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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知己者

    不久,沈慈微就进了李氏府学,同李、薛二人一同求学。按说,她原来应当去东阁女学的,但她不愿,又得了李集易的首肯,就到了西阁子学,学习经史策论,射御书数等。

    李宜瑾一开始不太待见她——谁让她是祖父派来监督他读书的呢!但她惯会看人说话,每次请教李宜瑾一些问题,都对他连连称赞,说什么“实在是高见”“慈微佩服”等等。这样一来,李宜瑾慢慢也不讨厌她了。

    子学有一门课要考校音律,沈慈微却半点不通,李宜瑾和薛择端主动教她。可是,任凭薛择端怎么教琴和筝,李宜瑾怎么教箫和埙,她还是一上手就乱了套。

    那时,李宜瑾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一句:“你也太没有天分了!”闻言,沈慈微也难得地生气了,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他,总之一言不发地走了。

    李宜瑾说完就后悔了,却没来得及解释,正懊恼着。还是薛择端说,可以再试试别的乐器,他才派人请了个教琵琶的女先生过来。这琵琶在手里倒是听话,沈慈微很快学会了,顺利通过考校,也不再和他置气。

    此后,他们二人倒是亲近许多。至于薛择端,真正和她熟识起来,始于一次问答。

    李集易收了她为徒,她的待遇和李、薛二人是一样的,都可随时进入弦歌楼听学,到弘道阁阅书。当然,这两个地方,李大公子都是难得出现的,因而薛择端总是一个人前去。

    这一次,他却意外地在弘道阁遇见了沈慈微。阁中有许多规约,例如“凭名牌入内”“不可饮食”“不可言语”“不可睡觉”“不可嘻闹”“不可携带书籍外出”等等,违者禁入。因而偶然相遇的二人,只是互相点头致意。后来,见得多了,两人也渐渐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辰、到哪个地方读书。

    有一天傍晚,薛择端走出弘道阁,却被急匆匆走出来的沈慈微喊住了。

    “师兄,等一等。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沈慈微走近了,开口说道。

    “师妹且说。”薛择端转过身说道,声色温润。

    “师兄,这个‘弘道阁’的名称可是出自‘人能弘道’一语?”沈慈微接着说。

    薛择端想着,她才来不久,应当是听别人说的,回答道:“正是。”

    “那师兄可知,圣人为何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我看过一些注解,总觉得有所不达。”沈慈微不解地问。她近来读到这一句话,总是不自觉想起来,便打算问问最聪明的师兄。

    薛择端此刻不由感到讶然了。从前,别的同窗看见书上的注解,皆无疑问。他却同她一样,觉得那些解释未明其意,琢磨许久,又去问了老师。

    他那时说:“老师,弟子以为其意在于,道者,非使人光耀,以夺权牟利,而使人背负,以匡国济世。”

    老师沉思许久,才开口说道:“廷芳有所悟,也仍有不悟。道者,以事理为下,人伦为上。人若弘道,为道;道若弘人,为艺。道与艺,向来不一也。”

    他将这些话告诉了她。她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不过慈微以为,常人学艺,以果其腹;佞者舞权,以荣其位;士人弘道,以成其身。世间诸理,有相通处,却因人而异。”

    听了她的话,薛择端也有一种恍悟之感。他开口赞道:“诸人以为我悟性不凡,如今看来,师妹其实远胜于我。”

    她闻言只笑道:“师兄见笑了。我不过流离经年,见多了世事,有感而发罢了。肚里墨水又无几两,才敢妄议经书。师兄这般通晓典章之人,不怪我乱释经典已是难得,何必谦辞。”

    薛择端闻言也一笑。自此以后,二人经常探讨学问,也渐渐熟悉起来。后来,他们三人一同读书,一同奏乐,一同游玩,是同窗,是知己,更如亲人。只是没想到,淳熙七年的冬日,也就是四年前,沈慈微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起先,李宜瑾还会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薛择端也第一次动用了暗卫,让其私下探寻,后来却都自顾不暇了。

    薛择端原是被女帝送来临安的。他母亲是女帝的双胞妹妹,曹太后的次女,永乐公主。父亲是出自第一世家,琅琊薛氏的薛五郎。

    当年,永乐公主在诗会上对薛五郎一见钟情,请旨赐婚。先帝和如今的太后并不赞同,却无奈她执意要嫁,只得赐了婚。可薛五郎自恃清高,本不愿尚主,只是碍于圣旨,被迫娶了永乐公主。

    之所以说“娶”,是因为永乐公主主动嫁去了琅琊薛府,以示对夫君的尊重。只是,婚后夫妻情薄,家族复杂,永乐公主终究是伤了心,愤然和离,带着薛择端回了长安,寡居公主府。

