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美人

    “大人,刑部侍郎郭大人前来拜访。”

    刑部派人前来是陈正意料之中的事。

    他应了一声,旋即扔掉手中的血淋淋的刑具,离开了都察院牢房。

    “郭大人!幸会幸会!”

    郭理人微微颔首,紧盯着陈正指甲缝里尚未凝固的血污。

    “陈大人好威风啊!听说您昨日夜里去常德书院抓反贼,抓到皇上头上了。”

    陈正毫无愧色,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郭大人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难为你这个瞎子每日进宫拍皇上马屁,竟连他亲儿子都认不出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这‘先捕后奏’是皇上亲赐的权利。”

    郭理人久闻都察院这位右佥都御史仗着皇后远房亲戚的身份,天天在皇上面前晃悠,讨了不少好处。再加上,当初清剿前朝余孽的时侯,连皇帝的亲姐姐都敢亲手处刑。其十足的勇气和手段,让当朝皇帝都高看他一眼,这才有了现在的官职。

    如今与他打过交道才发现,此人笑里藏刀,言行中亦透露着毒辣,确是个狠人!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守卫也不顾打断郭、陈二人的对话,急匆匆地跑进来。

    “四殿下突然发病,怕是不好啊!”

    闻言,陈正瞪了郭理人一眼,气势登时弱了下来:“速去找大夫!”

    就在几人慌忙找大夫的工夫,都察院的牢房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鲍春春和朱友广围在马永晏身边痛哭流涕;那些牢房的守卫听说得病之人是当朝皇帝的亲儿子,吓得一个个开始商量如何跑路;其他房间里的犯人听说皇帝的儿子也被关押进来,还犯了病,一个个也躁动不安地向外张望。

    “看什么看?”

    陈正边用鞭子抽打着探头探脑的犯人,边焦灼地往关押马永晏三人的牢房走去。

    “怎么样?”

    被都察夫官兵逮过来的老大夫好不容易从惊吓中缓过来,又看见陈正那阴沉着的脸,手指再一次颤抖起来。

    “说话!”

    老大夫摇了摇头,操着一口江南口音,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奶奶的。”

    陈正暗骂一声,随手揪过来一个身量矮小的守卫:“他说了什么?”

    “他,他说,这人身上有很严重的伤口,如果不及时治疗,会被高热病活活烧死的!”

    “大胆陈正,你竟敢滥用私刑!”

    陈正被郭理人一吼,下意识就要张口狡辩,却不承想朱友广“哇”的一嗓子直接打断了他:“四殿下,您实在是太惨了!为了保护我俩,竟然孤身面对十七种刑罚。您若是死了,我俩会内疚一辈子的!”

    “放屁!我才没……!”

    鲍春春无缝衔接,一嗓子嚎出来又把陈正的声音淹没过去:“四殿下,您起来啊!您不是要和这个不公的世道抗争到底吗?您不是还要为那些良民洗刷冤屈嘛?您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呢?呜呜呜……”

    “既然这件事已经上升到冤假错案了,那刑部就不得不管了。”郭理人朝着泪眼蒙眬的朱友广递了个眼色,招呼着下属就冲进了都察院牢房。

    “郭理人,你就是个替朱潜办事的狗腿子,只要我禀明皇上,你们全家都会被扣上反贼的罪名。到时候,我看你还会不会继续效忠……”

    陈正只觉得背后突然袭来一股阴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佩戴在腰间的长剑就已经贯穿他的身体。

    “殿下!”

    马永晏在众人的惊呼中淡然地收回长剑,对陈正倒在血泊熟视无睹。

    这,这不在计划范围内啊?!

    鲍春春和朱友广呆呆地坐在地上,对眼前这个两眼猩红的杀戮者感到无比的陌生。

    郭理人不解地看着皇四子,后退半步,道了声“殿下”,也噤了声。

    只有那老大夫冷静地走上前去探了探陈正的鼻息,彻底宣布了陈正的死讯。

    “郭大人,我只问你,他该不该死。”

    刑部的旧臣包括郭理人在内,从哀帝末年就看陈正这个手段毒辣的笑面虎不顺眼,更何况是新帝登基后他连连高升,还时常仗着皇后兄弟的身份阻碍刑部办案。虽不知四殿下因何动怒杀了陈正,但他死了,对刑部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走到郭理人这个位置上的人贯会察言观色,他连忙跪了下来:“陈正不仅滥用私刑伤害皇子,还强/逼当朝举人和官家子弟认罪,其罪当诛!四殿下替皇上惩奸除恶,实乃善举啊!”

    众人闻风而动,也学着郭理人的样子齐齐跪拜:“四殿下惩奸除恶,实乃善举!”

    “既然如此,郭大人,就由您和两位督查御史善后吧!都察院这种小人得志的风气,也该改改了。”

    说罢,他叫人把自己、鲍春春和朱友广身上的铁链拆掉,便带着他们扬长而去。

    当他在返回书院的路上提出自己要再去一次藏书阁顶楼时,朱友广第一个不干了。他咋咋呼呼地斥责鲍春春让他陷入了危险,又骂骂咧咧地埋怨马永晏把自己牵连进来,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鲍春春虽心中有愧疚,但并不多。念在朱友广帮自己进入了藏书阁的份儿上,便答应他从今以后形同陌路,不让他再跟着自己冒险了。

    至于马永晏的提议,她并不想丢掉这个最后的机会,于是选择和他站在统一的战线。

    “那就这样吧。”

    朱友广见马永晏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孤傲的模样,还是鼓足勇气提醒了他一句:“经此一事,进出顶楼只会更加困难,你们务必小心啊!我可不希望你们受伤……”

    “知道啦!小朱朱,咱们有缘再见哈!”

