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

    郑姨娘当年做外室的事情,路过的麻雀都能叽喳几句,静思自然也是知道的。

    虽然最后也是晏氏同阮铭去见老太太,说不能让阮家骨血流落在外云云,但晏氏心有不平是不用脑子就能得出来的结论。不知道阮铭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晏氏不会使绊子。

    果然,老太太还没说话,晏氏先反驳道:“静期好动,没得连累老太太操心,老爷何必扰了松鹤居的安宁?”

    阮铭道:“静思虽然好动,却也不是不知礼数的,稚童玩闹生机勃勃才好,看得人心里高兴,要是病怏怏的,看着就发愁。”

    才刚刚病好的静思自动对号入座,想装作无所谓,心里却还是有些芥蒂。

    被阮铭格外疼爱的静期心里也在发愁,松鹤居可没什么好玩的……都怪娘和孙妈妈,非说这样对她好,唉……

    若是别的什么女孩子养养就罢了,老太太当年都能说一帖药下去让郑氏堕了胎再进府,

    她婉拒道:“你的孝心我心领了,这主意倒好,只是我听说静期学业繁重,还得加课补上,回去还有女红等功课,哪里还抽得出时间?”

    “母亲,几个孙女不比孙子们在外求学,不过是看您心情来陪您说说话。”阮铭急忙道,“静期她们不好擅来,儿子不过是讨个明示,好让她们放心前来尽孝”

    话既说到这份上,她又是疼爱小儿子的,老太太只好点头:“罢,她们有空来便是。”

    这才摆饭,众人依次落座,孟氏和晏氏站着伺候老太太。二人分工明确,一人执著给老太太夹菜,一人给老太太盛粥,十分熟练。

    静思没想到高门大户还有这规矩,从前乡里不过是媳妇做饭一起吃,万没有此种排场。

    她以后也要这么伺候婆婆吗?

    静思的疑问抛下不提,翌日又是卯时便起,照例是热巾子敷面清醒,苏木伺候她换了一身新衣服。

    阮家不比普通人家,冬日苦寒也可常常更衣,今日是四姑娘上学拜师的好日子,自然不可敷衍。

    等静思用过茜草拿来的早膳,和她一起匆匆赶到浣花斋时,大姑娘阮静姝已经安坐在书桌前了。

    本以为自己来得早,却没想到还有更早的。

    先同大姐姐好,见共摆了三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不必让自己另带,倒是省了不少工夫。正中已坐了大姑娘,旁边两席都是空的。静思一时有些拿不准该坐哪边。

    “四妹妹,早!”静姝笑道,“你比静期那个小懒猪勤快多了,她怕是还在做梦呢!我左手边的书桌便是给你准备的,妹妹看看东西可还齐全?”

    大姑娘的贴心指引,让静思松了口气。虽然两个位置坐错的几率也就是一半一半,但她可不太相信自己的运气。

    静思落座确认无误后,仔细打量起桌子上的东西来。三个书桌俱是一样的制式,这是学堂定下的规矩,学堂是读书来的,又不是攀比来的,免得姑娘们争奇斗艳。虽说面子上都还和气,就怕心里生了比较之心,坏了读书大事。

    阮家是科举发家的,格外重视耕读之事,连姑娘们都是不拘读书多久的,便是读到成亲前都是可以的。如今又不缺延请女师的使费,又能养得清贵有才的名声在外,自然是乐意沿袭的。

    若是不喜欢念书,也得念个五年,识得字明得理,日后掌家理事才能不被蒙蔽,大事小事也可有个章程,交际往来方能腹有诗书。

    林大儒之妻戚氏,是晏氏费了好大功夫请来的先生。在宫里做过女官的,见识都非常人可比。阮家的庶支旁系女想来还不能,眼下倒有个暴殄天物的,还舍得和人家换一换。

    静思没得功课诵读,便翻起了书桌上的书,病中只让茜草念过,对着字迹能猜出一些。

    她翻着翻着就逐渐被旁边大姑娘的琅琅书声吸引了,学堂伺候茶水的丫鬟给她上茶也浑然不觉。

    静姝念书的声音很好听,金声玉振、抑扬顿挫,加上她神情专注、仪态优雅,连摇头晃脑牵动珠花颤动的幅度都格外好看。

    静思心向往之。

    茜草却不敢走神,见大姑娘身边的琅心已经开始磨墨了,也跟着准备了起来。

    她也是第一次伺候四姑娘过来读书,也是第一次正式踏进浣花斋的门。虽说这些日子也私下里找了人问这学堂的规矩做法,又问了戚先生的品性为人,还是有些手生。

    茜草努力磨墨,旁边浣花斋的丫鬟也来了一个磨墨,免得静期一会儿上课没得用。这都是郑姨娘提前打点好的,静期还会额外给赏钱,丫鬟们都是争着做的。

    赶在戚先生踏进房门前,墨磨好了,静期也终于到了。她气喘吁吁又得意洋洋地宣告:“我……我赶上了!”

