,那是你懦弱,你认命。”她道,“我不认。”

    李显裕眸光一冷。

    急风忽掠,两侧地砖骤然裂响,一路碎石迸溅,猛地割过李明念膝侧!

    剑锋无形,削肉见骨。不过刹那,风刃已挟血疾逝,在她身后刮出两道赤红裂痕。李显裕负手原地,只看靴下裂缝延扩望前,两线飞尘状若溶斗。宽口那头,地上人浑身一颤,却以额支地,不肯跌伏下去。

    “……要杀便杀。”她弓在那长刀前,“你既觉得这条命是你给的,就拿回去。”

    腥气扑鼻,血色满目。李显裕站在那里,一任她话声入耳,霎时间竟与另一道喉音重叠。

    “也好……”那人瘫倚他身前,低语紧附耳旁,“这条命……本是你给的。今日……便交还与你。”

    壁上烛光明灭,夜风绕鬓,似那人残息拂过耳际。李显裕望着地上人,左手并二指而抬,指凝剑气。

    一条火红的人影拦挡面前。

    “阁主。”金晗伶直视他的眼,右手已覆上腰侧剑柄。

    指尖剑气不散,李显裕双目不见悲喜。

    “让开。”他道,“李家家事,无需你一个晚辈插手。”

    对方身如梁柱,纹风不动。

    “我虽是晚辈,却也是阿念的朋友。”她答,“既是朋友,便寸步也不能让。”

    背上威压已轻,李明念撑在血泊中使劲,略抬起头,即见两双玄靴对立刀前。裂痕尽头,那在前的长靴一动,绕过她身旁,踱往祠堂大门。

    “这一世,再不许提影卫二字。”父亲话音飘远,声归平静,“你母亲说的不错,你没有资格。”

    烛光打上刀鞘,那刃柄锈迹斑斑,与右手仅一寸之距。李明念微挪淌血的掌心,垂合眼睑。

    -

    山雾缥缈,穹隆无边。

    峰阁二层烛光暗淡,抱厦檐底垂铃轻响。李明念箕坐廊前,上身衣物已褪至肩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臂。金晗伶跽坐在侧,替她敷上伤药,又撕下半幅衣襟缠包伤口。那细长包袱已搁放一旁,与李明念生锈的长刀并躺一处。

    “多谢。”眼看那素净的手扎系伤处,李明念忽然开口。

    金晗伶摇头。“今夜跟来,原是怕那镇官胡乱给你扣个罪名,让阁主不知内情,严惩于你。”她垂着眼道,“没想成还是未帮上忙。”

    李明念移开目光。

    “是谢印府之事。”

    身旁人浅浅一笑:“那便更不必谢了。”包扎已毕,她收起膝旁药盒,“外伤不重,只是威压震伤脏腑,须得多加休养。切不可大意,否则要有损根基。”

    廊下冷风侵体,李明念拉起襟口:“若一世当不成影卫,要这根基也无甚用处。”

    转身倚坐在旁,金晗伶侧看她一眼。

    “忍一时风平浪静。今日你本不必激怒阁主。”

    风拨垂铃,廊中只余铜舌叮鸣。李明念盘起腿,遥看月披云纱,孑坐山巅。

    “你从北山过来,可见过山头那处墩台?”她突然问。

    金晗伶闻言前望。北山林海涌动,近顶处浪影渐疏,浮出一隅灰白墩台。

    “六岁以后,每逢花灯节,我都会去那里。”身旁人声平淡,“从玄盾阁去北山,要行经镇南,穿过镇北。夜里登上墩台,便能望见这山谷一半光亮,一半黑暗。”

    鬓间碎发翻飞,李明念漠然北望,有如立身那墩台之上,南眺脚下峰顶。

    “我没有花灯,也不信甚么神灵。不在亮处,又与那暗处隔着半个山谷的光。”她道,“我也不在玄盾阁。峰阁的长明灯……瞧得最清,却离得最远。”

    头顶铃响如旧。

    金晗伶静坐许久,瞥向二人中间的长刀。“上回我说,这口刀蕴其主人神念,却无你之念。其实那不是实话。”她转过眼,凝视李明念侧脸,“我在这刀上,也曾窥得你一丝神念。你可知是什么?”

