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回到萤蕊宫,一进屋蓝心便哭着迎上来:“姑娘!”

    和蓝心相识不过几日,栖真很为沈兰珍不值,桌边坐下直直看进她的眼:“你早知道了吧?”

    蓝心噗通一跪,哽咽道:“姑娘恕罪,是大神官叫奴婢这么说,奴婢不敢忤逆大神官的意思啊!”

    “便诓着我两三日便回?”栖真责问:“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暖宫?”

    “知、知道……是一种九部相才得的殊荣。”

    栖真愤慨,好个一去不回的殊荣!若非今日靠自己努力争来一番际遇,此刻她都被钉在棺材里了。

    拿起桌上茶壶,连着三杯冷水下肚才平息一腔怒火,右手大拇指掐上左手虎口。

    小包子曾问她这是掐什么,她说这是合谷穴,降血压、镇神经,每当需要思考,她总会下意识掐一掐。

    “先起来。”栖真语气平静下来:“把大神官如何找的你原原本本说来,别漏一个细节。”

    蓝心擦干泪,起身道:“姑娘摔跤昏迷那日,大神官派人来问过您,后来姑娘醒来哭灵堂,大神官便差人唤奴婢去神宫,问我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回?”

    “我说姑娘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还、还变了个人似的。”

    栖真眼皮一跳。

    “大神官说,不管姑娘变成什么样,只让我顺着姑娘的意思回,您问什么我就回什么。大神官还说,既然您什么都不记得,反倒是桩好事,就能顺顺利利去皇陵。”

    蓝心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不敢看栖真眼睛。

    栖真心里呵一声,她套那么多话,以为人家不起疑,谁知不过是有目的地迁就。

    她自嘲地猛掐一把合谷。

    果然,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真正的新手副本。

    好在至此也不是一无所获,栖真把嗅到的敞开来求证:“大神官不是第一次传唤你吧,以前又为何事?”

    蓝心惊讶地看着她,在栖真逼视下,经久藏匿的话和眼泪一起飚出:“姑娘,我真不是有意的,但大神官…忌惮您啊!”

    “以前、以前我就觉得洛尘神官看您的眼神不对劲,我也说不好,自从那次他在湖边救了您,就开始不一样了。像神官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爬树?去年您采白果碰到他,他不仅爬了树,采的果子比您还多。还好那日大神官不在宫里。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大神官总会知道的!后来他果然知道了,就找我去问话,他让我盯着您,说还发现您和神官长私相授受,一定要告诉他。”

    “神官长向来持正严谨,可他只要流露出那么一点点意思,都是要害死您!他是入了神宫的人,守着戒律契,这辈子不能婚娶,将来继承神位便是神宫之主。他要破了戒,就是对神明大不敬,是要遭戒律契反噬的。”

    “我发誓……我从来没去大神官面前嚼过舌根,我知道姑娘什么都不说,心里清楚得很。但蓝心是真害怕,怕姑娘清楚的不是地方!否则您为何偷偷藏着那方锦帕呢?您采果子划伤手,神官长拿锦帕给您包扎,您说洗干净就还他,可您还了吗?那帕子还在匣子里藏着呢。”

    栖真愣了许久呼出口气,看了眼包纱布的手。

    难怪那顿打呀!

    冰山下果然好多隐情。

    …………

    栖真一晚辗转反侧,隔日晨起,踌躇到巳时又去一趟太子殿。

    门人道太子辰时离殿,栖真之后又去几次,门口都说不在。

    暖宫那日投出去的色子都是六六六,便让她生出天大希望,梦里都是再次抱住小包子的喜悦。没想到接下来两日一无所获,那位太子殿下滑不留手,连色子都给抢走。

    人遇到大风浪还可尽力破局,最怕漫长等待消耗人心。栖真度日如年,越等越心焦。

    她终日眺望皇崖山方向,被无端生出的幻想折磨,到这日再也等不下去。

    旁人说只有皇族才能上山,她不能局限道听途说。封印什么样,山上的结界碰到又会如何…但凡验证一个细节,都是对事情的推进。

    为将来考虑,近日栖真佯装介意,晚上不再让蓝心近身伺候。这日天色暗后推说疲累早睡,紧闭房门,跨着篮子偷溜出萤蕊宫,凭记忆一路向北。

    几日里在宫闱进进出出,栖真时刻留心,倒也发现一桩奇事。

    这大容皇宫,白日各宫门口还有值守,到夜晚居然守卫皆无。

    一路冷冷清清,殿宇飞檐若黑暗猛兽,若非偶遇几个提灯的宫人,真像走在一座黑影瞳瞳的鬼城。

    世上怎么会有防守如此懈怠的皇宫?

    之前套蓝心话,栖真才知那些宫门前站的都是接客通传的侍从,宫里戌时后,几乎无人会出自己住所,自然阖宫无需派人站岗值守。

    栖真为此感到很惊讶。

    虽来此间不久,但她能体察出这座宫廷表现出的各种隐形矛盾。

    大容人内心充满对神明的敬仰,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松懈的防务看似散漫,实则是骨子里高度的自律和安分守己。

    在这样一个宫廷待久,似乎人性恶的一面都不会翻出水面成为被人注意的问题,犯禁、偷盗之类的事在此更是不见踪影。

    但问题是,这里的人真地全心向善吗?

