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顾止羽的所有人都望向那个被压制着的男人。

    “杜常，你可有何要说的？”

    男人保持着匍匐的姿势，散乱一团的乌发厚重地搭在头上，眼睛都被遮住的大半。即便如此，白若桉也能直观地确定他看的一直是虞娘。

    “我……”沙哑的嗓音刚刚响起，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然后便捂着肚子，全身出现剧烈的痉挛。

    顾止延顿了一下，道：“怎么回事？”

    压着男人的两个看守一脸茫然，其中一人立刻俯身查看。看守拍打着男人肩膀，连声喊了好几声，男人才一副逐渐缓过来的样子。

    男人迟钝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方才一直都好好的，一问话就不舒服，莫不是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去？”

    白若桉视线微抬，果不其然看到史妍怪声怪气地道：“杜常，我奉劝你别想着耍小机灵，好、好、说。”

    她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睨着男人，最后三个字，她咬地极慢。

    白若桉感觉不太对。

    她小声问兄长：“哥，我记得你上次查杜常，说他是杜氏当铺一年前才从外面收养回来的？”

    白珩之不太明白妹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点点头，应道：“对，据说是杜当家年轻时在外拈花惹草，留下的种，一年前才意外寻回。”

    “那在这之前他是做什么的？”白若桉接着问道。

    白珩之：“就是个普通木工，有点雕刻手艺。”

    白若桉声音更小了：“那他有去过尚书府做过工吗？”

    白珩之一愣：“你觉得他是……”话说一半，白珩之便顿住了，他摇摇头，否定了妹妹的猜测：“没有，他做木工时，只能接到普通农户的单子。”

    白若桉想想也是，官商大户要做什么，都会找特定的商户接单，就算真有这等好事落在杜常头上，以史妍的身份性子，也不可能就在那时便和杜常有所交集。

    她收回视线，也罢，先看看这男人会怎么说。

    ……

    杜常趴在地上喘着气。

    他完全没有在意史妍尖酸刻薄的嘲弄，独自缓过那阵疼痛后，便再度望向了虞娘的方向。

    虞娘依然端正地跪着。

    自虞娘再度出现在他眼前起，她就没有对他施舍过半分眼神。他知道她不想看到自己，本来，他也没能想到还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见到她。

    那道视线宛如毒蝎一般锁定在自己身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痛楚亦是在清楚的提醒他，注意措辞。

    他蓦地咧嘴一笑，笑声低哑粗粝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你笑什么。”高高在上的权贵这样问他。

    他吐出一口混杂着灰尘的血沫子，咧嘴笑道：“当然是……笑你们啊。”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

    男人接着道：“我笑你们，有钱有势，个个高贵，结果还不是被我一介贱民耍得团团转，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

    男人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空中，白珩之蹙着眉：“莫不是真疯了？”

    结果就在下一刻，男人突然挺起上半身，话音一转，大声道：“虞娘没说错！我就是受她和史小姐指……噗！”

    然而话还未说完，声音瞬间戛然而止。男人脸色突的一变，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了一地，而他自己也在短暂停顿后，一头栽倒下去。

    “砰——”

    这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反应过来的看守人立刻蹲下去探查，就见一股股的鲜血不停地自男人口中溢出，呼吸也在短短几个呼吸中弱了下去。

    看守人注意到男子嘴唇蠕动着，似乎在竭力想要说什么，他忙将耳朵凑近了，仔细去听。

    “……角？瞧？”

    然而只听到两个模糊的字节，男人便彻底断了气。

    顾止延：“你听清他说什么了？”

    看守人为难地道：“回谦王殿下，只听到一个模糊的音节，好像是角还是瞧什么的……”

    顾止延：“……”

    他摆摆手，冷声道：“拖下去，查明死因。”

    尸体很快被带下去，人虽然死了，但是杜常死前喊到一半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白若桉心想忍了这么久，总算轮到自己了。

    她睨着史妍难看至极的面色，似笑非笑道：“史妍，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白珩之：“某些人方才不是一直很能说吗？不会现在哑巴了吧？”

    一旁的史明尚早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瘦削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发抖，看看虞娘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想上前，却反而踉跄地后退两步。

