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早知死期将近，挣扎无用，孟坤落已然癫狂。
他除去胡乱往自己嘴里塞人面蝶的断臂残肢外，只会重复宁娘两个字。
“我来。”拂绒伸手挡了要往前一步靠近孟坤落的谛爻，沉声道，“我试试。”
记忆回还之后，她的天赋卡牌竟又奇异升级了，现在是四级，和她的卡牌师等级一样。
升级带来的新功能，让她除去那些标签属性外，还能看见一些人身上发生过的事。
就着淌过去的一地乌血，拂绒踢开七零八落的各类尸骨，缓步在孟坤落面前蹲下。
她捂上左眼，只用右眼紧盯着孟坤落。
在只有拂绒能看见的视野下，正有无数光圈漂浮在空中，她伸手抓取了颜色最黑的那一团，徐徐看它展开变成一幕光屏。
【是否开启全场可见模式？】
光屏上跳出一行字来。
拂绒摸着下巴想了会，还是点下了“是”。
“你过来，把他抓起来一起看。”或许是接收了前世记忆的缘故，这会拂绒指挥谛爻变得非常自然。
谛爻也似乎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神情是少见的温驯：“好。”
可他神情虽温驯，抬手间却仍显残暴本色。
谛爻五指虚虚一拢，一股力量攀上孟坤落脖颈，猛然将他拖至双脚离地，悬空在那幕光屏之前。
拂绒：“。”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永远不该觉得谛爻会温驯。
黑色光团体积虽大，但化成光屏把里面的回忆全部播放完，也不过六七分钟。
“假深情。”
浏览完回忆里所有内容，拂绒啧了一声，而后用眼神示意谛爻放开对孟坤落的禁锢。
对方还未完全落至地上，拂绒手里就飞出一条红线，直缠孟坤落脖颈。
她控制着力道，开始跟放风筝一样把对方又悬上半空来回摇摆。
这会失重的滋味比刚刚更甚，带来的惶恐冲淡了孟坤落脸上恍恍惚惚的癫狂，让他禁不住似笑非哭地大叫起来：“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不是都知道了吗？”
“杀了我啊！”孟坤落念念叨叨的，“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我就能去陪宁娘了，陪宁娘了......”
拂绒一扯红线，重重把人摔落在地，声气冰冷：“你也知道宋宁死了，那只人面蝶不是她啊。”
大约八年前，江南边郊，远岚春烟奇，色浓青。
依例上山采药的孟坤落捉回一只蝴蝶，纯黑翅翼，却似泛流光，溢彩缤纷。
孟坤落很喜欢这只蝴蝶。
但宋宁并不喜欢。
九阙大陆之中，从来都视蝴蝶为不祥之物，她屡次要求孟坤落把蝴蝶放走，但孟坤落并未理会妻子的要求，只当她是孕中多思，心绪矫情。
直到有一日，蝴蝶吃掉了宋宁。
拆骨剔肉，吞噬咀嚼，一尸两命。
卖完字画回家的孟坤落刚巧碰见此景，一个没受住，晕倒昏厥，醒来竟发现那只蝴蝶还在自己家中，但却长出了自己妻子的脸。
蝴蝶眨着眼睛，温顺地用舌头舔润着他的脸颊，神情一如宋宁。
孟坤落想要打死蝴蝶，为妻子报仇，但面对拥有妻子脸的蝴蝶，他无法下手。
他本想自杀。
但那一日，邻家身患弱症被无数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岁的小儿误食了他扔在地上的蝶骨花，再寻大夫来看时，竟说他能再活好些年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面对安然睡在自己身边的人面蝶，孟坤落忍不住质问。
那是孟坤落第一次听见人面蝶说话。
它连声音都同宋宁那么像。
“我是来实现你愿望的蝶仙。”那张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他妻子绝对不会有的神情。
带点讥诮，又带点怜惜。
“是你想求功名利禄的心显化了我呀。”自称蝶仙的人面蝶盈盈微笑，说，“一瓣我们养育出来的花，抵你百年写诗作文钱，你真的不想么？”
孟坤落本欲反唇相讥说谁想显化你这吃人怪物，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瓣蝶骨花，百两黄金来。
他报以沉默。
不拒绝，有时就是默认答应，于是就这样，在蝶仙传授的方法下，孟坤落开始养育起人面蝶来。
但蝶骨花足够供不应求。
它提供的寿命会随人服用次数的增多而衰减，直到一片花瓣能供出的寿命不过须臾六十秒。
