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手脚被紧紧缚于十字木桩,栖真看了眼脚下越堆越高、越堆越广的柴火。待会儿火势一起,别说烧一个人,烧一座楼都绰绰有余。

    视线穿过来回忙碌的宫人,投向远方。

    朝谏殿前,以嘉和帝为首,一行人正在廊下向这边望。

    但此时,这些人都成背景板,唯有站在前面的男人是她心之所系。

    毕竟此刻,她的性命全数交托他手。

    真是个人物啊!栖真心想。

    她跳下来抓住他,求他为她渡河,他毫不犹豫地顺应,居然送来一条大船!如今他俩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大火一起,她死不足惜,他的局又要怎么圆?

    所以她一定不会死。

    只是怎样才能不死,她心下没底。

    一切就绪,风宿恒向嘉和帝请旨,抬手示意宫人上前点火。

    天干物燥,火势起得很快。栖真眼睁睁看着火苗从柴薪上窜起,一路往脚下烧来。

    白烟扑鼻,呛得闷咳,她却硬挺着没撇头躲避,就要睁大眼看着他到底怎么破局。

    殿前响起几声轻呼,看到火舌舔到沈兰珍大红锦袍的下摆,只怕眨眼功夫就要顺衣袍烧上去,瞬间将人吞没。

    大容自诩纯善之邦,从未出现过如此刺激的活祭场面,有人手心沁汗,为见证这一刻全然不敢眨眼。

    大神官瞥了眼身旁的太子——怎么看,太子殿下都是人群里最置身事外的一个。他眼神专注,目视前方,手背在身后,动下小指头的意思都没,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大神官摸不透他,正暗自思量,忽闻惊呼声,便见远方火舌疯狂摆动,不再往上烧,而是向四周没烧到的柴堆一路奔去,以沈兰珍为中心烧成一个圆。

    变故来得突然,火势在众人惊愕声中越发诡异,如油然生出一股脱离蒙昧的意志自行舞蹈。青红色的火舌吞吐间,逐渐显出一串横向形状。

    人人瞠目,即便离得远,也不妨碍他们看清。

    火焰分明组成四个霸气字形:

    谁 敢暖宫

    火舌劈啪作响,在空中消失幻化,顷刻又换上四个新字:

    神明不佑

    众人还在呆愣,司文惊呼:“果真神启啊!”

    四下哗然,这下还有什么好怀疑?

    九卿在司文带领下齐齐跪倒,向代表神启的火堆磕头。

    不过片刻,字形消失。一摊辽阔的圆环之火,被从上至下的气流强势压下,烈焰摧折倒流,啪一声熄灭。一股热浪向殿前猛冲,袭得人面门生疼。

    众人揉着熏红的眼,睁开时,殿前已无一点火星。

    风宿恒浑然不在意周遭投来的复杂目光,独独看向大神官,眼里现出笑意:“神明真是好大脾气。”

    …………

    栖真醒来时脑中有片刻空白。

    起身摸摸额头和脸颊,确认自己确实无恙。

    难道她在做梦?火场时,她明明是有点不对劲吧?

    记得火烧上来的那一刻,她浑身都烫——不是被火烧出来的烫,而是肚腹处像破壳一股热流,如刺尾而惊的火龙,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烫的她干裂,反衬得外面的火像冷的一样。火龙一路烧到脑中,她眼前晕红,立时不省人事。

    可她现在好好的,什么火龙,什么干裂……连这几日的烧好像都退了下去。

    是错觉吗?

    栖真皱眉……没做成贞德,她居然还自我科幻了一把?

    蓝心不在房中,她下床照照镜子,唉,怎么还顶着一脸渗人的妆容?

    赶紧洗脸捯饬干净,换件素净衣裳,出门问了几个宫人,都不知蓝心去了哪里。

    栖真决定不能干等,当下问明太子殿方向,大着胆子寻路过去。

    谁知花了点功夫找到太子殿,央门口通传,太子居然不在殿中,栖真只好站在殿外等候。

    这一等直到月上树梢,门口值守才告知太子殿东南西各有一重门,太子已从东门回来了。

    …………

    去护神大殿祭拜母后,之后又是皇室家宴,风宿恒应对一晚难受至极,刚在殿内坐下,想和戦星流说两句,让人送点吃的来,便得了通报。

    稍时进来一位姑娘,他一打量,发觉褪下大红锦袍,去了难看的妆容,长得倒也还行,垂眸时瞧着柔弱得很。

    栖真行礼,就白天之事道谢,见太子顺手倒茶,自酌自饮,并无搭腔的意思,便知他对场面话不感兴趣。

    栖真看了眼旁边的戦星流,这男人倒笑吟吟可亲得多,可他应该是个外人,栖真只好道:“殿下见谅,兰珍接下去要说的话事干重大,兰珍斗胆,还请、请……”

    风宿恒打起精神,似乎觉得没什么隐秘不能宣之于口,对戦星流笑笑:“这姑娘胆子真大,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就为给孤递句话,说皇后托梦于她,三皇子困于皇崖塔,要孤去救。”

    戦星流哈一声,笑道:“托梦这种事,在大容很风靡?”

    风宿恒嘴角微翘:“省时、省力、死无对证。”

    戦星流揶揄:“有谁能用得比您炉火纯青?”