    后头的喜鹊忙道:“姑娘,先别说话,仔细寒气入肺,您先坐下来顺顺气儿!”

    说罢,又是脱下斗篷又是上热茶的,手忙脚乱。

    静姝不为所动,声音一点没乱。这样的情节太经常了,没什么好看的,若是哪天三姑娘没赶上才好看,那才算是一出大戏。

    没赶上的时候,戚先生会缓步走到正中,都不用细看就知道情况了。从前就两个女学生,少了一个都扎眼得很。

    而当静期终于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能看到戚先生给已经诵读完的静姝讲解昨日的功课了,便想趁她们不注意,一步一步轻悄悄地挪进去。挪一下看一下戚先生的视线方向,见着有看过来的苗头就不敢动了。

    静姝视线微移,觉得她这样挪呀挪呀的,真以为戚先生看不见吗?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认错。

    但静期就是爱这种掩耳盗铃的套路,觉得自己终于谁也没惊动地爬到了书桌处。

    戚先生回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今日功课加倍。”

    静期只好嘟起个小嘴巴,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就可以去取笑她了,趁着课休,静姝道:“阮静期,你又加了一倍的功课了。”

    静期不回答,脸颊鼓鼓的。

    静姝戳她脸颊,又道:“你一定昨夜又缠着不肯睡,要丫鬟们陪你玩,或者是早上做了美梦,千呼万唤不肯醒来,这才迟到的。”

    静期便涨红了脸,更不敢说话,静姝虽知道她学习态度不好,可如此这般也觉得可爱,上手捏住一边。

    静思可算是见识了,原以为静期迟到半小时多睡一会儿是为了悠闲上学,没想到是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场景。

    “四妹妹,四妹妹。”静期小声从静姝背后唤道。

    “嗯?”静思不解地看过去。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啊!不是说好了咱们俩要一起上学吗?我今天还去你的惜芳阁找你呢,这才知道你先走了。”

    嗯?

    静思奇道:“我早上去你的院子那里叩门,并无什么人,让茜草喊了声也没人答应,我才走的。”

    她还以为是静期今日转性儿了。

    正在诵读的静姝终于停了下来,幽幽道:“懒主无勤仆,不是我说,三妹妹,你那院子里的人也该管管,你睡着不起,她们懒得动弹,平日里不警醒着你上学就罢了,看院子门的都不留一个,当真是没有规矩极了。”

    静期觉得大姐姐这话有些道理有些没道理,她觉得她院子里的人甚好,吃的玩的都很好,每日伺候得也是服服帖帖,才没有懒得动弹。她睡着了难道不许别人也休息休息吗?

    何况学堂的事,每次踩点来,戚先生也没说过什么,不过留堂罢了,静期却不放在心上。功课她都做了,这便好啦,等学满五年,就彻底不用来了,真是好极了。静期几乎是掰着指头数还差几年几日。

    只是今日忘了看院子门,错过了四妹妹的叩门,回去说一下就好了,乐燕自然会处理好的。

    不过这是静期院子里的人失礼,底下人出了错,主子脸上没光。

    静期对静思道歉道:“委屈妹妹了,我回去就说乐燕,保证没有下次了,一时疏漏慢待了,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静思对静期没什么芥蒂,小事而已,一笑了之,对乐燕倒是印象深刻了。

    乐燕的名字,静思是从茜草、苏木那里听到的,说那是个表面贤惠周到的丫鬟,因是静期奶妈孙氏认养的干女儿,自小伺候静期的。

    她们很看不上乐燕的轻狂懒怠模样,说她只知道到处闲逛玩耍,只会嘴乖讨得上下喜欢,一点儿实事都不干。一味地欺上瞒下不说,还跟郑姨娘打小报告,然后拿静期的钱赏人结交,得了好处的都说她的好名声。