    永乐公主带走了薛择端,只是因为面子——让薛氏那群人好好看着,她和她的儿子,都是何等的尊贵。从前是她眼瞎,今后,他们再也不能沾上她一分的荣光。因而,她其实对这个儿子并不关心。

    后来女帝出游,路过公主府而入,偶然碰见躲起来看书的薛择端,才知永乐竟不允许他读书。原因是永乐从前教他背书,希望争得夫君一抹怜惜。他好不容易背了下来,怎料薛五郎却根本没有耐心听,气得永乐将书甩了出去,吩咐下人将书统统烧掉,再也不许他看书识字。

    年仅三岁的薛择端懵懂无知,却隐约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母亲发怒。他悄悄藏了一本书,每日偷偷躲起来看,希望背得更好,让母亲不要生气。

    只是终究没来得及,父母便和离了。他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回到长安,就跑到母亲面前背书,想搏她一抹笑颜。可永乐公主却大骂“文人薄幸”“学之何用”等等,将书摔在他身上,让他离开。

    五岁的薛择端也没有哭闹,红了眼睛,捡起地上的书,走了出去。他还是会躲起来看书——除了这一件事,他已不知可以做什么了。公主府众人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也不敢同他太亲近。

    这一年,遇见女帝,他才六岁。知晓了她身份,他有礼地唤了一声“皇姨母”,让女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怜惜,将他带回了宫里。永乐公主知道此事后,也没有过多在意。

    女帝见到薛择端,就像见到了幼时不被母后喜欢的自己,心中感触,便问他“何所愿”。薛择端低着头想了一下,开口说:“皇姨母,侄儿想外出求学。”

    女帝闻言叹息一声,就派亲信带着手谕,护送他去了江南,让退隐的李集易收下这个弟子。李集易虽说已不问朝事,却不会违抗女帝的命令,让他行了拜师礼,就留他居住在临安李府。

    三年前,薛择端已十五,才名远播,女帝便在他考了秋闱之后,召他去长安,入翰林院任职。此外,女帝还经常召他入宫,为太子讲解经书,与她讨论国策。因而,他去了长安以后,便越发忙碌起来。

    两年前,也即景宁二年。薛择端才从翰林院调去大理寺,便遇上了会试泄题案。会试过后,有人举报科考泄题,举朝皆惊。陛下震怒,派大理寺卿宁有归查处,主考官严济大学士、丞相崔恪、礼部尚书李不渝等都牵涉在内。

    彼时李宜瑾闻讯,本想即刻奔赴长安,却被祖父拦下,只好寄信给被召入长安的薛择端。不久,薛择端的信却先到了,里面还有一封是李不渝寄回来的家书,大概是放在一处,为了不引人注意。

    薛择端接到上令,协助查处此案,寄信回来,说了大概情况,也让他们勿要忧心。后来,宁有归当廷上报结果,禀明事情因礼部侍郎常广而起,余下几位大臣有失察之责。

    廷前,御史冯敬和上奏严惩崔恪和李不渝,随行的薛择端站了出来,援引律法及先例,与其论辩。最终,女帝革了常广的职,令其族人三年不可为官。又降了崔恪和李不渝的官职,另选官员举行会试重考。

    那边事情方歇,李宜瑾得知经过,刚以为有惊无险,祖父却又倒下了。大抵是从前操劳过度,前不久又急火攻心,心情大起大落,引得陈年旧疾一齐发作,捱不住了。李宜瑾请了府医,又连忙传信给四处行医的二叔李尚安。只是没能等到他回来,李集易就病逝了。

    李不渝听到老父急病的消息,连夜写了折子上奏,请准回乡侍疾。等得了女帝的恩准,却惊闻父亲丧讯。匆匆回到临安,看见满府白幡哀泣,儿子消瘦见骨,这个为官二十几载、处变不惊的守初先生也不禁痛哭流涕。

    李集易一代贤臣名儒,奔丧的文人士子、门人学生数不胜数。女帝也亲自写下圣旨,授官加爵,慰问亲属。薛择端领着圣旨回到临安,惊觉才不足一年,李宜瑾已从那个骄傲任性的大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无形的模样。

    他读完了圣旨,扶起长辈李不渝,道一声“节哀”,又走过去,拍了拍李宜瑾的肩膀,相视不语。后来,李宜瑾像是突然开了窍,不要命一般地读书,他父母、二叔和三叔轮番来劝,也不听。

    直到此时,李宜瑾考中状元,薛择端外任归来,两人再见,犹如半生相逢。只是,谁都没有说起自己的不易,而是互相恭贺,把酒对饮。

    薛择端又喝下一杯酒,将杯子轻置桌上。他心中有一种预感,和沈慈微见面的时间不远了,只是不知,会是何时,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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