    视线下移,李明念望向山谷间通明的灯火。

    “大约知道。”

    得到答案,金晗伶伸出手,不去捡那柄长刀,只将那细长的包袱横置膝间。“剑乃双刃,刀有钝背。所以剑气可伤人,刀却须依凭器物,才论得挥斩。”她敛目膝前,“去印府劫人时,你舍下刀,赤手空拳迎敌,想必并非不恨。只是比之恨,你心中有更要紧的事。”

    解开膝头包袱,金晗伶取出内中之物,双手递与身侧。

    “这是你的新刀。”她道,“今日我将它交与你。盼你一直记得,你为何握刀,又为何舍刀。”

    那是一柄横背短刀。三尺二寸,通体漆黑,只刀柄末端留出一圈银亮的竹纹。

    李明念默看长久,右手徐抬,握住冰凉的刀身。

    夜阑雾尽,山谷乡坊间喧闹一片。

    东街尽头人声稀疏,两个看守拄枪一间窝棚前,远望火把彻夜长燃,围封镇南的竹壁墙尖高耸。

    那窝棚本通往镇中地窖,前些年已改作地牢,专以关押看守粮仓时怠惰的役奴。地道深幽,内里不设灯火,却将入□□门大开,夜间偶尔投进一方光亮,照亮牢房石砌的厚墙。阶底头一张牢门内,石壁四面无牖,惟墙根开一扇十寸见方的栅窗。许双明靠坐窗边,左手伤处已缠上布条,残缺的手指努力张合,依旧僵颤难动。

    反复无果,他泄一口气,左手垂搭膝头。

    地底冷寂,过道深处已传来同伴的鼻鼾。不知外间是何时辰,许双明望着前方石墙,只得无言痴坐。

    “许双明。”一声低唤冷不丁响起。

    少年一个激灵,不觉紧了喉音:“李明念——”

    辨出声起何处,他连忙趴伏下去,从栅窗间寻见两只长靴。

    “张婶……张婶他们如何了?”

    墙外人撤开一只脚,屈下左膝。阶底光线昏暗,许双明目力却好,见得那膝盖外裤破裂、血染大片,立时便一怔。“张婶内伤严重,眼下秀禾跟子仁在照看。”他听见那人熟悉的声音,“祐齐依张婶的嘱咐安置了病人,祐安也在帮忙。”

    许双明回过神,抓住眼前栅条。

    “那……家祯呢?印家罚他了吗?”

    “印家没有处置娄家祯,只将他与其他家奴关在一道。”

    心头重石落下,许双明松开那栅条,方觉自己浑身是汗。“多谢你……这回舍命相救。”隔着栅窗,他又看向她左膝,“你……伤无碍罢?官府会追究你么?”

    墙外人没有回答。

    许双明犹豫一下。

    “是不是你爹娘罚你了?”

    依然没有回应。眼望她一动不动的足膝,许双明已心中有数。

    “你……”

    “手上刀伤如何?”那人启声打断。

    许双明迟应片刻。“先前守粮仓,身上还带着伤药。皮肉过两日便会长合,只是不大能使劲了。”他回答,“所幸是左手,也无甚大碍。”

    墙外人不再做声。

    过道深处的鼾声又响亮起来。

    “对不住。”

    栅窗外传来三个字音。还是压得极低,没头没尾,蓦地撞入耳中。

    少年愣在那里。原是他家带累她,她道甚么歉?许双明张口要问,却又一顿。他瞧不见她的脸,也辨不清她话中情绪。可张口的瞬间,他却好似明白过来。

    阶顶有履声踱过,一方长长的火光打下石阶,掠过栅窗前的长靴。那火光向一侧滑去,愈来愈细、愈来愈远,最终没入黑暗边缘。许双明看着那伤膝,仿佛教一闪而过的火光刺痛了双目,迂久才别过脸,在肩头蹭去眼泪。

    “……又不是你的错,有甚么对不住。”

    -

    街头人语疏稀时,已天近拂晓。

    张家残烛荧微,榻上人息沉浮不稳。周子仁侍候榻前,听外间轻微履声愈近,紧合的门板张开一缝。张秀禾从门缝间探出脑袋,目落窗下草榻,见张婶并未惊动,才轻手轻脚挪进门内,将怀中一团物件摆放墙边。“睡着了吗?”她回身轻问。

    “服了药,不到一刻便睡了。”周子仁这时已看清墙脚之物,“那是……玄武神枢苩?”

