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回过头来看他，面色不虞带着几分疑惑，"有什么事吗？"
江煊突然熄了火，陡然冷静下来。
他分析出来有能怎么样，他还能管得住女鬼？
女鬼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没事，没事，"江煊连连鞠躬，"这边非机动车多，您小心，走里面比较好。"
女子笑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冷笑或者嗤笑。
但江煊一下愣在了原地，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在很久以前见过这个场景。
这种感觉很多人都会有，觉得某一刻的生活在梦里经历过，网上说这是精神病的前兆。
自从进入律所实习这一年，白天看人说鬼话，晚上又看鬼说人话，一天二十四小时神经紧绷，哪个好人能不精神病？
江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给连轴转的CPU降降温。
孟褚收回手，没有理会江煊，回头看向小超市。
王姨叫她小楚，但王姨一直不知道，这个字是"楮"，她全名孟楮。
楮是一种树的名字，这种树可以造纸，在很久以前甚至是纸的代称，纸钱在那个时候也叫楮钱。
她在人间办理证件时，登记员看了半天，"怎么取了这么生僻的一个字？"
地府找她的时候，登记员又看了半天，"你这名字，天选阴间人，你不当孟婆谁当？"
孟褚："……有没有可能，死人也活过？"
地府登记员："火锅？你说孟婆汤用火锅底料啊，可以是可以，就是口味有点重，你看那边的大骨汤底卖的最好了……"
孟褚："当我没问。"
之后的很多年里，她不仅负责熬汤，还要负责引渡一些失散的亡魂，几百年枯燥无味的乏味工作，真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当然她们这些人也不算完全死了。
登记员笑她，“我们管理很宽松的，长夜漫漫这么无聊，搞点人鬼情未了玩玩啊。”
孟楮：“我不是鬼。”
登记员：“差不多啦，等你的小情人死了，你再把他骗，啊不，招过来，你们就可以朝朝暮暮，长长久久了。”
另一位同事凑过来，“那分了不是很尴尬，一个永远不死的前任，想想都恐怖。”
孟楮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后来，她跟另一位同样名字生僻的同事孟樾吐槽，"原来不是站在桥上舀汤就好了啊？"
孟樾："你这个月业绩完成了没？"
孟褚："哪那么多孤魂野鬼给我抓？"
孟樾："好在不合格也不会被开除。"
孟褚："还不如开除我呢。"
孟褚看了眼手表，今天是六号，这已经是她本月第三次看见江煊鬼打墙了。
前两次引魂宣传部来给她送广告词，不人不鬼的阴间办事员们，都聚集在临街的棺材铺子里。
人们死后，有些执念太重，不肯消散，影响人间的，需要她们来引魂。
不影响的，也需要引魂。只是没有影响的，她们也很难找到。
引魂宣传部的目标，就是希望活人办理死后灵魂托管服务，精确定位魂魄位置，实现快速引魂。
地府如今大力推进网格化管理，孟褚负责明月小区，宣传部希望她尽快给小区里的人宣传一下，让这些人签署死后自愿消散同意书。
她一边听宣传部那些人滔滔不绝，一边看着江煊丝毫没有察觉走入了阴间。
无人的阴间巷子跟外面没什么区别，只是灯光更昏暗一点，没有生命，自然也没有蚊虫鸟雀，清静的有些吓人。
江煊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绕了两圈走了出去。
这一次孟楮忙着帮王姨修收音机，再一抬头，人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身为孟婆，看见鬼打墙的人很正常。她抬头去看那人，在他回头的瞬间，心底里吹了声口哨。
好久没看见这么漂亮的人或者鬼了。
不过这个漂亮男人大约是被吓得，脸色煞白，昏黄的灯光照的他轮廓清晰，骨相优越，一双眼睛有些不安的看她。
很久以前，她有一只纯黑色的小狗，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眼睛也是如此。
孟褚忙着，翻了翻眼睛。这下漂亮帅哥更惊恐了，加快了脚步，从她身前走过，又从她身前走过。
孟褚有点烦了，烦手里这个收音机。
因为磁场不合的缘故，她经常无意间损坏小电器，于是良心不安，帮助邻里免费维修。
但今天王阿姨这个是真坏了，不是她的问题，对于跟她无关的事情，她一向不怎么有耐心。
毕竟工作已经够麻烦的了，哪有闲心管那么多。
孟褚发现有几个零件需要拆下来换新的，准备回到人间拿点工具，正好把这个鬼打墙的带回去，于是她开口叫他，"等一下。"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唰的一声窜了出去……
孟楮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年轻人就是好啊，说走就走，真有活力。
跑了两圈，帅哥终于停住不动了，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孟褚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她看了看手里的收音机，"你会修收音机吗？"
说话间，他看见他挂在脖子上的工牌，一张白底证件照，下面两行字：
江煊
jiāngxuān
煊，温暖绚烂的意思，很多人取名喜欢这个字。