    鲍春春笑闹着拍了拍朱友广的小胖脸,急忙追上了早已走远的马永晏。

    “讨厌,‘小朱朱’是你叫的嘛!”朱友广赶紧用衣袖擦了擦脸蛋,耳根子红得彻底,“我这心里怎么酸酸的?”

    ——

    鲍春春默不作声地跟在马永晏后面,很是期待他这次用什么方法进入藏书阁。倘若俩人之前不认识还好,见鲍春春一改往日的“聒噪”,很是乖巧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马永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杀陈正?”

    “啊?”鲍春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心想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难道不是因为他冒犯你吗?”

    “对,是这样!看来你记性不错。”马永晏刚想故作深沉地告诉她“这是个秘密”,结果又讨了个没趣,“那你为什么要查我姑姑?”

    鲍春春心里藏不住事,正要开口,就想起自己和马永晏的关系还不到能进行信息共享的地步,于是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查你姑姑?”

    马永晏抽出腰间内阁的批文,在鲍春春的注视下大步流星走进了戒备森严的藏书阁。他朝鲍春春招了招手,回答道:“因为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鲍春春沉默了两秒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那天她拜托朱友广去偷藏书阁顶楼的钥匙时,还找他问了问马永晏的情况。不过,除了马永晏那些浪荡子行为,朱友广也就堪堪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原来这马永晏就是个顶着皇子名号的“草包”。他既没有过硬的本事,母亲还是背着罪名亡故的,所以,与他的三位哥哥和几位妹妹相比,他简直就是个无宠的“小透明”。

    如此看来,他确实是个可怜人。

    “还好,他们没收走。”

    马永晏庆幸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中的美人。

    那一刻,鲍春春从他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思念。

    也许,这位前朝太后对他短短六七载的照拂,就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这位就是我姑姑。”马永晏眼含热泪,向鲍春春介绍着那位自己最为爱戴的亲人,“长大后,我也像你一样查阅了许多史书,试图找到关于她的生活痕迹。可那些东西,早被我父皇下令销毁了。所以,我只能在这些宫廷画师的画作里寻找。”

    鲍春春循着他的手看去:画中,一位面若银盘、颊若春桃的女子倚窗而坐。她温柔地看着那座写着“迎春”的花舫前嬉笑打闹的宫人,一颦一笑皆牵动着她眉尾的痣轻轻颤抖。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这样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是他人口中的“卖国贼”?一个在观音像前求菩萨保佑她守住国家的人,又怎会是金乌亡国的罪魁祸首?

    画中人,那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吧?

    风华正茂的女子转眼就沦为了枯骨黄土,想想,世间还有什么样的事能像这般教人惋惜呢?

    她鼻子一酸,也落下两行清泪。

    ——

    “阿晏。”

    恍惚间,鲍春春看到了一名身形窈窕、锦衣华服的女子轻声呼唤着怯生生躲在树后面的男孩。

    “姑姑带了你最爱吃的芝麻糖。快过来!”

    那女子边说着,边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棵满树金黄的银杏。

    “我犯了错,父亲不让我吃东西。”

    “那你是听你父亲的,还是听姑姑的?”那女子突然扑过去,一下子逮住男孩,笑得很是爽朗,“给,芝麻糖,刚叫人从外面买回来的!”

    男孩嘴巴一抖一抖的,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不听话姑姑可要生气喽!”

    “别,我吃!”

    男孩生怕那女子不理自己,连忙抢过麻糖往嘴里塞。

    “这就对啦!走,跟姑姑吃饭去……”

    ——

    “阿晏……”

    马永晏收起画卷的手微微颤抖着,从姑姑去世以后,便再没有人如此称呼他了。

    “你,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鲍春春,细细观察才发现,她竟和姑姑有几分相似,甚至连右边眉尾处的痣都长得差不多。

    鲍春春抹去脸上的泪水:“也许,你也觉得,你姑姑的死有蹊跷吗?”

    马永晏搓了搓耳朵,想着也许是这两天精神太紧张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姑姑叫自己呢!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回应着鲍春春的话:“那又怎么样,都过去这么久了,查也无处可查。如果你也受过姑姑的恩惠,就学着我的样子,把往事留在记忆中吧!”

    鲍春春不知如何开口和他解释自己曾经魂穿成他姑姑这件事,也不知怎样解释自己是为了找到魂穿回去的方法才去查这件事的。

    她知道,倘若自己把记忆中前朝太后的死状告诉他,他一定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成为自己洗白计划的核心人物。可这样,对于好不容易在自我挣扎中选择妥协的马永晏来说,太残忍了!

    她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成为这样的恶人!

    “这幅画我找画师临摹过,真迹就留给你吧。”

    马永晏眼睛红红的,有些不舍地把收好的画卷递给鲍春春。

    她看着他的样子,迟迟不肯收下。

    “我给你的不是其他东西,是我姑姑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他拉过鲍春春的手,把画卷放在她的掌心,“不听话我可要生气喽!你也知道,惹到我皇四子的下场是什么。”

    见他故作愤怒地举起了拳头,鲍春春嗤笑一声,把画卷紧紧抱在怀中。

    天无绝人之路。

    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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