    那她遭受的罚跪、鞭打、差点赴死,又从何缘起?

    栖真不了解大容,却时常折服于人性。

    只要是人,便没有无对立面的善。大容又是如何做到把人性包容在全然向善而不设防的机制中,还能维持平衡的呢?

    若非眼下有事迫在眉睫,栖真倒想一探究竟。

    一个时辰后,天色彻底暗下,只余天上弯月。

    栖真独自走在阒无人声的宫闱,原本还好辨识的道路已然模糊不清,所有白日里的焦虑被成倍放大。

    她敢夜探,便是料到这种情形,即使心里承受巨大压力也不敢打火,任上次走过的宫道像游戏地图一样在脑中展开。

    有人说男人靠方位辨识方向,女人靠地标物。

    栖真不是!

    她靠直觉。

    只要走过的路,她就有信心一键复制。

    到了上次蓝心出示过腰牌的那道宫门处,三三两两的守卫正要撤下,栖真隐蔽在树丛里,觉得袖中从蓝心那儿偷来的腰牌可能用不上了。

    一直站到一众灯笼远去,她才快速闪进宫门。

    门后便是烟冷炉香园。

    森森衫林万籁俱寂,偶尔几声夜枭啼鸣让人胆战心惊。栖真不敢走大道,只沿着大道方向在林中穿行。

    遥遥见林子尽头拔地而起的宫墙时,发现门口还有宫人驻守。她估了下时间,知道自己脚程快,现下还不够晚,于是在林中悄无声息地坐下。

    她必须耐心等待。

    栖真在林中蛰伏很久,说真的,同样是等待,她喜欢目标明确,伺机而动——比如现在;而厌恶被人晾在一边——比如太子给予她的“被动”。

    白日心情喧嚣,此刻在乌漆嘛黑的树林里,她倒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但凡求不动人办事,无非两种:要么事不够重要,要么人不够重要。

    她求太子之事,关乎其弟安危,所以不会是第一种,那问题必然出在求的人身上。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事,换皇帝或大神官来说试试,太子会不重视?

    栖真叹了口气,还是她太过人微言轻了。

    当务之急,得摸清这位太子殿下的路数,想办法在他身上施加影响。

    可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栖真脑里不由浮现出一张器宇不凡的脸,明明双眉斜飞入鬓,跋扈的傲意却被下面一双眼睛锁住。

    笑起来,那眼可醉春风十里,但她觉得都是表面。春风一过,他定定看着你,你心乱神迷,他泰山不动,下面可深得很呢。

    像太子这般身量和感觉的异性,素来是栖真避之不及的类型,但现下真叫没办法,内心再想逃避,她都不得不紧紧贴上去。

    此地侍从大概是整个皇宫最后撤走的一批,栖真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悄然起身,找到上次爬过的白果树,从篮子夹层中取出用扯下的床单做成的细长绳索。

    爬上树,将绳索绑住结实的树枝,栖真纵身一跃,从树杈跳到宫墙上。

    沈兰珍身型小,分量轻,这一跃没发出多大声音。

    一上墙头,栖真反身抓住绳子滑下去。

    上次在树上那会儿不是白坐的,她早把墙后情况摸清。正中是护神大殿,殿后房舍若干,东西两翼各有一座配殿。在大殿与右配殿间蜿蜒着一条上山小道,想必是通往皇崖山的。

    晚上包裹宫殿的红色极光比白日还要亮堂,栖真贴着建筑阴影一路来到山门处,循路上山。

    山路修得齐整,不难走,但山高,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头。她快速登山,行至半山腰,忽然发觉不对劲。

    前面有微弱荧光,忽闪忽闪……

    什么东西?

    一路行来昏黑晦暗,此地却光亮些许。

    栖真擦汗驻足,凝神细瞧。

    前方出现一道山门,诡异的是,那门从上至下布了一片海水般波动的透明蓝光。

    这应该就是蓝心提到的皇崖塔结界!

    栖真找来一根树枝,伸手戳了戳,原本还算透明的蓝光层立刻起了变化,光层正中浮现一道不再透明、以蓝色为底、一人高的长方型格子来。

    啪啪啪,格子正中出现一句话:怕死我?

    栖真瞪眼,什么东东?

    那话闪了闪消失不见,浮上一句新的:我儿宁!

    栖真不解其意,有些无措,小心翼翼往前探,想试试能不能穿过去。

    谁知触到光层,就听触电般啪的一声,指尖传来剧痛。

    来不及收手,光层从上至下波光一闪,一道刺眼激光迎面射来,亏得栖真往后一仰闪得快。

    没时间思考,紧接着又是啪啪啪三道激光猛射,栖真就地一滚,原本站立的地方火花四溅。

    直到她滚出三米开外,长格才收住不再攻击,又恢复初始看到的透明蓝光层。

    栖真起身,嘶地轻呼,刚才情急下一番腾挪,好像扭到了脚踝。

    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来到此地,怎能轻易放弃?