看见工牌，孟褚想起今天宣传部的会议，伸手掏随手塞在衣服口袋里的记录。
纸钱太多，扔了也是浪费，孟楮随手拿来当草稿纸了。
掏出来一大把，还没找到记录着宣传词的那一页，面前的帅哥已经坐在了地上。
大概是累了，毕竟面前这人经常鬼打墙，肯定对这些东西接受良好，她可不想浪费时间做心理疏导，心理疏导的可不是这个价。
现代人都已经不怕鬼了，她第一次跟大学生宣传死后业务，对方直接晕了过去，把孟褚吓了一跳。
然而那学生醒来说，"我终于见到孟婆姐姐了，看来雍x宫许愿名不虚传，姐姐我可以画你作为我的毕设吗！"
孟褚："……这个，当然可以。"我们两界穿梭人员是没有肖像权的。
所以时常可见很多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见了什么鬼神，又绘声绘色的写成了故事，画出了图画。
孟褚拿出那份广告词，念了起来。
面前的帅哥翻了个白眼，同样晕了过去。
好在孟褚足够强壮，将人拎到了小区边，装模作样的喊了几句，"哎！你怎么了？！"
路人回过头，只看见一个女子拖着一个年轻男人。
街坊邻居清闲，好几个人连忙上来帮忙。
"都让一让，让一让，给病人抬到空旷点的地方！"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昏迷的江煊抬到了空旷的小超市门口。看他呼吸平稳，脉搏有力，众人叫来了社区医生简单搭救，医生说没事也就散了。
王阿姨从他的小超市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橘子，絮絮叨叨，"最后一批这个橘子啦，再不吃就要等明年了，来拿上几个，可甜可甜的。"
"谢谢王姨，不用那么多，我吃不了的。"孟褚对于热情的人总有些招架不住。
"慢慢吃，慢慢吃，不着急的，这个放得住。"王阿姨往她的手里又塞了两个，"现在科技真的发达了，这些自助收银啊，扫码付款啊，我一个老人家都搞不明白，都要多谢谢你了。"
"没事。"这种时候应该补一句随手之劳吗，但孟褚不想补，她不喜欢来来往往的客套话。
一副邻里友好，没有任何问题。
江煊仔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换不锈钢盆的吗？"
王阿姨眨眼思索了几秒，再一次深深的瞅了江煊一眼。
孟褚看王阿姨的眼神，觉得江煊今后一定是明月街道有名的神经病，她仿佛已经想到日后的阿姨们会如何介绍他，小伙子长得蛮不错的，就是脑子不太好哇......
江煊觉得她一定有问题。
孟褚："你是说灵魂可以换两个不锈钢盆那个吗？"
"果然是你，"江煊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小时候江煊家里带他去算命，说他八字不错，虽不是阳气鼎盛的命格，但也是不容易碰见那些东西的。
但现实却正好相反，他从小总能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算命的皱眉，说他这是天赋极佳，该走这一行。
江煊父母本就不信鬼神之说，觉得遇到了骗子，却又对他时常半夜发烧、惊悸、胡言乱语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听人说，尝试搬来大城市，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沿海地区，这里讲究效率、速度，人多车杂。他的毛病竟然慢慢就好了，碰上的频率越来越低。
江煊有时候跟着同学同事凑热闹，看什么星座、塔罗牌、通灵，又听见几句夸他有天赋的，开始犯嘀咕，他可一点也不想发展这个天赋。
同学听家里的老人说，像他们这样的，一辈子都会和那些东西打交道。江煊本来觉得不屑，他在大城市里，很多年没遇到过了。
却没想到，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如今被如此厉害的女鬼缠上了。
"不是我要你的灵魂，"孟褚顿了顿，她们让亡人的灵魂消散，跟要他们的灵魂也差不多，"算了，很难解释。"
江煊回过神来。
孟褚："如果你想换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三个。"
江煊："……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煊脚步匆匆，王阿姨再次走出来时，只看见他仓皇失措的背影。
王阿姨看了一眼孟褚，指着江煊道，"小伙子一点礼貌都没有啊，你救了他也不知道说谢谢。"
孟褚摆了摆手，"算不上救，我先走了王姨。"
王姨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走啦，明天再来玩啊，阿姨有个外甥长得可漂亮啦，周末一起来吃饭啊？"
孟褚挂上了官方假笑，推脱道，"周末再说，谢谢王姨。"
王阿姨挥了挥手，"好，你先忙去吧。"
江煊心神不宁的推开楼栋门，手机里传来等待接听的嘟嘟声，江爸接了电话，大嗓门喊得江煊耳朵一震，"煊煊啊，什么事？"
江煊："爸，我小时候撞鬼的事你还记得吗？"
江爸的语音凝重了几分，"怎么了，又遇见了吗，怎么回事？"
江煊按着电梯，思考从哪里讲起，还没开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楼栋。
白色的摇粒绒外套，柔软的小熊睡衣，小熊的脸上裂开一个笑容，像是无声张开巨口的野兽。
"没事爸，我回家再跟你说。"说完，他按灭了手机。
叮——
电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