    她们从前在晏氏旁边伺候,倒是得不到乐燕副小姐的赏,从知云知月的评价那里看得此人浑身无一点秘密,用来提醒她们不要学这个无知之举。

    郑姨娘看她女儿院子里祥和喜庆,乐燕还按时禀报,只以为尽心尽力,其实都是表面功夫,似这般没开门的没应答的事只开头一次,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次呢。

    三姑娘还小,不懂事郑姨娘也被蒙蔽了。晏氏从知云知月那里也有数,可她干嘛要管,管好了没人感激,管不好落人口实。也没必要费心去教,人家自有父亲和姨娘宠爱。

    今日叩门,静思再不懂什么规矩礼数,也知道这处院子里管理不善。

    惜芳阁的丫鬟婆子们再是心思浮躁,不把静思放在眼里,可有着茜草和苏木盯着,也不敢出这么大的纰漏。

    没道理静期哪里还敢这么放肆,必是有人带着的缘故。

    静期还打算说放学后带四妹妹玩赔罪,戚先生就来了,三人都赶紧收拾坐好。

    为师表者先正衣冠,每次戚先生进来都是如此。

    新增一名学生的事,她心里有数,看着下方的静思,眼神清明,微微点头。

    其实睡没睡醒,几时来的,一看便知。三姑娘每次都是慌里慌张的,眼神迷茫,还有些心虚。她看明白了,但是懒得管而已,只是被大姑娘戳破了,那还是得摆出样子来。

    不知道晏明池哪里又冒出来个四姑娘,只说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到的。

    没按着阮家规矩五岁开蒙,不过无妨,只要不是不思进取的禄蠹之才,都可以教出来,晚些时日上学又不是晚了一辈子。若能像静姝那般,恐怕赶上静期都是很快的事情。

    按着规矩,第一天上学,自然是要先行拜师礼的。

    静姝、静期都行过,虽然戚先生很想告诉静期日后闹出笑话不要说是她教的。

    戚先生先让静思站立,亲自为她整理好衣冠,道:“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①这是《礼记》的话,应当注意仪容整洁,不洁者不可学,不洁者不可为我学生。”

    再行了盥洗礼,浣花斋的丫鬟们已备好净水,戚先生让静思净手,道:“净手净心,是要你心静,专心致志,无有杂念,方可学有所成,无愧圣贤之书。”

    静思想来也是奇妙,回阮府第一件事是净手,拜师也需净手,只是含义却是不一样极了。

    再拜孔子画像,静思双膝跪于蒲团之上,叩首九次,戚先生道:“至圣先师有教无类,纵是女子,亦可学此道。从今日后,必要持之以恒,明圣贤道路,行良善之事。”

    又要拜戚先生,这次只用三叩首,茜草忙递拜师帖给静思,乃是阮源代笔,静思死记硬背,所以只在戚先生面前背出,索性还算流利,戚先生满意地点头,道:“虽非你所做,亦非你所写,可从未开蒙,却背诵流利,当下了功夫。我不是非亲笔写的帖子,日后等你能做文章了,再行补过。”

    于是静思心里又记下一笔,今日欠师父戚先生拜师帖一份,日后再补,切记切记。

    静思又从苏木手里接过六礼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

    戚先生问她:“你可知这些何意?”

    静思只是按着吩咐准备,并不大懂,因此诚恳地摇头道:“还请先生赐教。”

    戚先生一一指认道:

    “一为芹菜,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②日后学字念书,须知勤奋为先,万不可存了偷懒的心思;

    “二为莲子,莲子心苦,乃是师父的苦心教育,清心去火,戒骄戒躁;

    “三为红豆,非为相思,而是鸿运高照之意,老师亦是盼着你们日后婚事吉利白头偕老;

    “四为红枣,本为早早高中,老师只盼你们学有所成,学以致用,顺心顺意,早成喜事;

    “五为桂圆,启窍生智,既要求学,自然是要开得灵窍,不可为世俗庸碌所困,当在此路上修得功德圆满;

    “六为肉条,乃循孔子旧例,表达心意。为师不盼你们铭心回报,日后惹了祸,不把为师说出去,就好了。”

    静思一一听训,并从茜草手捧的茶盘里端起青花瓷的茶碗,奉与戚先生,为拜师茶。

    戚先生饮茶一口,回赠儒家《论语》、聪慧之葱、勤奋之芹。倒也送了《女诫》《女论语》《女论语》《女范捷录》,却附赠一句“供着便好”,便带着静姝、静期、静思齐颂《大学》首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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