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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浮云散

    淳熙六年秋。临安李府。

    这一天,沈如霜和薛择端都被李集易罚去静思台抄写书册。两人走到阁楼上,无意中见到彼此,脸上都露出了明显惊讶的神色。

    在沈如霜眼中,薛择端真正当得上“温其如玉”四个字,简直如同经史简牍里走出来的君子一样,如果说有人坏了规矩,那绝不可能会是他。更何况,他还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向来被一众长辈争着赞许,何时也有被罚的一日了?

    在薛择端眼中,这个如松竹一般不屈不折的女子,做每一件事情都极为认真,心诚思明,无有逾矩。因刻苦用功,她虽是后来者,在府学却隐隐居上。这样的人,实在想不出会有何值得被罚到此处的理由。

    惊讶之下,沈如霜先开了口,问他:“师兄,你怎么……来此了?”她心头闪过一丝“师兄是不是也被罚了”的猜测,却又立刻否决了,以为他莫不是被派来监督她的,故而话里转了个弯。

    “慈微,我被罚来抄书。”薛择端却不介意她的讶然,依旧温声回答,语气中似乎也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轻巧得好像他只是去弘道阁抄录古籍一样。

    “师兄,那有缘了,我也是。”沈如霜见他气度依旧,处之泰然,也大方地笑着说。

    这般一来,两人倒是都不觉得如何了。等互相问过话以后,他们才明白对方是为何被罚到这里的。知晓缘由以后,两人不禁失笑,看来人终究不会是完人。

    沈如霜被罚,是因为有一位女学的姊妹和她说,想看一看弘道阁的藏书《九州图志》,却没能得到李集易的准许,无法进去览阅。见对方面容哀戚,哭诉父母拘束,使不得如同男子那般外出游学,心中实在向往,整日忧思,茶饭难咽。沈如霜心生不忍,就应了那女子的要求。

    然而,当沈如霜将书籍交给那女子之时,不知为何那女子却反咬一口,带了众人前来,骂她有违规约,辜负师长期望等等。彼时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被对方算计了。

    可无凭无据,对方一张嘴就颠倒了黑白。众人将她押到李集易门前,说“不该收留此女”“如此之人,怎可准入弘道阁”“玷污圣贤”等等。那一刻,似乎他们都是正义者,得意的嘴脸仿佛控诉着说,李集易当初的决定是何等的不该。

    彼时,沈如霜也是如同今日一样面色不变。只是,她心底有些难受,害怕老师失望的目光,害怕李宜瑾的嫌弃,薛择端的不认同。自幼飘零,尝惯冷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惶恐心慌了。

    在这样的喧攘之中,李集易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那一瞬间,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李集易神色不惊,不怒,不忧,不恼,先开口罚了他们“惊扰长辈”之过,让他们各自回去同父母告错,再抄书十遍。

    众人退去以后,他把沈如霜留了下来。他没有问缘由,也没有责骂她,依旧是那样平静的神色,问她可还要进弘道阁。此阁为他所建,规矩也由他定,若还要,他就只让她“禁入三个月”。

    可沈如霜说“不入”。她说立规矩者,当以身作则,是慈微不该。她聪慧得很,比谁都懂,能够建造这样一座九州闻名的弘道阁,没有严苛的规约是不行的。今日她有违此规却不罚,将来只怕难以服众,老师的名声也可能受损。

    李集易听闻她的回答,方才平静的神色才真正柔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和她说:“慈微,没有界限的善,只会害了你。你自幼流离,惯于世情俗约,却不适高堂严规。这既是天真难得,也是自曝缺陷。”语罢,就让她到静思台想一想他的话,抄了十卷书再来告诉他领悟了什么。

    沈如霜领命而去,心悦诚服。先生睿智,只怕早已看透那小小的把戏。从正和院走到静思台,她只觉得心底十分宁静,就连路上旁人的指点议论,也全然不在意。

    至于薛择端被罚,是因为李集易问他,若广办女学,使其所授课业与子学一样,女子今后也一同科举入仕,何如?这个问题其实是沈如霜从前问过他的。

    薛择端听后,略一思考,就有条有理地说:“将乱。有损风尘,此为一乱;有损官权,此为二乱;贱不移民,此为三乱。如此之世,女学非学。”他神色温和,只如同回答了一个简单的文章之问一样。

    李集易闻言叹息,这话说得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他这个徒弟,熟识典章,精通文史,本就有望成为当权者,制法天下。更何况,他还贵为皇亲贵胄,为女帝所亲厚,将来必然是要入朝的。

