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荷华定定地看着赵小月,虽然连发梢都在滴着水,但她却不以为意,脊背仍挺得笔直。

    水珠滑过她的鬓角,她平静而冷漠地道:“衣服,我的。”

    风雨虽来摧折花木,但荷仍然举于水面,疏水离尘、傲然挺立。

    总是这样!赵小月胸中的无名之火反而越烧越旺,她的内心不甘地尖叫。明明是被赶出来的,明明连娘都死了,明明这么狼狈!还是这么气定神闲!

    不该换你来嫉妒我吗?换你来讨好我?为什么反而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竟仿佛是我,仍然在卑微地仰望你。

    不甘地迎上荷华的眼神,幽深莫测,里面仿佛带着藏了一个秋季的冷清肃杀,赵小月忽然有些害怕不安。

    不想露怯,尤其是在她曾经最嫉妒艳羡的人面前。

    她试图从哥哥那里获得勇气支持,故作疑问道:“什么衣服是你的?既穿在我身上,便是我的了!哥哥,你说这衣服可衬我?”

    “自然衬得!”只是还是不如四姑娘好看。

    赵大善嘴上赞着妹妹,心里却另有想法,眼睛却紧紧盯着荷华不放。

    爹娘都说,眼见着四姑娘是不成了,楚姨娘都死了这么久,阮家那边也没个说法。若是……到时候就把四姑娘许给他。

    虽然四姑娘年纪尚小身量未足,脸还没有长开,但已经和这十里八乡的姑娘有了云泥之别。况且死去的楚姨娘姿容亦是绝色,想必日后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四姑娘心高气傲,还需磋磨,柔顺乖巧些才好。

    荷华给看盯得一阵恶寒,赵家兄妹俩一唱一和的无耻戏码,实在也不耐烦看下去了。

    一时公道也争不出来,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如果你不还,那终有一日,我会亲自来取!

    扭头提步便走,想回屋换掉湿透的衣裳,否则深秋的冷风一吹,风寒是躲不过的。

    赵小月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荷华,她眸光一闪,又生一计,上前一把抓住荷花的手腕,亲昵到反胃地说道:“今晨用饭没见着妹妹,想必是妹妹贪睡,起得迟了。又见妹妹出去浣衣劳累,腹中一定饥饿。我呢,心好,倒是给妹妹留了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着,赵小月从身侧系着的桃花流水荷包里拿出一块白糕,故意在荷华鼻子前晃过。

    白糕香甜的气息流入鼻腔,荷华本就饥饿难耐,肚子一下发出咕咕的叫声,条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似是想起来楚姨娘买给她时的滋味。

    这个反应显然取悦了赵小月,赵小月又一次笑出了声,却随手将白糕扔在地上,扬声道:“给我们没饭吃的阮姑娘填填肚子,阮姑娘怎么不接啊?诶哟,这都掉在地上了,只好委屈阮姑娘去捡了。”

    白糕沾上了尘土,已经失去了通体雪白的干净。

    从这块白糕上感受到的羞辱,对一个六岁小女孩来说,太过沉重了。

    她看着赵小月的笑容,那笑容里的轻蔑不屑、戏谑嘲弄。这幼年玩伴刻意的折辱,比这深秋的寒意更令人感到刺骨。

    荷华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才能克制这冷意,克制自己内心燃烧的愤怒。她还寄人篱下,赵山家的没有赶她出门,也算是有恩。

    所以……不能……不能动手。

    小月,连你这荷包都是我娘亲绣的。你眼巴巴地看着说想要,她还特意择了你爱的桃花纹样……

    “不用了,赵姑娘。”她咬牙说出这话。

    “睡到这么晚才起,没饭吃就是活该,想吃这白糕就去捡啊!”赵小月似是没听见般继续喋喋不休,脚上却碾上了那白糕,“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平日里也不知道帮衬帮衬干点活,只知道白吃白喝白睡,竟装出一副受虐待的样子来。还真当自己是高贵的阮家四姑娘了,不过是被赶出来的扫把星,现在连娘亲都被克死了,真是晦气!”

    丧门星……

    娘亲……克死……

    荷花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这两句话回响着。

    赵大善还火上浇油:“我家不白养外人,你若知情识趣、懂事听话,勤快些帮衬我爹娘,好好照顾小月,我家满意了,发个善心,留你在家里做童养媳,也不算亏待你,毕竟我将来可是要做秀才相公的!这桩婚事,便是到了阮老爷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他又在胡吣什么?

    “瞧!我这儿还有信物呢!”

    什么信物?

    荷华定睛看去,却见赵小月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了一枚碧色玉环。

    玉环?他们什么时候拿的?她不是早就藏好了吗?

    荷华见他们竟还拿走了娘亲唯一的遗物,心中更是可恨。娘亲是时疫走的,一应用品都随着她的尸体一起烧掉扔掉,只有这玉环是其心爱之物,荷华是怀着染上时疫的决心留下的。

    连这个都要拿么?不是嫌晦气吗?

    总不能……什么都留不下吧?

    之后,她又该如何凭吊纪念呢?