    那漆黑物件正伏在墙根,竟是一座拳头大的龟蛇石像。“是枢苩神像。”张秀禾转个身,又自门外捧进一口石盆,“先祖传下来的,原摆在街口神龛里。乡人们让挪过来,说是请枢苩瞧着,护佑我们渡过难关。”说着她跪下身,也置石盆在壁根,小心翼翼捧神像端坐其中。

    那石盆约莫两寸深,盛一方浅浅清水,漾开几圈金色涟漪。周子仁循涟漪上望,石雕的龟蛇肢体交缠,四点眼孔尽挂着水痕,映烛辉微微发亮。他记起来,神像镇在街口时,座中也是这样一方清水。“枢苩神像皆须坐在水里么?”他问。

    “嗯。”张秀禾将蜡烛挪置石像前,“张婶说,我们人族先祖就生在水中。枢苩坐在水里,便是与人族同在。”

    神位设毕,她挺背正坐,双手加额,深拜下去。周子仁起身近前,与她并肩同拜。

    二人再回榻旁,张秀禾把过脉,又探了探张婶额温。周子仁轻轻道:“还好,暂未发热。”

    张秀禾目向草垫一侧。张婶的手搭在那里,裹满厚厚一层草药,不现皮肉。想见那双手模样,张秀禾喉头一哽,生生忍住。她尚不能独立行医,却也知脏腑重伤至此,必然凶险已极。“大哥……大哥他们,是不是也受刑了?”她低低开声。

    脑中闪过许双明那淌血的手,周子仁垂下眼帘。

    “事发时我还在学堂,不知其中详情。”

    他答得很轻,话音却似重重打在张秀禾耳中,疼得她眼眶发烫。“明念姐姐也受了伤。她是为救张婶……”她咽下眼泪,“官府会罚她么?”

    “……眼下还不知。”周子仁目中烛光黯淡。

    张秀禾怔坐榻前。沉默摧压残烛,那火光缓慢坍陷,陡然熄灭。黑暗罩下来。周子仁却待起身,又听身旁人爬起来,踱向盛烛的瓦片。火石嚓一声刮响,溅出小片火星,闪瞬即逝。又是嚓一声刮响。火星飞溅,一点明火微弱地闪动一下,终于在灯草尖撑起焰花。那是盏菜油灯,灯芯没入浅盏,当中浮一层薄薄油光。张秀禾端起它,与那瓦片挪换过来。

    “待会儿吴伯伯就带病人回来了。”她道,“我去帮忙安置,还要劳你照看张婶。”

    灯火明耀,将她背影描上一圈绒光。周子仁颔首。

    “好。”他答应。

    内室又仅剩两道人息。

    供奉神像的油灯兀自燃烧,周子仁守在窗边,感察榻上气息忽长忽短,忙绞干一条帕子,印去张邺月新发的额汗。她睡得不安,双臂紧蜷在草垫两侧,只一双药手僵搭原处,无知无觉。目触那敷满药末的手,周子仁喉间隐痛。挺过明日也未发烧,才可保性命无虞。他想。但即便活下来,这双手也再难拣药、施针。

    许久,周子仁伸出手,捧起那干瘦的手腕,望去墙边石像。

    “只此一次。”他轻轻道。

    灯明如豆。那龟蛇趴伏水中,眼孔映着光亮,荧荧闪烁。

    月落归山,朝暾满窗。

    张邺月昏沉苏醒,依稀望见墙根那座枢苩石像,一时只以为仍在梦中。

    视野一片灰暗,惟窗缝间漏进几束天光,照尘埃飞舞,遇风打旋。石塑的灯盏熄坐神像前,周子仁倚墙在旁,大约劳累整夜,已然歪首入睡。张邺月昏看一阵,觉出脖颈僵沉,双肘使劲,本要转头,却感指节微动,下腔的剧痛竟已消退大半。

    鸟雀晨啼在耳,她茫然听着,直至窗光闪动,一道高大人影默伫窗前。

    神思渐清,张邺月凝住目光:“地道里的病人……俱已挪回来了?”

    “依症状轻重,已分开安置。”答话声出自面具之下,“祐齐他们做得很好。”

    依旧是陌生的声音。张邺月眼睑轻合。“听秀禾说,发觉镇上形势有异……你将她藏去了西山一处石穴。”她低语,“上回我病重,也只是疑心。秀禾说起那处石穴……我才知当真是你。”

    对方默然不言。

    “我总是担心,不知你成了影卫……契主会是什么人。知道是子仁,便松一口气……至少,你无需为一个恶人舍命。”张邺月喉中干涩,“只不过……苦了双明。”

    窗前人定在那里,玄底面具眼孔漆黑。

    “……我对不住你们。”他喉音低哑。

    耳边五指再动,张邺月闭着眼,捉住那微弱的知觉。

    “天地不仁……疫灾一来,势必要有这一天。有你无你,我都会这样做。”

    她张开眼帘,注视墙边神像,望进枢苩眼中。

    “能活下来……已是神灵护佑,侥天之幸。”她道,“我不怕,你也不必自责。”

新书推荐: 如懿传之奇迹婉婉 霹雳切片小剧场 开门,玩游戏 互赎 谁还不是个十万岁的炮灰呢?! 思远思远 南言北雪 你是世界的开始 清风明夏 有福之女不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