    两人一来一回,谈笑风生,像忘了面前还站了个人。

    栖真暗暗咬牙。

    这是她唯一机会,不给这位太子殿下打直球只怕搞不定,于是插言:“殿下,您今日出的题,兰珍答得还合格?”

    风宿恒终于看过来,瞳色极深的眸子里有探究之意。

    栖真确实一语中的。

    明面上,他在大殿斡旋众人;暗地里,分明连她一并试进去。

    当大神官问她可愿上火一试,她若害怕推拒,就是在太子面前自打嘴巴,因为这立刻证明她知道没有什么皇后托梦——既然皇后真地托梦于她,她又凭什么怀疑皇后不会托梦太子呢?

    栖真原本还在担心,怎么让自己被他接住时说的话听起来像真的,没想到太子将计就计,送她一条大船,那她还客气什么,当场认下,绑也要把他绑在船上。

    风宿恒喝着茶,审视面前人:“说说吧。”

    栖真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

    “几个月前娘娘身体就很不好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次娘娘午睡惊醒,恰巧兰珍随伺在侧,听她口中唤英哥儿,娘娘拉着我说英哥儿没死,他就在……那时皇上来了,娘娘彻底醒来便没说下去。原本这事我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娘娘去的第一夜便托梦于我。她在梦里着急得很,说三皇子没死,他的神识这几年就寄生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现下被当做祭童关进皇崖塔。她最近总在梦中听到英哥儿唤她,还当是大限将至的错觉。只等真地到了那边,经神明点拨,才知果真是三皇子向她求救,但她无能为力了,这才托梦给兰珍,让我定要救出三皇子,决不能让他困于皇崖塔继续当祭童,谁能接受儿子给母亲当祭童呢?这样下去娘娘神识即便炼化出来,只怕也会带上怨恨,为神明不喜。”

    风宿恒听她说完,不置可否。片刻才置杯,提醒她:“皇兄便是神官长,出入皇崖塔方便得很。”

    “陛下不比神官长大人更能处置此事?可娘娘为何不直接托梦给陛下呢?”栖真斗胆反问:“殿下四年不在大容,真不知个中缘由?”

    风宿恒哦了一声:“什么缘由?”

    “道不同,所托非人!”

    这话由她宣口,很是大逆不道,但栖真觉得眼前这位太子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今日怎么在殿上应对大神官,她便借来怎么应对他。

    风宿恒一时没搭腔。

    戦星流看看栖真,又瞅瞅太子,倏忽笑道:“啊呀呀,早知这般皇室秘辛,我就不该坐这儿听。但听都听了,听者有份。你们大容啊,就是把梦看得太重,梦到什么都当真。我还天天梦到天降神女呢,十多年了,连女神影子都没摸到,哈哈。”

    “您觉得这不过是兰珍做的一个梦?”栖真对戦星流严肃道:“皇后娘娘也怕我只把她的话当做梦,隔日便证明给我看。娘娘梦中说巳时过半、萤蕊宫门口。第二日,果然在那个时辰,那个地方,我摔了一跤。”

    她拔下发簪,转身拨开头发,现出后脑红肿的伤口。

    展示完,栖真把发一拢,回身道:“殿下清楚,三皇子脖颈这里有道胎记,您去了皇崖塔,见脖子上同一处有长条形伤疤的男孩便是三皇子。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自可求证。”

    风宿恒理了理衣摆:“行吧。”

    栖真等了片刻,见他居然没下文,只好追问:“敢问…殿下何时去皇崖塔救人?”

    “待禀过父皇,征得神宫同意。”

    栖真旁敲侧击:“殿下出马,救下三皇子并非难事,可娘娘有言在先,难的是救下后。”

    风宿恒只是看着她,也不知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孩子救出来,外人瞧着也不再是三皇子的面容。”栖真只好直言:“毕竟,对外早已宣布皇三子薨逝,此时说他死而复生也好,神识转世也罢,总是徒惹非议。”

    太子像是忍着哈欠:“那就从长计议。晚了,沈部像退下吧。”

    栖真一愣,纵使心里很想要他一句承诺,再不济,说句后面如何打算也好,可太子已然不想多谈的模样,只好咬了咬牙,见好就收,行礼走人。

    戦星流见人出殿,才探头看窗外:“大十呢?”

    吹声唿哨,圆月下,一个硕大黑影从远处树梢腾起,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穿入窗户,落到戦星流胳膊上。

    俯冲之力虽收,毕竟是头超大的鹰隼,戦星流却接得稳,臂膀都没抖一下。

    他撸着大鹰尖头上一点白毛:“万六十啊,啥时候回来的?就在外面树上打盹吧?倒叫你戦哥好找。”

    从衣摆的囊袋里掏出肉干喂它:“吃了好的就要答应我,现在不比外面,别把这宫里养的小猫小狗叼去,让你家主子又去给人赔不是。”

    戦星流逗了会儿万六十,差点被它啄到手,转头见风宿恒盯着肉干出神,便道:“她说的,你信?”

    风宿恒招手,万六十立马落到他身旁,叫声都轻柔了。

    风宿恒拍拍大鹰脑袋,接过戦星流扔过来的肉干细喂:“明日问问山遥再议。”

    戦星流被他气笑:“今日殿下出的风头不小,怎不摸下情况再议?”

    绿了一晚的脸终于稍霁,风宿恒抬眼,烛火下,深邃的眼中闪着某种隐秘的光:“因为她提到了皇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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