    她忍痛起身,又拿树枝去戳结界。

    结界:“怕死我?”

    栖真:“什么意思?”

    结界:“我儿宁!”

    啪啪啪,被射。

    结界:“怕死我?”

    栖真:“大容皇族!”

    结界:“我儿宁!”

    啪啪啪,又被射。

    栖真试了一次又一次,被射得狼狈不堪也没能撼动结界分毫,尝试往没有波光层的上方扔石子,也被全数弹开。

    一晚毫无进展,栖真恨得牙痒,怎奈体力耗尽,眼见再不离开,天亮前只怕赶不回去。

    最后向后面漫漫山路望了一眼,小包子再等等,妈妈一定来救你!

    一咬牙,转身下山。

    脚踝有点疼,栖真不敢放慢速度,好不容易回到山脚正要原路返回,就见前方右侧配殿开了道门缝,透出莹莹火光。

    栖真赶紧闪身藏匿。

    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活动,她偷眼望去,见门内步出两人,看服饰应该是神宫里的小神官。

    一个手里举着烛台,另一个托着木盘,盘里盛着东西。两人窃窃私语,往护神大殿后的房舍行去。

    他们说话声小,但此刻院内悄无声息,栖真听到零星半点,什么“流了好多血,大神官真下得去手……”之类。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栖真见人走远,殿前除了红光,恢复死寂,忙出来寻到挂在墙角阴影处的绳索,翻出墙去。

    离了神宫范围就算暂时安全,但栖真知道自己一身狼狈,衣服又破又污,还得尽快赶回萤蕊宫才行。

    谁知一路来到烟冷炉香园外的宫墙处,那扇巨大的宫门竟然关上了。

    栖真懵了。

    她来的时候守值的人不都撤了吗,这门怎么给关上了?

    用力推,可凭她力气怎么可能推得动那么笨重的金石大门。

    栖真无奈,只好沿着宫墙走,看看能否绕出去。

    这宫墙长得不可思议,等终于绕出,是通到一处陌生花园的。园中小径七绕八拐,好不容易走出去,又是几条分岔的宫道。

    栖真选了其中一条,走完扶额,发现自己又在一处大花园,看这儿那儿,都像什么时候走过的。

    完了!

    她在大容皇宫里迷路了!

    此时正值黎明前黑暗的沉寂时刻,人一慌脚上疼痛加剧,上台阶时踩中一块不平的石头,脚踝窜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栖真重心不稳,整个人摔了出去。

    哐一声,是飞出去的篮子落地的声音。

    但预想中贴地的疼痛没有发生,栖真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从正面托住了。

    奇异的是,那股力不仅没让她摔倒在地,还托她稳稳站住。

    问题是,什么东西托住了她?

    栖真眨了眨眼,她身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往周围一看,也没任何异常。

    她见鬼了?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轻柔地拂面而来,栖真下意识闭上眼睛。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自己怎么都睁不开眼皮了。

    双臂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像捆缚住,栖真吓得“啊”一声,可她喊不出来,因为嘴巴也被封上,嘴唇铅块压住似地分不开。

    在看不见、喊不出、挣不脱的状态下,栖真衣服后领被大力提起,人就上了天。风声呼啸,起起落落间,她竟然被提溜着快速往某个方向去。

    脚下失重的感觉让人害怕,她成了一只被拎住后颈的猫,整个人都靠那毫不客气的一点力提着往前飞。

    过了片刻,栖真还在晕头转向呢,身体就落了地。

    她说不出话,只能用鼻腔嗯嗯嗯……

    手很快能动了,她往前抓了一把,指尖依稀碰到一片布料。

    但布料闪得快,没让她抓住,张开的手心被塞进一样东西,下一刻,她眼睛能睁,嘴也能张了。

    栖真一看,发现自己居然站在萤蕊宫门口,手里提着那个被她摔出去的篮子。

    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死寂地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栖真明白过来,这可不是碰到鬼,分明是有人一路送她回来。

    这人来无踪去无影,一把她送回来就消失不见,说明这人认识沈兰珍,否则怎么知道她住哪里呢,但这人不想透露身份,所以帮忙都帮得如此鬼祟。

    栖真打了个寒战,这人……究竟是一直在暗地里跟踪她,还是凑巧偶遇?

    可半夜三更花园偶遇,好像也说不过去。

    凉风一吹,栖真寒毛直竖,想赶紧回去萤蕊宫,一低头,见到地上有微微泛白的东西。

    她捡起一看,居然是一枚雕着风吹烈火图案的白色羊脂玉佩,半个巴掌大小,做工精细,下垂的墨绿丝绦有些陈旧,应该被人佩戴挺长时间了。

    玉佩上没有雕刻任何字样,无法判断其主身份,但明显,是那人不小心拉下的。

    栖真握紧玉佩,又向隐隐泛白的天际望了一眼,闪身回萤蕊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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