    若只做那高位之人,这般说,并无何错,甚至是一种“天性”。他生来就是要维护这样的规章,运用这样的法度,治理天下;他生来就具有远超常人的权力,可以视万民如草芥,视臣子如奴婢。

    可他却来到了这里,做了他的弟子,又于典章六经上展现出了非凡的悟性。既如此,他李集易不会再让他顺着天性而为,而是要教其成为一个心怀万民的士子。

    今日此问,若是作为一个儒者,便要“知不可而为之”。君子本承传道之痛,若因为一时的乱果而不通不变,那不是苍生所盼。

    因此,李集易告诉他“君子格物,知而不器”,他年少便通经书,熟典章,是常人所不能。可若固守法理,不顾民情,那便会沦为皇权的工具,为其所制,终毁其身。

    语罢,就让他去静思台“抄传道佛经,阅儒学原典”,满百日后再来与他说有何领悟。薛子闻教,无怨,无疑,无怒,无惊,从容应是,退而赴台。

    正当身处静思台的沈、薛两人交谈结束,相视一笑的时候,李宜瑾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那又急又怒的模样,实在与此地静思之旨尤为不符,因此薛择端伸手倒了杯茶,让他先坐下歇一歇。

    李宜瑾坐了下来,却仍是一脸怒色,开口道:“哼,本公子的朋友,他们也敢毁谤,听见一句我便骂他十句!别等哪天让我逮着了,不然要他们好看!”又把那几个说薛、沈二人闲话的人,有哪些缺点都数落一通,才渐渐气消了。

    “慈微,以后你喊我兄长,我当你是妹妹,看谁还敢说你的闲话。”李宜瑾对沈如霜说道,往日骄傲的李大公子,这次的语气难得地温柔可亲。

    沈如霜听他这么说,便知道那些人说的无非是“无父无母”“借居李家”等闲话,这些话听多了,其实心里也没有那么在意了。但看见李宜瑾这么着急,她也不由得感到心头温暖,就笑着应了下来,道了一声“多谢兄长”。

    李宜瑾闻言,终于觉得心里那股怒气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喝了一口茶,看见那两人已去抄书了,也走过去,拿了纸笔开始帮沈如霜誊抄。

    许是薛择端这样名声极好的人第一次染上尘埃,那群人格外兴奋,似乎觉得比议论沈如霜更有成就感,一直说个不停。有一次被沈如霜听见,有人拿薛择端的身世说事,她难得生出怒气,冲上去争辩,差点与人动起手来。还好最后李、薛二人及时赶来,对方见到那两人,知晓自己没有胜算,转身就跑了。

    等薛择端知道了前因后果,就同她说:“于你,他们不喜欢太出格的,以此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于我,他们无法在地位学识上超越我,也无法摧毁这般规秩,只可如此宣泄。你不放在心上,我亦视作浮云。”

    沈如霜固然知道是如此,却也不愿别人道他的是非。身世一事,如何是他能做主的?今日站在这里,成为如今的模样,已是难得,无关者却还要剜人痛处!因而,如今他这般说,她虽应了下来,心中却想着下次还是会如此。

    谁知薛择端还说,为感谢她为他辩白之恩,就将典章宫制等等都说与她,以此为报。她有些懵然,但想着他一番好意,就一字一句全然背了下来,忙得之后都没有时间出门。这也正是沈如霜熟知宫廷仪制,在女官选拔时能够对答如流的缘由。

    此时此刻,站在尚宫局外,无意中听见这一番窃窃私语,沈如霜心想:闲言碎语,原来是处处都有的。只要你出格了一些,便要被众人口眼所伤。可难道要为了不被人说,就半分也不出格,非要变得同他们一样么?不,这不是她所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知道师兄,是否也承受着这些流言蜚语呢?他之擢升,同她比起来,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几年几乎走完了别人一辈子的官途。听说御史台直言不讳的柳追鹤,都已经参了他不知几本了,说他“有坏官制,德不配位”。

    不过,想起他当年同她说的那一番话,想来也是不在意的。人之言论,你若在意呢,就如利器,杀人于无形;你若不在意呢,其实也无关紧要。站在高位的人,不必怕这些摸不着影子的虚言,只需看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实事。如此,倒也不必担心了。

    许是站在这里太久了,不知那两位女史何时到了身前,见了她,一副惊慌神色,低下头疾步往内去了。沈如霜笑了一下,并未回去追究,抬步往玉策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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