    “所以，所以你们真的联合起来骗我？”史明尚不可置信道：“史妍，我是你哥！你连我都算计上了？！”

    他这副模样倒是让白若桉和白珩之有些意外，怎么看这样子，史明尚居然是不知情的？

    白若桉挑了挑眉：“你们兄妹二人……”

    “不是我！”史妍径直截断了白若桉的话头，她慌忙地抓住史明尚的胳膊，神色露出一抹委屈：“哥，我怎么可能算计你呢，我是讨厌白若桉没错，我也确实想过在那日宴席上给她使点绊子，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要联手虞娘做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虞娘明明已经死了，却会突然和翊王一起出现，还诬陷我……”史妍急切道：“哥，你要相信我啊！”

    史明尚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那杜常你又要怎么说？”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史妍大叫道：“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和这种下贱的陌生男子打交道的！他这么说，一定、一定……”

    史妍两只手都在抖，她用力捏紧了手中紧拽的衣袖，牙关紧咬，竭力不让自己的心虚和不安被看出来。

    慌乱中她视线落在恭敬俯首的虞娘身上，念头飞速在脑中闪过，史妍感觉自己从未向现在这般反应灵敏。

    “虞娘，是虞娘！就是虞娘！”史妍道：“虞娘本来就认识杜常，杜常是虞娘的人，所以杜常才会顺着虞娘改口！哥，她二人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污蔑我！”

    “说不准就是她们背地里勾结好了，恶人先告状。”她自认为抓住了脱罪的要点，说话的底气都在一瞬间增加了：“口说无凭，拿不出实际证据，你们就是在构陷大臣之女！”

    史明尚被她说的有些迟疑，说到底，他肯定是愿意相信自己家人的。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新的动作，另一边，白若桉却是哼笑出声。

    “看来，史小姐承认知道虞娘和杜常的交情了。”白若桉勾唇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史小姐之前分明是不认识杜常的，怎么这会儿又知道杜常本来是虞娘的人了呢？”

    “史妍。”白若桉笑对上少女蓦然失色的面孔，道：“你不觉得自己说过的话，都在前后矛盾吗？”

    史明尚顿时反应过来，反复被欺骗的气愤一波波地直窜脑门，他用力一甩衣袖，史妍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带着摔倒在地。

    史明尚指着她：“史妍！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虞娘便在此时重重叩首：“大人，妾不过一青楼小小妓女，半生漂泊无依，若不是有史小姐主谋引诱，妾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犯下如此大罪。”

    史妍怒喝：“你闭嘴！”

    虞娘恍若未闻，只顿了一下：“大人，妾此次请罪，一是为双烟，二是为自己。当日史小姐分明承诺会保妾侍女无恙，却收到了双烟身亡之讯，而一日前，妾于城外遭贼子追杀，若非巧遇翊王，妾只怕亦是要赶赴黄泉。”

    “双烟于妾，情同姐妹，她的死讯至妾深感悲痛，自知是因为妾才害的她的性命，妾已明白，史小姐从来便不曾想放妾一条活路，妾也知自己犯下的大错不可饶恕，所以，妾今日自愿冒死请罪。”

    “不求大人饶妾性命，只求双烟能于黄泉瞑目，亦是还白小姐一个清白。”她说的情真意切，说到这儿，虞娘抬首，露出一双被泪水浸透的湿润双眸，侧脸的印子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一份可怜可艾。

    白若桉有点明白为什么史明尚会这么喜欢她了。

    就这姿态，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泛起几缕心疼。

    史妍面色白如金纸，却还是执着反驳：“不是这样的……”

    就在此时，一道与当下气氛全然不同的惫懒嗓音突兀响起。白若桉侧首去看，才发现顾止羽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顾止羽道：“本王才想起，救虞娘子时，凑巧从为首的那个蒙面人身上取到一块令牌，四弟要不要看看？”

    虽是疑问句，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芝兰已经取出了令牌，并恭敬地递到了顾止延的面前。

    顾止延只拾起看了一眼，便重重甩到了地上的史妍面前。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少女的身躯被这声厉喝吓的瑟缩了一下。

    同一时间，不只是史妍。白若桉、白珩之，史明尚都看清了那块令牌。

    正是史家独一块的总调令，上面大写的‘户’字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