仅靠这只家中的蝶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孟坤落带着蝶仙搬迁至无序之地乱角阙，与姜原宁一家一墙之隔。
黑色光团提供的回忆到此为止。
“宋宁死的时候，你真的是昏过去了？”拂绒问。
孟坤落沉默两三秒，竟是没敢回话。
记忆会美化一些东西。
答案已经很明显。
黑色光团已重新落入拂绒手中，她嗤一声，而后粗暴地把光团往孟坤落脑门上一摁，算物归原主。
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忍受不做任何措施直接将如此多的信息塞回，孟坤落显然已灵识过载，疼得止不住在地上打滚。
但拂绒毫不可怜他。
“你和姜五之间发生过什么，你自己说吧。”
对于同一个人，拂绒一天之内只能查看对方的一个记忆光团，她抬脚踹了踹孟坤落，道，“姜家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也一并说了。”
拂绒抬了抬下巴，神色冷漠：“快些，不然你是想再被我塞一次记忆回去吗？”
“姜……”
方一个字出口，变故就忽地袭来，孟坤落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仿佛火星子溅入他的血肉，荡出刺耳的噼啪声。
炽热轰鸣一声惊，孟坤落的身体始料不及爆炸了开！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岩石碎片四处飞溅，整个地宫都被笼下烈火和浓烟。
变故总在一瞬间。
如此崩塌之势袭来，拂绒才发现，原来暗处的箱笼之中，还藏匿着不少还刚刚养育起来的人面蝶。
但现如今，地宫崩塌，它们已被唤醒。
它们全部飞了出来。
出口并已被岩石封堵，拂绒目光循着那向另一个方向飞去的人面蝶，顾不得那么多，匆匆便拉过谛爻的手往前奔去。
“先走！”她飞速说，“跟着那群人面蝶！”
循着人面蝶的踪迹一道过去，一条幽光凛凛的隐藏通道果然显现在眼前。
通道狭窄，可供蝶过，却显然不是成年人能轻易钻入的体量。
谛爻掌心窜出一团业火，覆上石壁，似想将其烧开。
“业火没用。”
拂绒按一按右眼，她的视野里能看见【仅物理攻击有效】一行字飘在上面。
拂绒：“你带红莲来了吗？”
红莲是谛爻的剑。
上辈子拂绒带着他，辗转九阙里四处坑蒙拐骗“名门正派”的天灵地宝，通世炉里胡乱一通打，剑是铸出来了，但却一动不动，装死状。
但这剑不好命，碰上自带业火的灵族一脉，谛爻当即一簇红莲业火投下去，那剑被烫得一通窜起，破口大骂。
从此这剑就叫红莲。
“红莲么？”谛爻想了想，说，“它化形了，想去看看剑外的天地，我便把她放走了。”
他忽而轻叹了声，又说，“毕竟三百年前师父你死后，我根本再无心练剑啊。”
灵族人多研习术法，于剑道无意，谛爻若不是做了上辈子剑道第一的拂绒的徒弟，也确不会学剑。
但这不是追忆过去师徒情深的时候。
拂绒闻言略一沉吟，而后又语速飞快再道：“那月光你带了吗？它也行，我试试能不能劈开。”
谛爻摇了摇头，说：“月光这些年来变太弱了，艳炽华那一击下去，到最近都没恢复过来。”
那这情况有些棘手啊。
二人都没有武器，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能暴力过关的办法？
对！
拂绒忽灵光一闪，想起那一次在石室之中，她杀死田二，是不是掉落了一张狂暴卡牌？
【狂暴模式：躯体获得一定程度强化，力量增强，打斗能力上升。副作用：脾气暴躁。时效：五分钟】
那就直接用手打穿岩壁！
烟尘弥漫，碎石如屑片片落，拂绒顾不得那么多，指尖一息白光闪过，一张纯黑色的卡牌出现在她手中。
卡牌在触到肌肤的那一瞬间，很快化作黑色浓雾没入。
一声闷响，拂绒的拳头猛砸在岩壁之上，细微的裂痕蓦然显现。
“师父！”谛爻一惊，倏地伸了手就要去拉拂绒回来。
卡牌的能量悄然入侵，拂绒的心绪越发躁动，她不耐地甩开谛爻的手，说：“别管我。”
停顿两三秒，拂绒又风急火燎出手，一拳又一拳砸击着岩壁。
她拳头此时坚硬如铁，浑然传递不过来痛，只余把力量倾泻而出的舒爽。
终于，裂痕散开，岩壁崩裂。
幽窄密道扩大，终于可供人过。
拂绒被迫停下。
但她身体里仍满是未倾泻而出的力量，让她烦躁得想不顾形象地满地乱爬。
拂绒急匆匆跑入密道之中，完全没心情管身后的谛爻。
谛爻站在原地，怔然半晌。
“怎么……”他轻叹声气，神色晦暗不明，“又这样不言不语丢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