    荷华忍无可忍。

    既忍无可忍,那便无须再忍。

    她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气,也似乎找到了这些日子发泄的出口,冰冷的拳头直接挥到了赵小月的脸上。

    赵小月一时不防,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捂脸嗷嗷直叫。

    她实在是没想到,荷华还敢打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明明这些日子,各种小技俩小花招轮番使在荷华身上,虽然她没有跪地求饶或者放低姿态讨好,但也算是逆来顺受从不动手,连辱骂都未曾有的。

    今日竟发了什么疯,不想在这里住了?要出去做个居无定所的流浪乞儿?

    荷华目标明确,趁赵小月没有反应过来,直接便夺走她手上的玉环便逃——幸好一点儿也没碎。

    可赵小月回过神来,也不是不还击的,她一边指挥着哥哥动手抓住荷华,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打算亲自报复回去。

    六岁的荷华哪里躲得过十二余岁的赵大善,被赵大善辖制住,只得紧紧把玉环抱在怀里,别的都没什么,这玉环不能丢。

    赵小月已经摆好了姿势,准备狠狠给荷华一巴掌。

    “住手!”

    并不是一道声音,而是好几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其中有个有道极为陌生的女生声。

    面对赵小月狰狞难看的表情和高高扬起的手掌,荷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冷静,还可以分辨出这些东西。

    赵山急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命令赵大善松手。赵山家的也疾步上前,直接把赵小月从荷华拉开,也没管力气轻重,险些又让赵小月摔倒一次。

    随后而来的,还有向来贵人事忙的赵庄头和……

    一个身着锦衣的姑娘,和她身后跟着的仆从。

    “四姑娘怎么样?没事吧?可有伤着哪里?家里孩子玩闹失了轻重,冲撞了四姑娘,还请四姑娘原谅。”赵山的话语之间尽是尊敬客气。

    玩闹?荷华不明白,是瞎了吗?玩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管这就叫玩闹冲撞?”那锦衣女子也对着赵山劈头盖脸斥道,“真是不知好歹的刁民!我家四姑娘住在这里已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你们不说殷勤伺候,竟不上心至此,竟连衣服都是湿的!纵得什么山野姑娘就敢殴打四姑娘,若不是今日我来了,只怕我家四姑娘还要受这刁蛮丫头的一巴掌!”

    赵庄头也连连低声下气弯腰道歉:“知云姑娘息怒,息怒!小孩子玩闹一时失了轻重也是有的,大善、小月,还不给四姑娘赔礼道歉!”

    赵小月没看懂这局势变化,呆呆地立在原处,手腕被赵山家的捏得生疼,又听得伯伯赵庄头让她道歉,指着自己脸上的拳头印记委屈道:“是她先打了我,是她先动手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叫喊得越来越大声:“是她!是她先动手的,哥哥在旁边看见了的!爹娘不给我做主吗?”

    做主,做什么主?谁是你的主?

    阮家来人了,四姑娘就是这庄子的主人。

    赵山不敢做主,拉着赵大善便跪。赵山家的见状也捂住赵小月的嘴,按着她一同跪下,不住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四姑娘打了你,自有四姑娘的道理,只管受着就是,还敢争辩!四姑娘向来心善的,你若认了错,四姑娘定不会多说什么。”

    荷华却没有回答,只看着面前的知云。

    知云亦没理会他们,只吩咐道:“四姑娘还穿着湿衣服呢!你们这群作死的还不快烧水伺候着,余下的事待会儿再说。”

    后面的两个婆子赶紧去拿柴烧水,管事的得了知云的眼色,却是知道该他干事儿了。查账、问话,务必要一桩桩一件件,在知云给四姑娘收拾好前干完。

    荷华被带进来正屋,知云替她收拾打理,将玉环搁在桌子上,倒不以为意。只给荷华褪下湿衣,见仍是夏裳,心下也是可怜叹息。

    于是放缓声音,道:“四姑娘受苦了。我是太太身边的知云,今儿奉了太太老爷的命特意来接四姑娘回府去的。”

    荷华不知道如何作答,只闷闷应声,仍有种不真实感。

    她是听说过知云的,楚姨娘在时,念着她万一有回府的一天,所以将府里的人和事挑拣着说与她听。荷华听着,像是偶尔听得村里妇人的家长里短,又像是远在天边的故事,与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故事里的人走到了面前。

    知云又从婆子手里接过热巾子,细细给荷华擦拭,继续道:“府里得了消息,知道了楚姨娘的事,也是没想到好端端的人,竟碰上了时疫,独留四姑娘一个人在这庄子上,孤苦伶仃的,老爷太太都不忍心。只是回府是件大事,需拣了良辰吉日,才算是不亏待四姑娘的身份。谁曾想太太老爷一时事忙,老太太又病了,府里闹得人仰马翻,忘了知会一声,这乡野村夫就敢如此苛待四姑娘!姑娘只等管事的查了,再一一发落,若有不好处理的,回府报给老爷太太,自有他们做主,料这起子小人逃不过去这遭。”

    荷华问道:“若依着府里的规矩,该如何发落?”

    知云已检查了一遍荷华身上,有些磕碰擦伤,身体也瘦瘦小小的。婆子忙捧出了从阮家带回来的衣物,知云一边给她换上,一边笑道:“自然是四姑娘想如何发落,就如何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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